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千宇將前塵往事緩緩道出,但他沒有告訴晉疏影的是,他便是那個向劍仙求教而大意鑄劍的仙道。
他深知晉疏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無論爲晉疏影做些什麼,終歸是相欠於她,一千年前的事情太過複雜,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爲鑄一把曠世仙劍而犯下了許多大錯。
天劫降世,天界大是震怒,處罰傅千宇生生世世不得爲仙,如今他是什麼身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各大仙派對他皆是恨之入骨,普天之下想要羽化登仙的人多不勝數,若不是礙於無仙山的面子,恐怕早就對他發難了。
哪裡會有人追究他鑄劍的初心!哪裡會有人在乎他能不能成仙!就連相處多年的同門對他亦是懷恨在心,一千多年來,他說不清自己活得像個什麼?
一夕之間他彷彿淪爲了命運的棄子,他不再是師尊極爲看好的徒兒,不再是大師兄偏愛的小師弟,山中人人對他皆是冷嘲熱諷,誰會在意他的感受。
長此以往,山中每次發生什麼大事,照例都會請他去參與商討,然而他雖然身處其中,卻是沒人願意聽他的一句話。
這些年他便是如此冷漠悲哀的活着,每每想起卜卦之人所說的,他今生今世以笑爲劫,便覺得分外可笑。
這命運,何時能夠讓他笑得出來!
多年被人冷眼相待,長年累月的壓抑與不甘讓傅千宇更加憂鬱感傷,在月影劍剛剛從碧水天池出世時,他曾想過將月影劍交給魔域。
這無情無義的師門,背叛了也罷!
可是遇到晉疏影后,他那顆偏離正途的心卻慢慢的冰雪融化了,劍沒有錯,鑄劍之人又何錯之有?
晉疏影的一番話才讓傅千宇明白,在這芸芸衆生之中,總會有人知他懂他,他沒有錯,又何苦將自己逼到懸崖峭壁?
他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天下蒼生,無愧於衆仙,然而此生,他唯一愧對之人,就是天真無害的晉疏影了。
天空中的黑色陰霾漸漸消散,須臾之間清風便驅散了混沌,忽遠忽近的鳥鳴聲模糊的傳入耳朵裡。
晉疏影聽完傅千宇所講之事,心中大是惻然,咂舌嘆息道:“這鑄劍之人也太委屈了,畢方神鳥亦是可悲,若是要罰也該重罰魔域纔是啊!”
傅千宇欣慰的淺笑,對於他來說,天界如何責罰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如今有人真真切切的明白他的心。
“這麼說小影也很可憐。”晉疏影輕輕婆娑着手腕上的月影劍,語氣低沉憂傷。
傅千宇輕輕挑眉:“你叫它小影?”
晉疏影點了點頭:“是啊,它的名字和我的一樣帶一個影字呢,所以我就叫它小影啦!”
傅千宇微微而笑,擡眸望了望窗外微明的天空,起身道:“小影,我該走了。”
晉疏影微笑着點頭,對着傅千宇揮手道:“師叔慢走。”
傅千宇轉過身,白色道袍柔柔的盪漾成浪花一般,隨即袖袍一揮,只見他幽幽的朝窗外飄去,聲音卻傳入晉疏影耳中。
“你別擔心,我還會來看你的。”
晉疏影眯着眼睛靜靜凝望着傅千宇優雅從容的背影,天色已經亮得差不多了,晉疏影內心的孤寂也減輕了不少。
心滿意足的晉疏影怎麼會知道,此刻陸初寒正站在不遠處眺望着藏書閣裡的一舉一動,他的心早已插上翅膀飛到晉疏影身邊,可是他不能進去,不能讓晉疏影看見他。
此刻的陸初寒悠悠飄在一片白雲之上,他的身邊盤旋着一隻翠綠色的蝴蝶,那隻蝴蝶,便是不久前晉疏影見過的那一隻。
幾個時辰以前他本已不顧一切的往藏書閣趕,可是半路上卻被這隻蝴蝶給攔了下來。
那蝴蝶飛到他的眼前,他本想無視眼前之物,硬着頭皮趕往藏書閣,他知道晉疏影不喜歡燭光的陰鬱,所以步子邁得更大步一些。
他要立刻陪在晉疏影身邊,不讓晉疏影獨自一人在寂寥的夜裡擔驚受怕,豈料那蝴蝶居然開口了:“仙君這是要去哪兒?”
這蝴蝶已伴在陸初寒身邊幾百年,他要做什麼事情,蝴蝶自然明白:“你已經知道我要去哪兒,何須多問?”
眼前的聲音似乎有些悽然:“仙君,你明知自己不能陪着她,不能愛上她,更不會和她有結果,爲什麼還要去給她和你一個無謂的希望呢?”
這一席話猶如一盆冷水,毫無徵兆的從陸初寒的頭頂往下澆,徹骨的冰冷從頭到腳肆意侵略,陸初寒竟被說得啞口無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蝴蝶爲何會說出這番話,他更加明瞭的是,這一番話都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既然有朝一日無法避免互相傷害,此刻爲何還要做無用的掙扎?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對她動心,更不該對自己太有信心。
“仙君要做的事情是助她提升修爲,利用她操控月影劍,除此之外若是還有其它事情,便是殺了她。”
透着殺伐的聲音刺痛着陸初寒的耳朵,冷清幽靜的夜裡,他忽然堅定的明瞭了,他是江山鴻寅,他的宿命只能如現在這般強迫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沒有結果的感情,一開始就是錯誤。
陸初寒屹立在清晨的冷風中,眉宇之間染上一層淡淡的蒼涼,他的心似乎又死了一次。
晉疏影百無聊賴的在藏書之間徘徊不斷,拿過那一本本積滿灰塵的古籍,晉疏影的雙手被糊上一層深黑色的污垢。
這些古籍果然不是尋常弟子能看懂的,晉疏影嘆了一口氣,將古籍原模原樣的放了回去,無奈的坐在一旁擺弄自己披在兩肩的頭髮。
“山中弟子怎麼這麼不愛學習?倒是趕緊進來一個人陪我聊聊天啊!”晉疏影無聊得快要崩潰,只得自言自語。
身邊無人相伴,時間過得也彷彿更慢一些,不知已經過了多久,四下還是寂靜無聲,除了幾處略顯寂寥的鳥鳴之外,便只能用心感知藏書閣以外的其它腳步聲了。
晉疏影十分鬱悶,怎麼連小青也不過來陪她玩一會!她哪知道,道癲早就料到苑靈脩會打發小青來陪她消遣,於是將小青困在馳雲殿中了。
晉疏影無奈的躺在長長的木桌上,仰頭看着房樑上的灰塵發呆。不知她今日怎麼會如此亢奮,一夜沒睡竟然一點兒也不困。
這才第一天啊!道癲罰她可是罰了三天,剩下兩日又該如何度過呢?也不知陸初寒會不會來看看她。
就在晉疏影快要石化的時候,窗外倏然傳來一陣呼喚:“疏影,你在裡面嗎?”
晉疏影立刻起身跑到窗邊往外看,那顆小小的腦袋居然是賀白!
晉疏影喜出望外,連忙把手伸出去,想要拉一拉賀白的手。豈料手還沒碰到賀白,指尖便傳來一陣麻痹的刺痛。
原來道癲在藏書閣外設了結界,除了傅千宇和狸貓那樣修爲較高之人才能進入藏書閣中,而賀白這樣的外門弟子卻是無法進來的。
“賀白,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晉疏影沮喪的把手收回來,擡眸時立刻又興奮起來,臉上笑容燦爛。
賀白伸手碰了碰藏書閣外的結界,有些失落的笑了笑:“我聽人說你昨夜在天波峰大戰妖獸時闖了禍,今日我遇到邱楊師兄,他告訴我你在這兒。”
晉疏影擡頭望了一眼火辣辣的驕陽,看着懸掛在天邊的彩色雲朵和璀璨藍天,心中不由一陣溫暖,眼裡亦是波光瀲灩。
賀白笑容滿面,伸長了脖子直往藏書閣裡看:“疏影,我聽說藏書閣裡最是恐怖陰森,你在裡面還好嗎?”
晉疏影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搖頭晃腦道:“裡面也沒有那麼恐怖,就是許久沒人進來,灰塵太多了!”
賀白咬了咬嘴脣,擔憂道:“那你在裡面豈不是很難受?”
晉疏影大大咧咧的發笑:“難受倒是不至於,但是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我無聊的都快發黴了!”
賀白溫柔的注視着晉疏影的眼睛,她的眸子清雅平靜,一雙杏眼楚楚動人,表情也十分真摯。
“沒關係,我在這兒陪你聊天!”賀白笑着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
晉疏影連忙擺手:“不行不行,太陽這麼熱,你趕緊回去吧,再說了,你還得去天波峰打坐修煉呢!我一個人沒關係的!”
賀白搖了搖頭,笑道:“沒關係啊,我就坐在這裡一邊打坐,一邊和你說話,我們修仙之人不怕吃苦,這點熱算不了什麼,你就別推脫了!”
說罷便擺好姿勢盤膝而坐,晉疏影無可奈何的對着賀白撇了撇嘴:“真拿你沒辦法!”
賀白就地而坐,在日光的灼燒下,她那張略微蒼白的臉很快變得緋紅,但她面上的笑容卻是越發溫柔善良。
“疏影,你肚子餓不餓?”賀白含蓄的笑了笑。
晉疏影這才覺得肚子咕嚕咕嚕空響了幾聲,今日她雖然精神很好,但這肚子卻是有幾分不爭氣。
賀白在外面都能聽見晉疏影肚子的抗議聲,奈何晉疏影被困在藏書閣中,就是她冒險去偷了吃的,也沒辦法把東西送到晉疏影手中。
兩人相視一笑,只得臆想自己已經飽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