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裡來外的地方,茂密的樹林內,有人舉着火把驅趕着黑夜,驚喜地叫道:“哎,這霧怎麼散了?我看見前方的路啦!”
另一人託着下巴思索道:“怎麼這麼奇怪,這霧都困了我們好幾天了,爲何突然間就散了呢!哎,管他的,散了好,能看見路啦,離鬼獄宮不遠了,大夥小心。”
碧衣的公子站在人羣中央,看着緩緩消散的霧氣,若有所思,須臾他道:“佈陣的人維持不住陣法,是不行了嗎?
推開密室的門,青魅倒吸了一口氣。
通明的燈火中,密室的中央,奇怪的墨色繩索纏繞不休,勾出了一朵巨大西番蓮花的形狀,紅眸男子以一個獻祭的姿勢,躺在花的正中心,如瀑的烏髮散在他的肩膀兩側,一柄鍍着黑色暗芒的尖銳長杖,自他的胸膛整個貫穿,將他牢牢釘在了地板上。
無盡的鮮血像是蜿蜒開來的溪流,涌滿一地,黃棕色的地板已經看不出了本身的顏色。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卻還未斷氣,紅色的眸子半睜着,似乎撐着一口氣,就等着她的到來。
生命的極限,他已經說不出話來,見青魅來,他的眼珠轉了轉,瞟向了一側昏睡着的女子,似乎在提醒她別忘了地上的人。地上的女子半躺着,面色紅潤,煥發出新生的光輝,顯然是血咒已除。
他成功了,他給予了心上人救贖。青魅想,她應該爲他高興,可爲何,她的心卻如此悽愴?
鋪天蓋地的血泊裡,他艱難地衝她眨了眨眼,似乎要跟她說什麼。她頷首,開始了織夢之術。
青煙嫋起,如魅靈的舞蹈。李承序靜靜躺在血泊之中,迷茫而昏暗的意識裡,乍然出現一縷明媚的陽光,點亮了春深夢裡的深宅大院。院內硃紅柳綠,繁花似錦。挨着後院,有幾株梅樹,梅花怒放,朵朵如殷。
幾朵梅花悠悠落下,巧巧落到白衣男子的肩,那男子卻不拂不掃,仍舊專心致志吹着手中的玉簫,微風徜徉,蕭音纏綿,如泣如訴。
梅樹後的小廚房,緋衣的女子正在切菜,哚哚哚的聲響,整齊而清脆,聽到悠揚的蕭音,她飛快地扭頭看了院子一眼,抿脣一笑。
紫衣紅眸的男子正在一旁手忙腳亂的洗碗,不小心摔了一隻,惹來緋衣女子的輕笑,她瞅着他,道:“小金,打碎了碗,罰你幫我燒火。”
紅眸男子嘟囔起嘴:“那怎麼行,本王我紆尊降貴洗碗已是勉強,燒火絕不幹!你想想,萬一炭灰灼燒到了我的容顏,那我這張傾城傾國的臉就毀啦!”
緋衣女子仍是嗤嗤的笑,口氣卻惡狠狠地:“不燒火,今晚就不給你做桂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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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這樣!你太過分啦!”紅眸男子氣鼓鼓地看向院外,“雲舒,小火她不給我做桂花魚!你快來幫我教育她!”
他話落,再次氣呼呼地看向切菜的女子:“你不給我做桂花魚,我就不再給你洗衣服啦!說到做到!”
女子淘氣地朝着他做鬼臉,“不洗就不洗,有什麼了不起……”
他說不過她,拿她沒轍,氣得蹲下身,碗也不洗了,切菜的女子瞅他一眼,將鍋蓋揭開,道:“還真生氣啊。怎麼會不給你做魚啊,你看,魚就在鍋裡呢,馬上就好了,你喜不喜歡吃果仁炸的油,加一點,也許味道會更好哦……”
屋外梅瓣飄飄若花雨,屋內魚香騰騰,面前的女子微笑如此真摯溫暖,他不由笑起來,回頭再瞥一眼院子,白衣男子早已停止了蕭音,眸光柔和地望着廚房裡拌嘴的兩人,眉眼含着的笑意,似三月暖陽……
……
時光溫柔而安逸,在三人最後一抹笑意中陡然定格。
密室內,嫣紅的豔色血泊之中,紅眸男子的視線茫然沒有焦點,瞳孔已經放大,他彎起脣角,露出最後一抹微笑,似滿足,似安詳,旋即,那雙獨一無二的眸子,輕輕闔上,永遠告別這個世間。
似不忍見這一幕,青衫女子垂下眼簾,無聲嘆息。下一刻,她來不及多想,背起地上的女子走出密室。
走了一炷香時間,剛到走廊盡頭,正要打開偏門,青魅背上的人突然醒了,她掙扎了兩下,似是預感到什麼,開口問:“小金呢?”
身下的人沒有答話,她焦急地追問:“小金他人呢?他去哪裡了!”
“他死了。”青衫女子的話音清清冷冷地傳來。
“死了?”雲翎如被雷劈,“不!不可能!他怎麼會死!”
旋即她從青魅的背掙脫下來,想去尋李承序。與此同時,窗外忽地聲響大作,如巨炮轟鳴,嚇得兩人一驚,不由齊齊向窗外看去。
窗下的高臺之上,黑壓壓擠滿了鬼獄宮民衆——他們全部被天國的幻象誘騙了上來。
下一刻,更大的聲響震耳傳來,彷彿山搖地動,世界末日降臨一般——高臺四周忽地齊刷刷豎起了高聳的欄杆,將人羣圍困在裡頭。妄想着登入天國的人們驟然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極樂的幻象消失,高臺霍然整個從中裂開,崩裂的巨大縫隙深處,有什麼銀色的波光在閃耀,耀眼似銀河,無數軀體猝不及防從裂縫中跌了下去,一落入澎湃的水流中,發出“嗤嗤”地燒焦聲響,瞬間便沒了影。
人羣頓時震驚高呼。
然而那高臺卻陡然大幅度傾斜,就在同時,裂縫底下似乎產生了一種難以抗拒的巨大吸力,將人不斷地往縫隙引去,那些垂死掙扎在邊緣的人們在雙重的影響下,越發難站穩腳,須臾間又有更多的人滑落下去,噗通噗通落入銀河中,一沾染到水,發出淒厲地尖叫,似在承受着世間裡最極致的苦痛。而翻騰的銀浪裡,居然冒出蓬蓬烏煙,像是烈火灼燒在焚燒吞噬。但這些人往往叫不出三聲,便已然沒了聲息。
平臺還在繼續傾斜,越來越多的軀體墜入銀河,被焚屍蝕骨,萬劫不復。一時之間,哭喊聲,呼救聲,燒灼聲混在一起,響徹深夜,無數性命在絕望中嘶吼,又在絕望中消失,這寬廣的高臺,在今夜淪爲了真正的煉獄。
長廊上,青魅駭然道:“這便是噬心銀河?煉獄之陣的殺戮,實在太可怕了!”
她話剛落,一側的女子驀地雙目一亮,似尋到了什麼,衝着高臺上那穿紫衣的男子喊道:“小金!”又翻身爬上窗臺,不停地揮手,“那危險!快跑!”
“你下來!”青魅急忙去拉她,“那不是他!”
然而她的話還沒講完,紅影一閃,窗臺上的女子已經順着窗外的樹幹滑了下去,壓根忘了自己是個大肚子。幸虧窗戶離高臺距離不遠,她瞬間便着陸。
她腳一落地,來不及多想便直奔高臺。
高臺已傾斜到可怕的角度,臺上絕大部分的人都墜落下去,紫衣男子雖勉強抓着欄杆,懸着自己的身體,可亦抵擋不住裂縫的吸力,一點一點的向下滑。
“撐住!”千鈞一髮之時,一隻纖細的手穿過鐵柵欄拉住了紫袍男子。
“別鬆手!”她艱難地匍匐在地上,肚子太大,不能壓迫到小腹,她只能側着身緊緊拽住他的手腕,想將他往上提,奈何吸力太大,她壓根拉不動。
身下,那平臺已經傾斜成了懸崖般的直角型,紫衣男子似斷線的風箏一般飄飄蕩蕩地掛在邊緣上。生死的關頭,紫衣男子仰頭看向頭頂上的女子,他只是個人偶,沒有心智亦沒有思維,但那一霎,他卻猛然感受到這混沌的軀殼內,那一縷魂魄的悲愴與不捨。許是這感覺太強烈,本不該有記憶力的他倏然憶起曾見過的片段。
那一晚,密室裡燭火搖曳,那紅眸流轉的傾城男子,擎着酒杯,對着牆上自己的影子做了個敬酒的姿勢:“乾杯!小金!”
影子與他一口飲下杯中酒,他哈哈笑起來,將酒盞一扔,道:“影子,這話不能對她說,可憋在心裡好痛苦,索性對你說了吧!”
他拿起一個新酒杯,滿上酒,再次對影一飲而盡。那一刻的惆悵如苦酒,他的嗓音蘊着酒意薰然而來,混在微黃的光線裡,飄渺得有些不真實。
“小火,時至今日我才曉得……”
“你於我,是恩。我於你,是愛。”
……
回憶如浪潮泛起,無血亦無情的人偶傀儡竟感到有某種情緒在體內騰起,同腳下的河流一般,澎湃着,擊撞着,不休不止,他張張嘴,想將那句話告訴她。想讓她知道,他軀體裡,那縷魂魄的主人對她的情感。
如若他不說,她永不會知道。彼此分開的幾年,他是怎樣苦苦地找尋她;重逢後再見,他是怎樣的欣喜若狂;她虛凰假鳳嫁給他的那一晚,他剪下她的髮絲裝入香囊之中,含着怎樣的虔誠與希翼;她更不會知道,他花天酒地放浪形骸,只爲隱藏自己的心。
那些鶯鶯燕燕左擁右抱的背後,是那無數個苦苦壓抑的晝夜,是每一寸含着綿長相思的呼吸,是那永遠支撐他艱難緘默着的兩個字。
成全。
藏愛,只爲成全。
割捨自己的愛,成全她與另一人的愛。
他愛她,到死,都不曾開口。
巨大的悲傷席捲而來,人偶傀儡潸然淚下,他不該有淚的。他張開脣,卻哽咽,他說:“小火,他……”
再不說,就沒有機會。
雲翎用盡全力拽着他的手腕,臉已經漲得通紅,額頭全是汗,艱難地道:“什麼……”
人偶道:“他愛……”攀爬在懸崖上用盡了全力,吐字都變成了太過艱難的過程,才說了兩個字,裂縫中的吸力驟然增強,雲翎撐到了極限,手中的力道陡然一鬆,嗤啦一聲衣袖撕裂的聲響,人偶傀儡如斷線的風箏般朝裂縫墜去——那三個字的告白,終究成了凋零的花,被命運的寒風吹散,夭折於可望不可及的夢中。再也,沒有盛開的機會。
急速的墜落中,木偶仰着臉,含着未出口的話,淚珠飛散。
“小金!!”雲翎如萬箭攢心,悽聲呼喊。可手中卻只剩一截斷了的衣袍,她將衣袖攥的緊緊地,發瘋地錘着攔住她的柵欄,想錘爛這個障礙物,衝去救人。
然而,人偶傀儡咕咚一聲落入噬心銀河,連氣泡都沒有翻涌,徑直沉了下去。
空蕩蕩的高臺上,所有的性命全喪命於詭異可怖的河流內,河流吞噬完了一切,雲翎錘着堅硬的牢籠,淒厲地衝着湖面嘶喊着:“小金!小金!!”
河流漸漸迴歸平靜,如一面銀色的鏡子。下一刻,雲翎的神情陡然僵住。
銀鏡一般的湖面陡然一閃,折射出炫目的光。波光流轉的光芒中,出現一個畫面。
陰暗深幽的密室內,墨色的西番蓮花肆意地盛放,紫衣男子靜靜躺在那,烏黑如墨的長髮鋪泄開來,一根尖銳的長杖整個貫穿他的心臟,殷色的血如花開漫涌,直至流乾最後一滴……
“不!!”撕心裂肺的一聲悲鳴,在這生命盡數毀滅的寂寂空城裡,淒厲迴響。河流上方的女子已經明白過來,嘴脣顫抖,臉色慘白,踉蹌着後退。忽地,她猛然向前一撞,似要竭盡全力撞開柵欄,跳進湖中將畫面中的男子救出來。
這失去理智瘋狂的一瞬,碧衣人影驟然閃現,身若迅影,指尖疾點,女子軟軟向地上一倒。
臨去一霎,抱着女子的碧衣青年後頭看了一眼。
高臺傾塌,殘垣斷壁,地宮所有鮮活的性命全葬入河底,有風拂過,穿過空蕩的地宮,暗夜深深,寒鴉嘶鳴,樹影搖曳,低沉的風聲似綿綿的嗚咽,祭奠這個朔日之夜逝去的所有亡靈。
碧色身影遠去。身後不遠處,地面開始搖晃,塵土簌簌,龐然而陰森的宮殿似淪陷一般,帶着密室裡那個再不會醒來的紫袍男子,緩緩下沉,直入河底,淹沒於一片銀光璀璨的河流之中。
從此,這一段血腥,這罪惡的種族,終將過去,泯滅於歷史的長河中。
世上再無鬼獄宮。
作者有話要說: 爲我的小王爺撒花~
本來沉浸在小王爺的悲傷裡,突然看了新聞,得知姚貝娜病重離世,回想起她的歌,難過得不能自己。
世上只得一個姚貝娜,天籟終成千古絕唱。
感嘆之餘,也盼各位親親更加愛護自己,留意身體的健康狀況,保重自己,保重家人。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很多病,就是由不起眼發展起來的。
嗯,最後祝親親們,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