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總覺得，當神仙、當凡人，其實都是一樣的，沒什麼不好。
我佛慈悲，悉曇無量，六界之中，衆生平等，對吧？而且凡人的一生雖然短，但是短也有短的好處，那就是所有的悲歡都會很快過去，轉眼百年，歸入黃泉之後，又是一個新的開始，速戰速決，多好。哪像神仙妖怪，閉個關要花幾十年，升個級要花百多年甚至幾百年，哦，晉升仙籍還要受天打雷劈。而且如果痛了傷了，還要繼續走下去，要是寂寞了，又找不到伴，只能忍受千秋萬歲的孤寂。
總的來說，我以前覺得凡人其實比神仙好一點。
然而從小修仙，十五歲就進入築基期開始學着辟穀的我，從來沒想到，一千多年後，我竟然又回到了起點，還是個糟糕透頂的起點！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時候是怎麼熬過來的，但是醒來沒多久，我就餓了。因爲太久沒體會過餓的感覺了，一時間我還不知道這頭暈眼花肚子空空地難受是怎麼回事，只當是玄黃冰晶的毒性發作了，只是強忍着。
後來還是烏先生髮現了不對，問道：“窈……婆婆，你怎麼了？爲什麼有氣無力的？”
我還安慰他說：“沒事，大約是毒性又發作了，我有些暈。”
烏先生沉默了一下，問道：“你該不是餓了吧？冰泮纖蘆再怎麼凍結，也不可能讓你頭暈。”
我傻了一下問自己：“我餓了？這種感覺，就是餓了？”
“……”烏先生嘆了口氣，“你好歹也是做過凡人的，怎麼連飢餓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
“這也不能怪我啊！”我表示真的很冤枉，“這都過去一千多年了，我怎麼可能還記得？”
“……好吧，算你有理。”
“本來就是我有理！”我心情好一點就囂張，囂張完了就晃了晃他的手：“烏先生，給我做點好吃的吧。”
烏先生不肯：“我不會做飯。”
說得也是，他是神族，一出生及不食人間煙火，怎麼可能會做飯啊？不過我就是喜歡強人所難，如果一個人願意爲了另一個人去嘗試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是不是就表示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好，前者很疼後者呢？我故意說：“阿南啊，你你還是不要喜歡烏先生了，啓子慕會做飯呢，當初你還不會辟穀的時候，啓子慕做了好多好吃的給你吃，對不對啊？”
“很多好吃的？”阿南努力回想，最終大概也承認那些東西確實是好吃的。“嗯，對啊，上仙給阿南做過很多好吃的。”
這一招十分有效，烏先生不知道爲什麼跟啓子慕較上了勁，立刻說：“我去給你煮粥。”然後就將我的手放在阿南的手上，叮囑道：“阿南，抓着婆婆的手別放開，婆婆的眼睛看不見，你放開她就會害怕的。”
“好的！”阿南大聲應道：“阿南會保護好婆婆的，烏先生，你去主好吃的吧！”頓了頓，阿南又小聲說：“烏先生，多煮一點好不好？阿南也想
吃。”
“噗！”我不禁笑了，晃了晃阿南的手，笑斥道：“小饞鬼，羞羞羞。”
“阿南纔不是饞鬼！”阿南小聲爭辯，支支吾吾的。“慄珖姑姑說……對，慄珖姑姑說過，阿南要快快長大，這樣就能照顧孃親了。嗯，阿南很快長大，當然要吃得多多的。等阿南長大了，還有壞人來打架，阿南就能保護孃親了！”
他還想着要保護我啊？我心中感動。烏先生說：“阿南，你說得對。”
“嗯！”我也點頭說，抓緊了他的小手，“你孃親聽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是嗎？”阿南問道，“不過我說什麼孃親都會很開心的，孃親最疼我了！婆婆，我跟你所我孃親的事好不好？”
我微笑：“好啊。”
等烏先生再回來時候，阿南已經趴在我的懷裡睡着了。烏先生語氣一愣：“不是說要吃東西？”
“跟我說故事，說着說着就累了。”我輕聲回答說，“讓我抱着他睡吧，他心裡一定很想我。”我低頭親了親阿南的額頭，對他說：“兒子，別怕，別難過，孃親在這裡呢。”
阿南在我懷裡動了動，更加用力地抓着我的衣襟，奶聲奶氣地叫道：“孃親，回來……”
我一聽，眼淚登時就掉下來了。
“怎麼哭了？”烏先生小心地將阿南抱起，又讓我慢慢地靠在牀頭，再讓阿南枕着我的腿睡着。“來，我餵你。”烏先生輕聲說，隨後便傳來勺子撞在碗上的聲音，還有輕輕地吹起聲，便有香味慢慢地飄來，一個溫熱的勺子就這麼湊到了我的嘴邊。
我嚐了一口，裡頭有粳米的味道，還有海帶跟一些碾碎的蝦子。才一會兒，但是粥熬得很入味，又軟又粘又香。一口下肚，整個人都暖暖的。
“怎麼樣？”烏先生的聲音有些緊張，“燙不燙？難不難吃？”
我聞言故意停頓了一下，故作沉思地說：“這嘛……”
“很難吃？”烏先生的聲音更緊張了，勺子敲擊碗的聲音，應該是他自己吃了一口，然後說：“這味道……不算難吃啊。難道是裡面加了點藥草的緣故？也許這藥草對神族來說沒什麼，卻對凡人來說太重了？你等等，我再去……”
“哎！”我晃了晃手抓住了他，嗔道：“傻瓜，我騙你的！”
“嗯？”
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這幾天我也是夠了，太任性真是不好，會成習慣的，而且很容易將任性變成刁蠻。我趕緊認錯：“對不起，我剛剛故意那麼說讓你懷疑的，其實粥很好吃，真的。烏先生，自從我們從斷乘海溝回來，我就想說了。你不要這麼寵着我了，這樣由着我的性子，我會越來越無法無天的。任性不是什麼好事，會讓周圍的人嫌棄的。”
“我寵出來的人，誰敢嫌棄？”烏先生淡淡地說，“好吃那就多吃一點，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麼？”
怎麼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呢？從前
啓子慕就是使勁寵着我，就算我闖了天大的禍，他也只是將我拎過去罰我面壁而已。我被他寵得無法無天，結果呢？有一天他將這寵愛收回去了，我就從天上狠狠地摔了下來，狼狽無比，悽慘無比，差點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我承認，我是個膽小鬼。雖然我喜歡烏先生，卻希望他先不要對我這麼好，等我確認過他的心，確認了我們是兩心如一的，再對我好好的。這樣的話，我比較放心。
“說起粥……”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轉了話題說：“我已經很久……快一千多年沒吃到別人爲我親手熬過的粥了。我小時候，鹿娘子也曾爲我熬過粥。”
“你要是喜歡。”烏先生說，“以後還有機會。”
是以後還有機會，不是以後會一直爲我熬啊。我心裡嘆息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啓子慕說過太多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話，我對別人的措辭總是非常在意。這簡直就像是有病一樣，我決定不去理會此刻心裡的傷感，只將他的話緊緊抓住，微笑道：“你說的啊，要是將來我忽然想吃了，你可不許說什麼神族身份尊貴，不願爲我下廚。”
“不會的。”烏先生說，“來，把粥喝完吧。”
我便不再說話，乖乖的把那一大碗粥喝完了，粥裡有烏先生放的藥草，大概有些催眠作用，我纔剛從昏迷裡醒過來沒多久，就又想睡。
“沒事，你睡吧。”烏先生將我放下，又將阿南抱來放在我的懷裡。“你們母子好好睡，我在旁邊守着你們，有我在，你們什麼都不用怕。”
“嗯。”我應道，伸手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說：“那你別走，我要抓着你。”
“我不走。”烏先生溫柔地說，“你放心吧。”
我就這麼安靜地睡去了，沉睡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夢到，非常非常安穩。
接下來的兩天半，烏先生一直陪着我，阿南也在我身邊。烏先生溫柔體貼，依舊是少話，但是阿南十分開心，因爲有人陪他玩了嘛。阿南圍着我的牀團團轉，給我念書裡的詩詞，還給我唱他跟鮫人學的歌。溟音一天三次過來給我檢查傷勢，每次都說很好，沒有什麼問題。
我忽然覺得，這三天的日子非常非常幸福，有一個疼我的男人，有我疼愛的兒子，朋友已經冰釋前嫌，而我沒有性命之憂。烏先生甚至梅一日三餐加宵夜地給我做飯，雖然他只會熬粥，但光是他身爲神族居然願意爲我下廚這一點，就叫我感動不已了。因爲這日子如此幸福，海水將一切都阻隔了，我竟然希望，能永遠這麼下去。只是想到自己的眼睛、容貌、修爲，又期盼第三天快點來。
因爲烏先生不會現在就消失，但我再過一段時間不恢復修爲，就可能會死。因爲我現在已經一千五百多歲了，沒有哪個凡人能活到千歲。我這是逆天，時間稍微一久，我就會死的。
我還不想死！
就在期盼裡，第三天終於過去了，第四天終於來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