6.五

程堯的一聲喊,讓長孫陡然回過神來,他掀開被子,黑犬被他整個掀去了牆角,頗有些不滿的低吼了幾聲。

別看那黑犬小小的個頭,低吼聲還很有些氣勢,長孫一邊琢磨一邊打開門,程堯站在門口吧嗒吧嗒的抽着煙看他。

“睡得好麼?”

長孫點點頭,一邊側身讓開一些,回頭指了指正在牀上伸腿兒打哈欠的黑犬:“那是你的狗?”

“狗?”

程堯莫名其妙,探頭進去看了一眼,“不是啊,我沒養狗。”

說着還奇怪,“這驅魔城裡沒人養寵物,寵物都是……”一偏頭,他示意長孫:“你懂的。”

長孫想了想,“像狐仙兒一樣,馴妖魔的?”

“對。”程堯點頭,一邊走進房間,仔細看了看黑犬。

黑犬擡起頭和他對視了一眼,隨即不怎麼感興趣的甩着尾巴從牀上蹦了下來,一路趾高氣昂的走到長孫腳邊,蹭了蹭少年。

“他好像很中意你。”程堯道,“不過我沒看出這是個什麼品種。”

“是妖魔?”長孫低頭和黑犬對視,他歪過頭,黑犬也跟着歪過頭。

“肯定不是一般的寵物犬。”程堯肯定道,“他身上有被壓制的魔力。”

“果然是妖魔。”長孫彎下腰,伸手摸了摸黑犬的腦袋,黑犬“嗚嗚”兩聲,伸出紅色的舌頭舔長孫的手腕,長孫一瞬間覺得這傢伙和某個大流氓很像,不過很快他又排除了這個想法。

光是想到那大塊頭變成這麼個樣子,都覺得有些好笑。

嗯……

長孫兀自想了會兒,自言自語:應該不可能。

“既然沒主人,就跟着我吧。”長孫將黑犬抱起來,指腹搔了搔它的下顎,目光落到那一圈火紅色的毛上,想起冷焰一頭的火紅色短髮,便道:“以後就叫你火焰吧。”

冷焰……火焰。

還挺相配不是麼。

長孫勾起嘴角,一邊抱着火焰一邊跟着程堯下了樓,早飯吃的很豐盛,這個到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十分常見的中國式早餐,稀飯包子加油條,程堯看起來比較好客,還準備了幾個小菜,味道很清淡,比較合長孫的胃口。

吃飽喝足,因爲考試是接近傍晚纔開始,長孫便整個驅魔城四處溜達去了,程堯給他畫了副簡單的地圖,免得他走丟,並一再囑咐早些回來,免得錯過考試機會。

長孫將地圖揣進兜裡,便抱着火焰出門去了。

火焰不怎麼老實,在長孫的懷裡掙來掙去,長孫被它弄得煩了,乾脆給它放地上,讓它自己瞎跑,不過火焰剛下地,便順着長孫的褲腿哧溜的爬了上來,自顧自的坐到了少年的肩頭,甩着蓬鬆的大尾巴,拿大大的紅色眼睛看着四周。

那樣子頗有些自傲自負,長孫無奈,反正也不重,就任由它坐着了。

長孫順着昨天程堯帶他走過的地方一路溜達着走,他沒有穿小巷,只走在寬敞的官道上,來來回回看到許多正在辦事的人們,有的神色匆匆,有的則是不緊不慢,旁邊的小茶館裡還坐了許多人圍在一起,彷彿在互相交流着什麼。

沒走多遠,就又到了赤龍府門口,石階上坐着一個很眼熟的人影。

男人一頭亞麻色的頭髮,穿着T恤短褲,腳上蹬着人字拖,他皮膚很白,腳踝細細的,露出來的胳膊小腿看起來也皮膚很好的樣子,這樣的皮膚應該連女人都會嫉妒。

長孫暗自想着,一邊琢磨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過又不是很熟。

只短暫猶豫了一下,長孫便將目光移開,準備繼續走自己的路,結果經過石階前方的時候,倒是對方先叫住了他。

“啊!那個誰!”

長孫腳步一頓,轉過頭來,少年特有的介於稚氣和成熟之間的輪廓,還沒有硬朗起來的線條帶出一些中性感:“長孫律。”

“啊,對。”男人正是昨天接待過他的胡狐,他有些煩躁的揉了一把頭髮,“你有錢沒?借我點。”

“……沒。”長孫律搖頭。

“嘖。”胡狐咂咂嘴,隨即又嘆口氣,將目光落到少年的臉上,打量了一圈,像是想到什麼,笑起來:“你和老程關係不錯?”

“沒有。”

“胡說,老程這麼多年從來沒做過誰的引薦人,老實說你是誰?他的親戚?”

“我認識的人,好像和他是朋友。”長孫推測着道。

“哦?”胡狐雙眼亮起八卦之光,靠近過來拿肩膀撞撞長孫,“誰啊?”

長孫正不解,肩膀上的火焰已經一爪子抓出去,要不是胡狐閃的快,估計俊臉就得被抓出幾道血口子來了。

“喲!”胡狐閃開了才注意到那團黑色的毛茸茸的東西,瞪大眼看了看,“這是你的魔犬?”

“魔犬?”

長孫眼裡滑過一絲懷疑,看了火焰一眼:“什麼魔犬?”

“能力被壓制了,什麼品種的看不出來。”胡狐摸摸下巴,圍着長孫繞了一圈,“不過體型這麼小,應該不是多厲害的。”

“魔犬還有很多種?”長孫有些詫異。

“那可不!”胡狐點頭,“分狼犬和犬兩種,犬科類魔犬最出名的不就是哮天犬?還有地藏菩薩的諦聽,不過這兩隻現在都被稱爲神犬了。他們很忠誠,自從魔犬分類修訂案重新劃分過界限之後,魔犬和神犬就有些微妙的區別了。”

長孫點點頭,不是很聽得明白,不過大概知道意思。

“狼犬裡最出名的就是地獄魔犬了。”胡狐道,“鎮守地獄之門的,聽說過麼?”

“嗯。”長孫點頭,心裡想:何止聽過呢,還每天看到呢。

胡狐自然不知道長孫心裡所想,說到魔獸的問題上,他的興致就來了。

“驅魔師最想馴養的魔犬第一名就是地獄魔犬,那傢伙……要是能收了他,多有面子啊!”

一直不吭聲坐在長孫肩頭的火焰抖了抖耳朵,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長孫無奈笑笑,要是讓面前人知道冷焰的本質,恐怕送給他,他也不想要了。

“不過那傢伙連見一面都難,別說抓了。”胡狐搖頭,“他因爲觸怒了神和路西法,被丟進死神界關進死刑牢裡終身不能出來,不過最近聽說他逃出來了,就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觸怒了神?”長孫有些好奇起來,又想起之前聽到拉切西斯說的那些話……

——你寧死也要保護的那個人。

會和這個有關係麼?

“這個什麼說法都有。”胡狐聳肩,“最普遍的說法就是地獄魔犬爲了所愛的人,不惜背叛了路西法的信任。”

“他將一隻心理扭曲的墮天使放出了地獄,此事引發了米迦勒的聲討和路西法與另一隻墮天使的誤會,最後放走了那隻天使的他就承擔了所有的懲罰。”

“吼——”

不等胡狐繼續說下去,火焰便有些毛躁的低吼起來,爪子在長孫的肩頭按來按去,彷彿是催他離開。

“你餓了麼?”

長孫的注意力被轉移開,想起之前好像沒喂火焰吃東西。

“呼呼……”

火焰搖頭,一邊又低吼了幾聲,彷彿不耐煩。

“這傢伙多動症啊。”胡狐被打斷了十分不滿,還想拉着長孫繼續聊八卦,卻聽到不遠處傳來規律的馬蹄聲。

咯噠咯噠。

“!”

長孫幾乎看到胡狐的耳朵唰的一下立了起來。

他快速的擡頭朝遠處看了一眼,隨即語重心長跟長孫道:“這個世界裡的東西,你還有許多需要了解的,你加油。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

說完,一陣風的朝街另一頭跑去了。

長孫看着胡狐的背影消失在下一個拐角,身後馬蹄聲就到了,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車簾被打開,走下一個人來。

那男人很高,可能和冷焰差不多,一頭黑髮梳理的整整齊齊束在腦後,穿着昨天那一身青衫錦褂,腰上彆着一隻小巧的金色香爐,拇指上帶着一隻玉白的玉扳指。

男人冷傲的側臉轉過來看見長孫,微微蹙眉,似乎在回想。

“找狐仙兒的話。”

長孫打量了他一眼道:“他不在。”

說完,轉身走了,那男人似乎錯愕了一下,隨即目光落到甩着尾巴坐在長孫肩頭的黑犬上。

男人先是皺眉,隨後眼裡露出一絲恍然來,眉頭微微挑起,對少年清瘦的背影也不僅多了幾分仔細的觀察和若有所思。

長孫一路遊覽到下午,赤龍城真的很大,大到他還有許多感興趣的地方沒有去過。

看地圖上的指示,似乎還有些遠,這種感覺很新奇,彷彿是小時候做的探險遊戲。

長孫回到驛站附近,找了街邊一顆柳樹下的石凳上坐了,輕輕的捶腿。

火焰從他肩上跳下來,打了個哈欠趴到他膝蓋上,好像沒什麼精神。

“你是魔犬的話,認識冷焰麼?”長孫突然自言自語道,“你不能變成人的樣子?”

火焰擡起後腿搔了搔耳朵,鼻子裡“呼”了一聲。

長孫揉了揉它的腦袋,“狐仙兒說的那些關於冷焰的事,是真的麼?”

火焰擡起頭來,赤紅的目光和少年對視,沒點頭也沒搖頭。

“如果是真的話,我可能要對他稍微改觀一下了。”長孫慢悠悠道,“沒想到居然是個癡情人。”

火焰轉開頭,目光看向街對面一家小吃攤,尾巴隨着微風慢慢的晃來晃去。

“不過真的看不出來啊。”長孫似乎想到什麼,揚起嘴角,“在我面前那樣子……”

語氣頓了頓,聽不出是失落還是什麼,“拉切西斯要找的那個人,在哪裡呢?”

冷焰會不會也在找那個人?

長孫想着想着就走神了,赤龍城祥和的氣氛讓他不僅有些打瞌睡,在這裡他感覺很放鬆,不用做那個學校裡讓人崇拜的學長,學生會的優秀幹部,老師眼裡的好學生,他不用保持着笑容,對誰都一副禮遇有加的樣子,不用開導跑來訴苦的學妹,也不用幫生病請假的同學準備好筆記。

他不用做那個事事都會,彷彿天塌下來都不會有問題的超人,在這裡他只需要做自己,不想說話就可以不說話,不想笑就可以不笑,對於他來說,這裡所有東西他都不明白,都不懂,全是未知數,他可以不斷的去詢問,去找答案,而不是在那個什麼都知道的世界,還要保持着適可而止的距離。

選擇這條路果然是對的,長孫律忍不住這樣想,在微風裡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

只是祥和的氣氛還沒持續多久,一個手裡抱着綠色包袱的中年人便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

“嘿。”

他擡起遮住大半張臉的兜帽,污濁的眸子看向長孫。

“我這裡有好東西,包你通過傍晚的考試,要看看嗎?”

長孫律微微蹙眉,男人揹着光,佝僂着身子,乾枯的手緊緊抓着手裡的包袱,小眼睛不時左瞄右瞄。

“你怎麼知道……”

“我在這裡很多年了,哪些是新來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男人嘿嘿一笑,“你昨天跟驛站的老程一起去登記對吧?”

長孫微挑眉頭,沒點頭沒搖頭,目光落到那包袱上,“裡面是什麼?”

“跟我來就知道了。”

那男人神神秘秘道,“包你不會後悔。”

長孫其實不怎麼感興趣,他向來對走捷徑,作弊都沒什麼好感,人生是自己的,如果自己都不負責,誰來負責?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那男人太過神秘,又大概是因爲長孫對這裡有太多的未知,他想着,反正去看看,不答應買也沒什麼,便起身跟着男人走了。

石凳上的火焰跟着跳下來,隨着長孫一起走,兩人一犬拐來拐去的繞到遠離官道的小巷裡,長孫這才發現,那巷子裡還站着四個人。

“怎麼又來一個?”

站在前面一點是一個黑頭髮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來歲,說話有些痞氣,穿着牛仔褲,脖子上吊着骷髏頭項鍊,腰上一個軍綠色腰包。

“人多一點,我才能選擇給價最高的那個人啊。”

賣東西的人嘿嘿一笑,將長孫律引到那四人前面。

“你也是來考試的?”

其中一個長髮女人微詫異的看長孫,“看起來好小。”

長孫看了她一眼,又打量另外兩個人,幾乎在目光互相接觸的一瞬間,長孫心裡就咯噔一聲。

那是同類纔會有的感覺。

果不其然,兩人中一個比較壯的男人看了長孫一眼,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勾起嘴角笑了笑。

而另外一個看起來有些文弱,穿着名牌衣褲,一隻左耳打着銀色耳釘,有些戒備的看着長孫。

“大家做好準備。”那賣東西的人蹲下身子,將包袱放在膝蓋上慢慢打開,“我這東西可不是你們現在能買得到的。”

當他一打開包袱,長孫他們就微微一愣,

只見包袱裡是一隻細長的竹管,一共有三隻,粗細不一,讓長孫驚訝的不是這包袱裡只有三隻莫名其妙的竹管,而是這三隻竹管,居然用這麼大一個包袱來裝。

“知道你們要參加什麼考試麼?”那男人適時的介紹起來,“這裡每年的考題是固定的,只是輪流換着而已,你們今年算運氣差,遇到最難的一種考試。”

“馴妖知道麼?”

站在一邊的女人點頭,“就是馴服妖魔爲自己所用。”

“對了。”男人點頭,“你們這次的考試就是這個。”

“什麼?”

看起來很文弱的男人不可思議道,“那不是中級驅魔師選擇延生職業纔會有的麼?”

“所以說你們倒黴啊。”男人呵呵一笑,聽起來有些陰森。

“你們會收到的題目,是看誰先馴服一隻最弱的妖魔,按照你們的能力,抓一個月都不見得能抓到,而有了這個。”

男人指指包袱裡的東西,“這是管狐。狐仙兒知道吧?他最喜歡馴養的就是妖狐,它們溫柔忠誠,而且善解人意。”

“這些管狐是我訓練好了的,幫你們抓個小妖魔一點問題也沒有,怎樣?買不買?”

“可是你只有三隻,卻找來五個人。”

帶着軍綠色腰包的男人奇怪道,“怎麼買?”

“你們誰出的價格高,我就賣給誰啊。”男人笑道,“要出價的就趕緊了,這裡只有三隻,出手晚了可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