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這是李清照的一首詞,說的是春節過後的十五元宵。
其實它適用於很多的時候,中秋也罷,春節也罷,元宵也罷,大抵都是一樣的。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父母還在的時候,許廣陵對節日其實沒有什麼感覺,因爲也就那麼回事,看不出太多的與平常有什麼不同。直到這幾年中,有一年,臨近春節時候,許廣陵走在大街上,明顯地感受到大街冷清了點。
而晚上,不知道什麼地方,煙花燃放了起來,伴隨着熙攘與熱鬧,一放就是好幾個小時,真如火樹銀花不夜天。
但熱鬧是別人的,與許廣陵無關。
那一刻,突然的,一種無法抑制的悲痛就涌上心來,但是沒有淚水。
能哭泣,其實是幸福的,因爲哪怕痛苦,只要能哭泣,就代表着可以痛快地發泄。但許廣陵的悲痛無法發泄,也無處發泄,更沒有理由發泄。——他向誰發泄呢?發泄給誰看呢?
沒有那樣的一個人,或者兩個。
所以他只能默默着。
那天晚上,那個時候,他慣例地打開書,那是他向來的逃避方法,但那一刻,這個方法失效了。喝酒或許也可以,但許廣陵並沒有把自己養成一個醉鬼,所以他以睡覺來取代之。
但是這個方法同樣也不管用,睡不着。
所以那一天晚上,他就那麼靜靜地躺在牀上,與黑暗以及清醒相伴,度過了一整個夜。
但這樣的時候其實並不多。
是誰說的?什麼都可以習慣。——悲痛也是。
悲久了,痛久了,也就感覺不到了。生命只要在繼續,傷口總會被覆蓋。
那一次之後,後面還有春節,還有元宵,還有中秋,以及還有其它的一些類似的日子,但許廣陵就像得過一次天花但是沒死的人一樣,免疫了。
走出陰霾之後,再次面對人間佳節,這卻還是第一次。
十五月亮十六圓,今天才只是十四,但那一輪明月其實已經既亮且圓了,此時已經是升起天邊,掛在那裡彷彿一塊玉璧。最近的天氣很好,這個城市或許也因爲那個大公園的關係,所以空氣質量總體來說也還是不錯的。
是以現在擡起頭來,確實能看到那是一輪“明月”,而且能感受到那種晶瑩。視野,和偏遠郊外比起來,也不差幾分。
不像某些城市,縱然再晴好的天,晚上你擡起頭來,也只能看到三兩顆星,而哪怕月圓時分,天邊的那一輪月,也毫無存在感,就如隨便拿張畫紙貼上去的一樣,平扁、黯淡,連最劣質的ps都不如。
感受着一縷縷清涼淡淡地灑向大地,許廣陵的心情其實還不錯,縱然再度想起了父母,也只是遺憾着,遺憾在此美好世界,值此良好佳時,一家三口,不能團聚。
但他們兩口子在一起,也可以了。
兒子長大了,總是要獨立,總是要走出,去擔起自己的那一片天的,和現在這樣,大體也沒啥兩樣。
人間天上,兩處相安吧。
許廣陵就是以這樣的一種思緒,走進了章老的小樓,而後,當如往常一般進入書房中時,依然是做到了澄心靜慮,聚精會神,盡力汲取着章老傳授的東西。
是的,傳授。
如果說一開頭的一兩天、兩三天只是“講述”,章老在講述的時候還有點遮遮掩掩,放不大開,以一種和許廣陵“閒侃”的方式來說點什麼東西的話,那麼隨着接下來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一老一小兩人都習慣了,在講述中,一點點地深入,由“講述”,而過渡到“傳授”。
事實上,到了現在,兩人已經是不言而自明、有實而無名的師生關係。
不過章老的講述實在很天馬行空,倒也有點沖淡了傳授的氛圍,然而對於許廣陵來說,他每天從章老這裡接受的東西,真的是很多很多的,從量上來說似乎不能與夢境相比,但從質上來說……
嗯,那還真有點不太好說。
總之,隨着講授的深入,章老的淵博精深在許廣陵的認知中也越來越具體起來。
當初剛踏入這間書房的時候,一整個大書房的書很是把許廣陵給唬了一下,然而現在,許廣陵才知道,那些書不過只是背景只是陪襯而已,這個書房真正的重心,還是章老本人。
這個書房裡那些所有的書加起來,再乘上十倍一百倍,也不如章老自己本人有分量。
得出這個結論,許廣陵敬佩之餘,其實也是有着不小駭異的。
如果腦袋正常的話,許廣陵多半不會想章老也有他那麼一種“夢”什麼的,而且從章老的講述得知,其小時候是給地主家放羊的,多半也並未受到什麼良好的幼時教育。
其實就算從幼時開始,他的知識也淵博到過分,而至於精深麼,暫時許廣陵只能是高山仰止,章老的高度究竟有多高,他還看不到。
那麼問題來了,這麼一種淵博精深,到底是怎麼來的啊?
許多人對此可能並沒有一種太具體的概念,但許廣陵不一樣,他是踏踏實實地窩在圖書館中,讀過幾年書的。正因爲有過這樣的一種經驗,所以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章老的淵博到底達到了一種什麼樣的程度。
什麼樣的程度呢?
大抵是讓許廣陵現在再窩在圖書館中再苦讀上一百年的程度。
當然了,這只是許廣陵的大概感覺,不可能很精準。但就是這樣一個大概,就很令許廣陵震驚了。——還是那個問題,章老,他是怎麼做到的?
正因爲對章老有着這樣的一種感受,所以在章老的講授下,他對人體的認識以一天一個高度的速度往上拔升的時候,許廣陵也並未怎麼感到驚奇,這一切,是應該的!
他只是擔心自己辜負了章老的期望。
話說許廣陵也不是傻子,這麼多天過來,這麼多晚的傳授,他已經分明體會到了,章老是有一種傳他衣鉢的味道,傳授之時,真的是他能理解多少,章老便掏出多少。
毫無隱藏,毫無保留!
哪怕曾經一度對學習相當的自信,但現在,面對這樣一個有點不期而來的學習,許廣陵也還是感受到了相當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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