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武億出了國公館,正欲回桃夭居時,才猛然醒起今夜原該與雪兒共在神侯府用晚飯的。見夜色轉暗,天時已晚,忖度人該回去了,又想趙恭既在他面前立了誓,是個堂正的男子漢,也就不往神侯府,說些沒憑據的猜測。他回到家,果見雪兒坐在門檻上,抱着雙膝,一頓點頭搖晃,必是渴睡兼冷的。旁邊單蓉陪站着,也是垂首晃身。猛瞧見武億,睡意立去,登時眼睛一亮,便叫道:“咿呀·····”剛出聲就被武億捂住了嘴。又示意她別說話,再蹲身抱了安雪進屋。
但畢竟沒睡安穩,才挨牀便醒來。見了武億也只是默默柔情,儘管盯着不言語。武億羞慚不已,心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待我更好的了。”她忽然捧起他的臉,仔細端詳一陣,好一會兒方道:“武哥哥,二爹爹今日與我說了一些話·····我,我聽了反而更加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永遠陪伴着。”她言真情切,武億喉頭一哽,正欲伸手摟抱。安雪道:“武哥哥,我曾經只盼你能找見白姐姐,與她白頭偕老,後來·····後來我有了私心,但現在我仍只盼着你能和白姐姐好。”武億本來心中有愧,垂首靜默,猛聽了最後一句,驚瞪圓了眼,乍起身道:“雪·····雪兒,你,你甚麼意思?”安雪道:“那日在艮嶽賞蓮宴上,你正好不在,有個蒙紗姑娘跳舞,她是隨趙王爺來的,而且身形姿態同你姐姐一般無二。”武億又驚又喜,不自覺揚起嘴角,轉見安雪神色黯然,忙收了笑,坐在牀邊,說道:“雪兒,我·····我·····”他復垂首,不知如何是好。安雪道:“武哥哥,你心底從來只有那一個人,從未移情別向,我仍是更加敬重你喜歡你。你安心尋她去,我還要去找爹爹,還要遊山玩水,吃好吃的。世上這樣好,我都捨不得的。”說着璀然一笑,武億到底有些失神,但若要他就此放棄姐姐,那也決無可能,只咬了脣,向她鞠了一躬,緩緩退出去。
時值深夜,天黑徹底,四下再無人。他一路狂奔,一顆心因習武鎮定慣的,這時不自禁怦怦跳動,彷彿要從嗓子眼上滾出來。這裡仍去找趙恭,尋思着:“嗯,是他哄騙了我。倘若能把姐姐還給我,我倆能再續緣份,那就罷了,否則我不饒恕。”轉念生奇:“咦,那也不對,倘若姐姐真在世上,過了這許多日子,她·····她難道不想我,不來找我麼?”不覺喪沮,又想:“姐姐心思單純,趙恭能言善道,定是也看上了,唬些話讓她再別尋我。”越想越是,只恨不得找趙恭拼命纔好。
行至御街,未料三兩步間已設了無數關卡,心想:“難道趙恭已料到我要來找他,故而設下障礙?”繼又否決:“他真若如此,那天底下的人真是白瞎了眼。”雖對趙王夾恨持憤,仍不肯將他小瞧。
正欲蒙面闖關,忽從卡哨裡走來一個少年。那少年體強格健,臉卻瓜子兒的,巴掌般大,甚爲秀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黑夜中好似夜貓兒樣。二人視線不期而遇,武億正要飛起,他卻叫道:“武兄弟,暫請留步。”少年走上來,衝他一笑,露出極白的牙口,顯的他微黑的臉膛更加黑了。
少年解劍拱手,武億回禮,道:“敢問閣下高姓?”回道:“在下姓馬名擴,字子充。信叔乃是吾摯友,多次提到少俠英勇無敵,佩服佩服。”這馬擴正是登州兵馬鈐轄的馬政之子,原也出身西軍,武藝超羣,且於鄭和八年(1118年)中得武舉,與劉錡是同過生死的莫逆之交。更甚,這少年郎尚奔走促成了宋金“海上之盟”。其中有一件須提的。那時宋使團來至遼東,金主完顏阿骨打尚未打定主意是否要同宋聯合夾攻遼,於是邀請狩獵,欲考較一下宋人弓馬之術。結果,馬擴行出行列,懸側馬身,奔馳、拉弓、搭箭,只聽弓弦聲響,竟射倒一頭黃獐。阿骨打心下便思:“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本領,那南朝百萬人衆,自是能人濟濟。”其堂弟勃極烈(相當於宰相)撒該稱讚不已,稱他爲“也力麻立”(‘神射手’之意)。於是,金朝纔多次與宋來往,共商伐遼之舉。此次,也是他伴同金使入朝,御前奏對,定夾攻之期。
武億自然不曉其中許多曲折,只聽他說是劉錡摯友,忙笑着招呼了。但因急於見姐姐,神思恍惚,話才說了幾句,便請他放行。馬擴公私分的甚清,不肯相從。便在這時,遠遠地走來一個宮裝女子,兩旁由仕婢提着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