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窈窕，別過來。”烏先生的聲音很鎮定，卻說出一個對我而言有如悶雷一般的消息。“帶上這個。”
烏先生將一樣東西拋到我手中。
“這是冰泮纖蘆，帶着它沿着原路走出去，在讓你的合尾術失效那個陣法，將暗夜之光的劍光發揮到最大，溟音會來找你你的。”烏先生的口氣就像在說海水是鹹，“走吧。”
“走？”我心裡莫名的恐慌更加明顯了，問他：“那你呢？你不跟我走嗎？”
“我守護你到此，任務已經圓滿了。”烏先生平靜地說，“你我就此分別吧。”
“你說什麼？”我不禁晃了晃身體，搖着頭說：“你……你要我一個人走？”
“對。”烏先生點頭。
“你……”我握着冰泮纖蘆在原地，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不知道爲什麼，聽到烏先生說他的任務已經圓滿，我們可以就此分別的時候，我竟然前所未有地慌張。我害怕他離開。我可以接受很多人離開我，我甚至連啓子慕對我的傷害跟背叛都接受了。啓子慕對我做的一切，我只有傷心、痛苦，他離開我，我不恐慌。只有烏先生，他說我們要分開的時候，我簡直慌了手腳，什麼要治好眼睛都不顧了，我不要他走！
我知道這個想法很無理取鬧，烏先生並不是我的什麼人，我跟他之間，總是我欠他的多，他不欠我什麼。他是自由的，想什麼時候走，就能什麼時候走。但是……我捨不得他。因爲，每次我陷入絕境的時候，都是他救的我。
掉落紅蓮業火，連魂魄都被焚傷的時候，我的阿南幾乎也要魂飛魄散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我們，用魂生白蓮復活了阿南，也復活了我。被蓮華門的三大長老關在一夜千悲，受盡折磨，經脈幾乎融化的時候，是他進入我的夢中，教我使用透骨生香的心法，重新凝鑄了經脈，使我免於一死。在月華之境，被啓子慕傷得體無完膚，甚至親手劃破自己的臉，不知道怎麼走接下來的人生的時候，是他給我指了一條路，帶着我來到了鮫綃宮，認識新的人。
雖然我跟他只有短短的時日，比起跟迦蘭、啓子慕他們幾百年甚至一千多年的歲月來說，這一百多年的時間根本不算什麼。但我始終記得在幻境裡，我的魂魄每一次飄散，都是他那雙溫暖的手將我的魂魄碎片撿起來，一點點修補好。
每一次我被命運傷得碎裂成一片一片的時候，都是他將我修補好，讓我可以繼續有勇氣走下去。他救了我，救了阿南，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可是現在，他要走了，要跟我分開了。
我是第一次，對一個人戀戀不捨到這種程度。我請求地問他：“烏先生，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我們一起回鮫綃宮，我的眼睛就要恢復了，我想第一眼看到的是你跟阿南。”
烏先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嘆了口氣，平靜地說：“謝窈窕，有緣……再見吧。我醜得很，你不要見我的好。”
“我又不是在意皮相的人！”我爭辯道，“你……我們一起回鮫綃宮吧！”
“我……”
“他回不去了。”應龍的聲音響起，“他中毒了。”
“什麼？中毒？”我失聲叫道，“怎麼會？”
“怎麼不會？”應龍在冰面上來來回回地踱步，樣子又開心又得意。“你以爲冰泮纖蘆是什麼東西？那是我們應龍之血與骨髓凝結成的神草！怎麼可能隨隨便便給你們？”
我只覺得一腔怒火從心裡冒了出來，不由得將暗夜之光握得緊緊的，憤怒地說：“因爲冰泮纖蘆是神草，珍貴無比，所以你就對他下毒？應龍，你好無恥！好自大！冰泮纖蘆再珍貴，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一雙眼睛而已，我的眼睛瞎了這麼久，往後繼續瞎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烏先生是神族，何等尊貴，區區一根冰泮纖蘆，也敢跟他相提並論？若是你提前將條件說出來，我立刻扭頭就走，誰稀罕這什麼勞什子冰泮纖蘆！”
我越說越生氣，將手中的冰泮纖蘆抓得緊緊的，冷笑道：“應龍，你有你的珍寶，我也有我的！這個還給你，將我的烏先生也完好無損地還給我！”說着便要將手中的冰泮纖蘆砸給應龍。
“窈窕！”烏先生制止道，“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我哽咽着說，“一雙眼睛有什麼大不……”
“你的眼睛很重要。”烏先生打斷我的話說，“至少對我來說很重要。”
對我來說很重要……這句話就好像一股暖流涌進我的心裡，我捧着冰泮纖蘆站在原地，眼淚一下子就涌到了眼裡。他中毒了，爲了我，爲了我的一雙眼睛，他就莫名其妙地中了毒。身爲神族，他本事那麼大，幾乎百毒不侵，是要多厲害的毒才能傷到他？神族的身份何等尊貴，可是他卻說，我的一雙眼睛，比他的命還重要。
我謝窈窕何德何能啊，還能遇到這樣一個珍愛我的人。他對我這麼好，我要用什麼才能報答他？這條命嗎？可是在阿南長大之前，我不能爲任何人而死。那麼，將我的餘生都奉獻給他夠不夠？不管是作爲妻子，還是朋友、屬下。
“傻瓜，你哭什麼？”烏先生嘆息了一聲，聲音很溫柔，就像周圍冰冷的海水變成了溫暖適宜的溫泉一樣。他溫和地勸我說：“別哭了，快走吧，不管是什麼藥材，總是剛摘下來時比較好，快拿回去給溟音。”
“我……我不走，我不能走。”我含着淚搖頭，“烏先生，你爲了我中毒了，我怎麼能將你拋下獨自離開？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我說着就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將冰泮纖蘆扔在原地，舉步走了過去。
“別過來！”烏先生低吼，“站住！”
“我偏不！”我大聲回答他，很快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堅定地說：“你爲我受苦，我便與你同甘共苦。”
“你……”烏先生說，似乎很隱忍，不知道他在忍着什麼情緒。他低頭看了我一下，猛地將我抱入懷中，在我耳邊低聲說：“這輩子還能聽到你說這句話，我便是死也心甘情願了！”
我被他抱得緊緊的，只覺得屬於男性的氣息充滿了我的身側，讓我頭暈目眩，心跳加速。烏先生的呼吸就在我的頸側，低沉而深情的話就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就像雨點一樣敲打在我的心上，驚起陣陣漣漪。被啓子慕傷得透徹的心，我本來以爲它已經死了，卻不料此刻它又重新活了過來，砰砰砰地跳着。
我腦袋裡只有一
個念頭：他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他再這樣對我好，我會動心的。
“呵呵，真是一副郎情妾意的好景象啊。”應龍的笑聲傳來，打破了我心裡的想法。
啊，是了，烏先生怎麼可能對我動心呢？剛剛的一切不過是演戲，我們在假扮一對生死相許的苦命鴛鴦。那句話，那些深情，都是他爲了救我裝的。他爲了我做出那麼大的犧牲，可笑我自己卻將一切都當真了。或許是我被啓子慕傷得太重，又自以爲是地認定自己能堅持過來，這段時間一直在強裝鎮定，其實內心已經冰涼，極度希望有人能看破我堅強的表面，好好地安慰我，讓我撲到他懷裡大哭一頓。
是我誤會了，烏先生大概也無奈得很。
我勉強收斂住自己的心神，轉頭問道：“應龍，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應龍說，“我就是一個人在海底這裡住久了，很寂寞，難得看到有人來，還是一對有情人，所以想讓你們陪我玩玩而已。”
我長這麼大，也算是見過不少人了，什麼人心險惡世態炎涼也嚐了個遍，卻從未見過堂堂神龍竟然這麼無恥的。果然，即便是同爲高高在上的神，也有烏先生這樣極好的人與應龍這種極端卑鄙惡劣的麼？我立刻說：“誰有空陪你玩？個性這麼惡劣，活該一輩子在這海底呆着，一個朋友也沒有！都說神龍慈悲，看你這樣子，身爲你的同族，一定會因你而羞愧的！冰泮纖蘆還給你，將烏先生的毒解開，我不要什麼神草了，大不了就回去鮫綃宮讓溟音治個千年萬年。不，看不見更好，反正我還有兒子，瞎了也有人照顧，哪像你？哼！枉費生爲神龍，就是這麼欺負後輩的，我也是長見識了！”
“謝窈窕……”烏先生簡直哭笑不得，他推了推我，“別鬧了，冰泮纖蘆已經摺下了，怎麼可能還還給它？也不能長回去了。我中的……”烏先生頓了頓，像是猶豫要不要告訴我真相，片刻之後說：“我中的是龍血屍毒，是折下冰泮纖蘆的時候被枝葉裡的毒汁滲入了皮膚。這毒只是將我全身麻痹，讓我動彈不得而已，不能將我毒死。你先走吧，我花點時間將這毒性化去，自然會去找你的。”
他說着伸手撫了撫我的發，歉疚地說：“剛剛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你最怕被人丟下，還跟你說什麼緣分已盡的話。讓你傷心了，對不起。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護你周全，就算你恨我，我也會守着你，絕不會離開。”
這話……這話也是爲了演戲而說的吧？不要當真，不要當真，當真了你會動心的，人一旦軟弱過一次，以後就再也不能堅強了。謝窈窕，撐住。我深深地吸氣，將我們倆之間的事拋開，對他說：“你只是全身僵硬不能動彈？你有辦法自己化開毒性？”
烏先生點頭：“對，我有辦法的，所以，你走吧。”
“好。”我也點頭，走到那邊將冰泮纖蘆撿起來塞到袖子裡。
“哈！”應龍發出一聲冷笑，但是它的冷笑聲還沒落下，我就回到了烏先生身邊，二話不說咬牙就將烏先生背了起來。
“要走一起走，我揹你，爬我也會爬到鮫綃宮的，你爲了不顧性命，我也可以爲你不顧一切。烏先生，我很公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