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想了想,我冷冷一笑道:“韓穆?那是什麼東西?無名小卒,聽都沒聽說過。我挑戰得是號稱西涼虎將的馬超,沒工夫跟你廢話,你趕緊回去叫他出來罷。”看此人非但不是馬超,而且言下對他無比輕蔑,索性藉此機會挑撥一番。

““馬超論武藝怎是我的對手!”韓穆眼中兇光閃動,顯然被這幾句話挑動了真怒,他高叫道,“真髓,你偷襲我陣,韓某正要拿你。既然送上門來,正好叫你見識韓某的真才實學!”

我哈哈大笑:“真才實學?閣下的真才實學,是剛纔被我一把火燒得屁滾尿流呢,又或是憑藉自己的老子,藉此撈了一個將軍做?”說着將方天戟掛在馬上,堂而皇之撥轉馬頭就走,頭也不回道:“既然馬超不肯賜教,真髓可沒工夫搭理你這種無能的廢物,少陪了!”一面說着,一面藉助身體的掩護悄悄取出硬弓,張弓搭箭。

後面馬蹄逼近,怒吼如雷。韓穆渾然忘卻自己是一軍主將,又或對自己的武藝有絕對的自信:他孤身一人,怒不可遏地策馬追了過來。我盤算着距離,惡狠狠地笑了起來,猛一回身,大喝道:“去!”抖手就是一箭!

此時韓穆正猛衝而至,兩人相距不過十丈,任憑他武功通天,這麼短距離放箭也難以閃避——直接殺了這小子,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箭矢夾雜着一股勁風,閃電般飛至心口!

“啪”就在這一瞬間,韓穆硬生生收回鐵槊一擋,總算撥落這一箭,免去了穿心之厄。但他原本正在盡力衝刺,這麼猛地中途改變力量走勢,全身平衡盡失,一時間左搖右擺,坐不穩馬。

撒手鬆弦的瞬間,我已放回硬弓,右手握住大戟,就在他尚且左搖右擺的同時,掉轉馬頭,閃亮的方天戟對準韓穆,當頭劈下!

只見韓穆肩膀一動,掌中鐵槊彷彿化做一條大蛇,似曲實直,右向左橫掃而至:這一槊來得好快,方天畫戟還尚未劈落,槊尖忽然就到了我的眉梢!

我身體微微後仰,鐵槊從額前不到一寸的距離掠過,夾帶的勁風颳得自己雙眼巨痛,心中不由大驚:雖然不知此人是否能勝過馬超,但一柄鐵槊在他的手中猶如活物一般,確實是個勁敵!

韓穆將身子一側,閃過方天畫戟泰山壓頂似的縱劈:方天畫戟雖然極爲鋒利,但畢竟比我原先的武器沉重了許多,這一戟自己單手施爲,未免慢了一線。縱使如此,也在敵人臉上留了點小紀念:在他側身的瞬間,我手上用勁,戟頭瞬間旋轉起來,月牙小支頓時從他臉上從上至下劃過。

在鐵羌盟部衆驚呼聲中,韓穆大叫一聲,催促戰馬從我身側急奔過去。等兜回馬我再一看,他頭盔碎裂,左邊臉上鮮血迸流,似乎還少了一隻耳朵。

韓穆捂住創口,再一看滿手都是鮮血,不禁怒氣填膺,切齒大罵道:“卑鄙小賊,竟敢暗算於我!今天韓爺若不殺了你這無賴,誓不爲人!”

我笑道:“韓穆大少爺,你兵將數目是真髓十倍,卻被我扼在此地,幾次交鋒徒勞無功,損兵折將,還被我偷襲軍陣,一把火將屁股都點着了……閣下如此不中用,真某若是再跟你真刀明槍地較量,豈不是讓人誤會?”這幾句話是故意提氣大聲講出來,要讓鐵羌盟部衆全都聽見。

韓穆怒道:“誤會什麼?”

我縱聲大笑:“自然是誤會我竟與閣下竟然屬於一個檔次,這豈不是大大貶低了真髓的身價啊?”聽到我的回答,身後的胡車兒和騎兵們一齊放聲大笑。

韓穆氣衝斗牛,高叫道:“真髓小狗,吃韓大爺這一槊!”催馬殺了過來。

看這小子勢如瘋虎一般策馬撲至,我內心實不敢有絲毫大意。這小子運槊如風,倘若自己稍有疏漏,身上只怕就要被刺個透明窟窿。於是將戰馬向旁邊一帶,我長笑道:“不必了,適才吃那一槊,你自己卻少了只耳朵。再來上幾槊,還不知會少上點兒什麼呢?”

此時馬打照面,韓穆怒喝一聲,眨眼之間就刺出二十多槊!

我全神接戰,改由雙手運戟,大戟探出用月牙粘住槊尖向外一攪。誰知他槊法齊快無比,這一掛竟沒有掛實,一點槊尖陡然出現在咽喉前!

他這一槊藉助馬力的衝刺,來勢極爲兇猛,只是憤怒之下,力量卻用老了:我身體向左側急閃,等長槊自右肩上擦過時,右手鬆開方天戟重重一記直拳打出,韓穆措手不及,面門上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拳。

此時雙馬交錯,衝擊何其之猛?韓穆吃了這一拳,身體脫出馬鞍,筆直向後飛出,在地上連滾了幾下躲開了我的縱馬踐踏,才鼻樑扭曲、血流滿面地爬起來,和着鮮血吐出幾顆牙齒,身體晃動幾下,又是一交坐倒。

這幾下變化實在太快,四周之人誰都沒有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看到韓穆落馬,一個個先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又醒悟過來,一涌而上,亂戰在一處。這麼一來,倒把我們二人給衝開了。

眼見着鐵羌盟陣腳鬆動,紛紛前移來救主將,我掉轉馬頭,回頭大笑道:“不中用的小白臉,你還是回去養好臉傷哄女人罷,老子不奉陪了!”活動活動右手腕,然後取出硬弓連射了幾箭,將跟胡車兒部纏鬥的敵騎射得被迫後退開,這才大聲道:“大夥兒跟我走!”說罷雙腿用力一夾馬腹,戰馬就象離弦箭一般飛快地向自己的陣列跑過去。

才跑出數丈,只聽得背後響起滾雷般的馬蹄聲,地面產生出前所未有的巨震,顛得自己幾乎要從馬背上飛起來。我回頭一看,只見無數火把正跟在我們身後大約三百步遠的距離,以翻江倒海之勢追擊過來。

在感到全身寒氣上涌的同時,我興奮得縱聲大笑:自己剛纔那一系列的舉動,終於掀起了這火海的滔天巨浪,最終的決戰就要開始了!

我剛剛筆直地衝進自家的陣地,敵人就已接踵而至。撥轉馬頭一看,無比寬廣明亮的火焰大海迎面拍擊過來!此時中牟城頭的火焰已經熄滅,這種密集明亮的光芒,令自己幾乎睜不開眼。數萬只鐵蹄重重踏在地面上,大地顫抖着,令我全身甲葉不由自主地跳動碰撞,只覺得自己的頭骨都在微微顫抖!

掃視軍陣,戰士們立足不穩,有的人竟然一交坐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沖天的煙塵,此時敵人即將來到面前,雷霆般的轟鳴彷彿充塞了整個空間,吞沒了一切聲音,耳膜都被這種鋪天蓋地的嘈雜所填滿。忽然發現自己正在慢慢軟倒,原來跨下的戰馬屎尿齊流,驚嘶着倒在地上。

自己忽然放聲狂笑,狂笑着爬起來手中方天戟高高舉起!

這陣聲音都被吞沒的狂笑,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這時爆發出來。在這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無比鬆弛,從心底涌起一股得以解脫的狂喜:整整一夜的對峙所帶來的身體與精神上那種瀕臨崩潰的疲憊,無論結局會是怎樣,都立刻就要結束了!

看到我將方天戟高高舉起再堅決向下一揮,前面各部將領在前方打出手勢,長矛手們個個張着嘴發出吶喊,無聲的吶喊,他們向前衝出幾步,將超長的巨矛向屍體組成的防線上一架,再將巨矛的尾端用力支在地上,形成一排長長的巨型拒馬槍!

此時敵人疾風一般衝到陣前,最前端的敵人用力勒馬,但已經晚了,只能一面張着嘴發出無聲的慘呼,一面被後面的戰馬擁擠着撞在矛尖上,被牢牢地串成了肉串。就在這一剎那,一點液體強勁地飛濺在我的臉上,熱烘烘地順着面頰流到嘴角,伸手擦拭,那是一種又腥又粘的感覺。

噴灑的鮮血在敵人狂亂揮舞的火把照耀下,呈現出耀眼的鮮紅色。

幾乎就在此時,萬弩齊發!

在接下來不到四分之一個時辰裡,隨着密密的箭雨,敵兵屍體在陣前鋪滿了一地。此時火把由於擁擠而落在地上,陣地前沿陷入一片黑暗,原先鐵蹄的轟鳴,已經轉變成嘈雜的慘呼和馬嘶——一瞬間,數萬敵騎互相踐踏,亂做一團。

忽然,由於臨時捆紮原本就不大紮實,再加上承重力有限,隨着敵人瘋狂的衝鋒,長矛開始不住斷裂!

箭雨也越來越稀疏,勁弩士們的箭矢即將告罄!

我趕緊拉起被嚇得尿水淋漓的戰馬,跳上這四腳發軟的畜生,一瘸一拐地衝到陣後,剛找到魏延。就在此時陣頭傳來一陣巨大的喧囂,回頭一看,黑色的敵人潮水一般越過垮掉的長矛防線蜂擁衝了進來,防禦陣勢終於被突破!

我用力一拍魏延的後背,在他耳邊大聲道:“文長,休息了這麼長時間,還不上?該你了!”但前方的聲音實在太響,這幾句話也不知道他能否聽得清楚。

答案馬上就揭曉了,看見我的動作,魏延瞪着眼睛大吼起來,我也聽不清楚他到底說了些什麼,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魏延急不可耐地催馬向陣頭殺去,一千五百名始終精神飽滿的精騎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彷彿出淵蛟龍,向始終都還是一團混亂的敵軍猛撲了過去。

雙方在陣前展開混亂的接觸戰,鐵羌盟騎士的鐵槊雖然長大,但由於適才突擊受阻,士兵都擁擠在一起,再形不成有效的衝擊力,加之指揮不靈,所以反而施展不開。黑暗的亂戰之中,此起彼伏的盡是環首刀的凜凜寒光。

我大吼一聲,也領着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那數百騎兵,催馬挺戟,重新殺入陣頭。

當拂曉的第一縷陽光撒下的時候,我騎着瘸馬巡視四周,在幾個時辰前的亂軍混戰,自己右眼上方中了重重一鐵棍,若不是有頭盔防護,早就腦漿迸出而死,此時鮮血染紅自己右半臉,頭部感到劇烈的眩暈,最要命還是胸口那一槊似乎刺傷了肺——自己連日裡先與奉先公對戰,此後又在敵陣衝殺了兩個來回,體力已經耗盡,況且在黑暗之中成千上萬人亂殺亂砍,任人武功再高也無濟於事——自己現在還能保住性命,就已經很難得了。

戰場之上,人和馬的屍體就象樹林中那厚厚的落葉,密密地鋪滿了一地,遠處敵人正在四散奔逃,在原野上留下無數的驢、牛和戰馬。

我長出了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鮮血:無論如何,這一戰終於勝利了。

此時帶着這幾個重要的部下策馬漫步在血腥的戰場上,人人都是傷痕累累,慘不忍睹。一個小校跑過來,跟已經變成血人的鄧博說了幾句,鄧博轉過來對我笑道:“主公,戰場清點結果已經出來了。總共斬首九千六十七枚,俘敵四百二十六人,繳獲戰馬一萬三千十五匹,驢一千四百七十頭。戰果輝煌啊!”鄧博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幾處傷,說話的時候,他痛得嘴脣發紫。

胡安面色煞白,笑道:“全靠主公指揮得當啊。”在混戰之中,他作爲左翼長矛手的指揮,肩膀被重重刺了一槊,着實流了不少血,後來被擠倒在地上幾乎被亂馬踩死,這條命真是揀回來的。

我搖搖頭,強忍着眩暈問道:“我軍傷亡多少?”儘管胸口被牢牢包紮,但血還在不停地滲出來。

鄧博沉默一會兒,緩緩道:“生還者還不到兩千,六百多騎兵,一千多勁弩士。”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我強笑道:“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勝利了,都是大夥兒奮戰的結果。”說着忍着胸口巨痛,擡手拍了拍魏延肩膀,道:“殺敵破陣,文長功不可沒啊!”

幾個人裡就魏延的傷最小,聽了我的嘉獎,他喜形於色,卻不好意思道:“還是多虧主公安排,我才能取得那麼大戰果。事先我還跟主公吵吵,想想都覺得丟人。”

說說笑笑,我忽然發現旁邊有銀光一閃,仔細一看,原來在層層疊疊的屍體中間夾雜着一個穿着爛銀鎧甲的人。趕忙用方天戟撥開摞在上面的殘肢短臂,那人雖然沒了腦袋和一條手臂,我卻從裝束上分辨出他正是韓穆。

胡車兒哈哈笑道:“小白臉的臉蛋沒了,哄女人沒法這下了。”聽他說得有趣,我和衆人一同笑起來。

“砍下這首級的是誰?”我回頭問那清點戰場的小校,“斬殺敵人大將,可要重重嘉獎啊。”

那小校躬身道:“是胡車兒將軍的部下,好象叫做雷吟兒。”

我點了點頭,問胡車兒道:“這個雷吟兒是什麼人?”

胡車兒皺眉想了想,恍然道:“雷吟兒,氐種,武藝很不錯地,也見過主公。”說着轉頭跟不遠處的一名羌胡部下吩咐了幾句,那人轉頭策馬而去,過不多久領着一個人跑回來。

那人靠近,慌忙滾下馬鞍,大聲道:“屬下雷吟兒,參見真將軍!”聲音充滿稚氣,年紀也不大。

我忽然認出他來:“耶,你不是葬禮前來稟報曹軍進犯的那名斥候嗎?”不由笑了起來:“想不到武藝也如此了得!你的名字好奇怪,是哪裡人?”

雷吟兒興奮得臉色通紅,道:“多謝主公誇獎。在下是隴上人氏,生父本是氐人,後被羌人大戶雷氏撫養,所以跟着姓雷。至於這名字……”他慚愧道:“我們那邊沒人念過書,都是胡亂起的。”

看着他,我忽然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升起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沒關係,書可以慢慢讀。”轉頭道:“胡車兒將軍,他是你的部曲罷?我很喜歡這少年,可以將他轉給我嗎?你要什麼東西,儘管開條件。”

胡車兒趕忙躬身道:“主公喜歡,是福氣。”

我笑道:“好,那可多謝了。”轉頭對雷吟兒道:“怎麼樣,願意跟隨我嗎?”

雷吟兒聞言大喜過望,也不說話,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然後跳上戰馬跟在我身邊。

“將軍,將軍!”曹性遠遠地步行跑了過來,隔着老遠就高聲叫道,“城裡剛傳來的消息,是關於曹操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傷勢沉重,實在沒法加快速度,只得緩緩催馬迎上前急道:“城池怎麼有關於曹操的消息?曹操進了中牟嗎?”

曹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了老半天才道:“不……不是,是出使的郝萌將軍已經回城了,他帶來的消息。昨晚曹操得知中牟大火,原本是要整備部隊來的。但部隊剛要出發,就接到飛馬急報,說是宋憲和臧霸他們並沒有死,被打敗後一直窩藏在泰山裡。這次趁曹操出兵向西,又下山劫掠郡縣,造成兗州東部大亂……所以曹操衡量了一下,最後還是回師平叛去了。”

我怔怔地聽着,原來如此,自己擔足了一整夜的心事,就這麼解決了。想到宋憲和臧霸還在生,又不禁地感到高興,可是再想到郝萌……這傢伙還真是命大,借刀殺人之計竟沒有成功。只是這麼一來,這廝發現自己的部曲已被我吞沒,日後還不知會生出多少令人頭疼的事來。

輕輕的微風裡拂過臉龐,夾帶着濃厚的腥味,我不再去想日後那些煩心的事情,轉過頭掃視着整個戰場。

此時陽光從黃色厚雲的縫中透了下來,撒在遍佈着屍體、被鮮血染成一片血紅的大地上,形成一副奇異而又熟悉的畫面。

黃色的天空,紅色的大地。

默默無語地看着這久違的一幕,這和自己跟奉先公初會時是多麼的相似?我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如今主公已經逝去,而自己卻取代了他,並摸索着逐漸走上了屬於自己的路。

正在這時,一名騎兵張皇失措地跑來,連馬都來不及下,大聲道:“主公,我等審訊俘虜,發現一條重要情報!”

聽他他緊張得聲音都變了,我皺了皺眉,道:“別緊張,有話慢慢說。”能有什麼消息如此重要?

那騎兵顫聲道:“是,是!”但他上下牙格格之響,竟是害怕得難以自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魏延大怒道:“有什麼好怕的,你倒是趕緊說啊,天塌不下來!”

那騎兵好容易才恢復正常,滾下馬道:“稟報將軍,閻行所統率的四萬鐵騎,乃是鐵羌盟部隊的前鋒,真正大隊人馬是由馬超率領,一直跟在後面五十餘里左右的地方!”這句話進了耳朵,簡直比昨晚那萬馬奔騰的衝鋒還要震撼!

所有人陷入一片死寂。

雷吟兒忽然緊張地大聲道:“主公!你看!”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全身大震,只見西面煙塵大起,人頭涌涌,似有大股騎兵正在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