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是中國詩歌史上相當重要的時期。
在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仨的努力下,逐步形成了格調古樸沉鬱大氣的五言詩,並從此風行了上千年,間接開啓了格律詩的先聲。
此前,詩歌要麼是《詩經》那種四言爲主的詠歎調,要麼是類似《楚辭》的長篇歌行,比如說漢樂府詩這種。而五言詩往往是比較粗鄙的民歌,就像剛纔那個“駿馬原上馳,馳竟沒草吃”,毫無美感可言。
袁紹看到的這首詩,同樣是五言,但,太震撼了。
“人不可貌相啊!”袁紹苦笑,認真看着趙雲道:“子龍這詩一出,必在天下名士中有一席之地!”
袁紹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雖然他本人不是文學方面的大拿跟權威人士,光憑四世三公的身份,就足以讓這首詩風行天下了。
陳林忍不住道:“可否讓某一觀。”
“孔璋且看看吧。”袁紹將紙遞過去。
“《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陳琳接過去,唸了起來。座中賓客開始小聲議論:頭兩句倒是簡潔有力,清新可喜,但也沒到太誇張的地步。寫詩嘛,賦比興是開頭的慣例,一般很難出彩,能寫成這樣確實不容易了。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賓客們的面容開始變得嚴肅,同樣是寫裝束,三四句就顯得氣象不凡了,‘颯沓如流星’可謂是神來之筆,一首詩能出現這麼一句,就足可傳世。
莫非這位叫趙雲的武將,對武人的特徵比較熟悉,所以纔能有這樣的筆力?
更有對兵事比較瞭解的,開始心馳神往,一位銀鞍照白馬的將軍,該是何等的風姿?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陳琳的聲音還在廳內迴盪,可衆人已經勃然色變。這四句只用寥寥數語,就刻畫了一位武功高強,卻淡泊名利的遊俠形象。如果說上一句能讓詩成爲傳世佳作,這四句則已經讓它邁入不朽的行列。
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卻完美地集於一身,前者凌厲,後者縹緲。急流勇退是每個智者的期望,卻又很難做到。
事了拂衣去,多麼面不改色啊,一時間,所有期待從龍之後能夠暗度晚年的謀臣,都是有些癡了。更何況,深藏身與名呢?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這幾句顯而易見是過渡,將之前的江湖遊俠瞬間拔高到國士級別——戰國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的門客朱亥、侯嬴。朱本是一屠夫,侯原是魏國都城大梁東門的門官,兩人都受到信陵君的禮遇,都爲信陵君所用。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
“古人一諾千金之事,爲此句寫絕矣!”賓客中有人不自覺地感慨。即便陰謀詭計得厲害,可哪個男兒不向往做個堂堂正正的英雄?額,也許林牧除外……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這說的朱亥錘擊晉鄙的故事。魏、趙結成聯盟共同對付秦國,也就是合縱以抗秦。信陵君是魏國的大臣,積極主張合縱。邯鄲則是趙國國都,遭秦軍圍困後,趙向魏求救。
魏王派晉鄙率軍救趙,後因秦王恐嚇,又令晉鄙按兵不動。這樣,魏趙聯盟勢必瓦解。信陵君準備親率家丁與秦軍決一死戰,於是去向侯嬴辭行——其實是試探他。侯不語。
信陵君於是開拔,行至半路又回來見侯嬴。侯笑着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於是爲信陵君設計,串通魏王寵姬,盜得虎符,去到晉鄙軍中,假託魏王令代晉鄙領軍。晉鄙生疑,朱亥掏出40斤重的鐵錐,擊斃晉鄙。信陵君遂率魏軍進擊秦軍,解了邯鄲的圍。
圍魏救趙的故事,就這樣輕描淡寫而過,可所有人均是聽得心旌搖盪:大丈夫生在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朱亥和侯嬴做到了,但是,他們呢?他們能否也在千秋萬世後,被這樣在宴會上提起?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吟誦的陳琳不知不覺也情緒高昂起來,他本是楊雄一般的文士,白首太玄經纔是他的歸宿,卻也被這首詩挑得熱血沸騰。
很顯然,論文采,這首詩佳句頻出;論立意,結合了漢以來的遊俠風氣,並拔高到國士無雙的程度,很對在座人的胃口。
袁尚的四言詩,毫無疑問地,相形失色。
甚至,此刻沒有人記得起,那位三公子到底寫了什麼,只是彷彿陷入宗教狂熱一般,不停地自言自語:“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吶……”
但最讓人尷尬,它的作者,竟然是被他們鄙視了許久的一個武將。
這臉該往哪兒擱喲!
倒是沒人懷疑有代筆,畢竟,作品的氣質跟意象,無一不反應出,這是一位遊俠兒,趙雲的形象顯然很是契合。
他們自然不會想到,五百年後,會有個文武全才叫李白,既能“十步殺一人”,又可以“白首太玄經”,寫出如此的驚天之作。
“竟有如斯之人?竟有如斯之人!”陳琳有些失魂落魄地顫抖着,不可思議地看着被所有人一同聚焦的趙雲。
林牧暗自得意:嘿嘿,希望這份禮物,你們可以喜歡。誰讓針對我們來着?這下好了,讓趙雲出面把你們統統比下去,看你們還有沒有臉說三道四。
他倒是沒太在意,自己給出的作品究竟有多驚世駭俗,又會把雲哥推向怎樣的境地。
袁紹神色複雜地看了趙雲一眼,道:“子龍真乃國士無雙,某帳下尚缺一員虎將,統領全軍,不知子龍有意否?”
此言一出,更是讓人羨慕嫉妒恨不已。
而話題中心的趙雲,已經呆滯了:這詩,真的不是我寫的啊!
“這詩的作者,另有其人!”一個宛如天籟的女聲響起,趙雲跟林牧同時朝屏風方向看去,前者帶着驚喜,後者帶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