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蒼老而緩慢的聲音,一團身影慢慢浮上溺水的水面。我的眼睛看不見,只能憑氣息感覺出是個像烏龜又像鱷魚的生物。這東西的修爲不淺,氣息更是屬於上古一類,不能得罪。
我忙在殺戮之氣屏障裡對那東西行了個禮,恭敬道:“這位高人請了,晚輩冒昧打擾,實在是遭人追殺,命在旦夕,迫不得已,請高人見諒。”
“高人?呵呵……”那團東西笑道,“我不過是一隻鱷龜罷了。”
鱷龜……糟了……我心頭一涼。
溺水之所以叫溺水,不僅僅是爲了假冒西北荒那條滿是戰士白骨的弱水,而是因爲這本是蓮華門的守護陣法險水困陣。當年蓮華門成立時,第一任蓮華門主是個得道成仙的妖族,以妖成仙,那是仙不容、妖也不容,漫天遍地都是尋他絆子的人。那位門主一時煩了,便設下這險水困陣,留下言論:“溺水之上,鵝毛不浮。”
當年我還不曾修得仙身,偶然聽璟申說過這險水困陣。我與璟申一時好奇,翻遍了蓮華門方寸光陰閣的藏書,卻依舊找不到破解這險水困陣的方法。不過,卻也得到兩個極其重要的信息,一是這險水困陣不僅溺水必沉很兇險,裡頭還養了一隻蓮華門主請來的上古鱷龜,書中說陣法建立時那鱷龜已經十萬歲。其二,便是渡過溺水的方法。
書中說,溺水沉的是生氣,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比如樹葉,比如人的頭髮、天鵝的鵝毛,帶着生氣的東西都會沉下去。但只要用毫無生氣的東西,尤其是與溺水殺生的設定屬性相符的殺戮之氣包裹,就能漂在溺水之上。
我方纔在城中想了想,只想得到蒐集兵器上的殺戮之氣將自己裹住,在讓十五執衛的劍氣送我一程,把我送到溺水上。這法子兇險得很,若是我的殺戮之氣屏障不夠厚,被十五執衛的劍氣穿透了,我自己也會給劍氣切成肉末做肉圓子。若是殺戮之氣能渡溺水的傳說是假的,我落到溺水上也只好做個屍骨無存的溺死鬼了。
但我一貫相信我的運氣,當初矩飛光都沒能殺死我,我大仇未報,老天不會這容易就忘讓我死的。事情也大致按照我想的來,我的屏障擋住了劍氣,也能漂在溺水上,但我沒想到的是,竟然真的將溺水裡的鱷龜給弄出來了。
師尊說過,鱷龜這東西乃是上古兇物。它的形狀似龜似鱷,長着烏龜的頭,但一口好牙能咬碎世間絕大多數兵器。背上揹着龜甲,龜甲上有山嶽般的凸起,刀槍不入,從古到今就算是戰神的刀。也沒能在上邊留下痕跡。背後拖着一條兩丈的鱷尾,尾上有毒針。
我曾經以爲,師尊說這話不過是騙我,妄想唬住我免得我闖禍闖到蓮華門上頭,他不好交代。而此刻我才知道,什麼叫做百聞不如一見,我連鱷龜長什麼樣子都看不清,而那股殺氣已嚇得我心中發毛。
“怕了?”大概是見我久久不說話,鱷龜又冷笑起來,直笑得我脊樑骨發冷。“你
雙目失明,爲何聽到鱷龜這詞便膽寒?誰告訴你溺水可用殺戮之氣渡過?誰告訴你溺水中有兇物鱷龜?說!”
鱷龜猛地暴喝,我嚇得一個激靈。按住心口,若不是我這些年在外頭也算是生生死死地過來了,此刻必定給嚇暈了。面對這等上古兇物,不能隱瞞,老人家麼,最怕別人欺負它什麼都不知道。
我老老實實道:“渡水之法是我從蓮華門的藏書閣裡看到的,鱷龜一詞也是在裡頭提起。”
“哦?”鱷龜彷彿感興趣了,“蓮華門?嘿嘿,夜觴冥,他在書中怎樣寫老鱷龜的?”
夜觴冥正是蓮華門第一任門主的名字,看鱷龜的口氣,似乎它跟第一代門主有些過節?我說:“書中只說溺水中又鱷龜,其他的,不曾多說。”
“胡說!”鱷龜猛地大怒,溺水無風掀起狂瀾,殺戮之氣屏障在風浪中載浮載沉,我沒得東西來抓,瞬間東倒西歪天翻地覆,差點沒將隔夜飯吐出來,急忙大聲叫道:“鱷龜老前輩,晚輩不曾欺騙您!書中着實不曾多寫!”
“還敢欺騙?”鱷龜一聲暴喝,我只覺殺戮之氣屏障發出輕微的喀拉聲,四周瞬間被凶氣包裹。糟糕!鱷龜的鱷尾變長了,將殺戮之氣的圓球屏障捲起,想要碾碎屏障!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若是殺戮之氣屏障沒了,我便要掉進溺水中,真的做無名死鬼了,這一回哪來的烏先生將我復活?
“說實話!”鱷龜沉聲道,“若是他不曾寫道鱷龜乃是殺人如麻、嗜血生存的兇物,你如何一聽到鱷龜一詞便怕得說不出話來?”
天翻地覆地翻滾中,我忽然靈光一閃地明白了,鱷龜跟那位夜觴冥門主只怕關係匪淺,鱷龜擔心的是夜門主說他的壞話啊!我趕緊叫道:“不不不!老前輩您弄錯了!我怕您不是夜門主的書說的,是我師尊說的!”
鱷龜不肯相信,狂瀾更加翻騰:“你師尊是誰?”
“是本尊!”一道冰冷低沉的聲音驀地襲來,熟悉得叫人想哭。我繃緊的心驀地一鬆,剛想叫人,卻聽喀拉喀拉數聲響,我的殺戮之氣屏障經受不住鱷龜之尾的擠壓,已然破碎!
“哇……”我慘叫,心道這回死了!卻感覺到一道純正冰冷的劍氣席捲住我,我身子一輕,瞬間落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中,一隻有力的手臂牢牢抱住了我的腰。
“師尊!”我歡呼一聲,雙手抱住師尊的脖子。這是我從小對師尊撒嬌的方法,百試百靈,任憑師尊多大的怒氣都會消去。果然,師尊哼了一聲,將我抱得更緊了,口中道:“竟敢私自下山,回去再領罰!”
“呵……”鱷龜的聲音沉沉地傳來,聽不出是喜是怒。“啓子慕?這女娃兒是你的弟子?”
“鱷龜蠻華,暌違甚久。”師尊的聲音淡淡的,倒有些見到老朋友的樣子,只是周身圍繞着凌厲的劍氣,不像是敘舊。
“蠻華……這名字卻是十萬年不曾聽了
。”鱷龜低笑,“啓子慕,這女娃兒知曉破解險水困陣之法,按照我與夜觴冥的約定,本該打散她的魂魄。但她既是你的弟子,方纔躲避追殺又着實有勇有謀,我便留下她的命。看在你師尊的面子上,你們去吧!”
“十萬年不見,蠻華依舊如此講道理。”師尊身形不動,抱着我懸浮在半空。“只是,你方纔驚嚇我的徒兒,難道要我就此罷休?”
“哦?”鱷龜非常感興趣的語氣,“啓子慕,難不成你要與我打架?”
“打架不敢說,不過是切磋切磋罷了。”師尊道,“我十萬年不曾用千目蓮華劍,手生得很。”
“千目蓮華劍……花開五色,千目千蓮,絲絲脈脈,相依相戀……”鱷龜的聲音忽然充滿了感慨,而我感覺到,這十六個字一說出口,師尊的身體也僵了僵。我心中納悶,這十六字是什麼?爲何師尊讓我背的千目蓮華劍的劍訣裡沒有?
“罷了,罷了,看在她的面子上……”鱷龜道,“啓子慕,你也不必嚇我,你我之間絕不可能動手。說吧,你想要什麼?”
師尊一點也不客氣:“溺水中埋了十萬年的煙花玉髓。”
“果然是啓子慕,一開口便是不得了的東西。”鱷龜笑道,忽然一道氣息撲來,師尊袖風一卷,將那東西收起。“乾脆。就此別過,最好不見!”
“確實最好不見。”鱷龜贊同,忽然又問道:“這女娃兒……”
師尊道:“乃是我唯一的傳人,亦是千目蓮華劍唯一的傳人。”
“如此麼……”鱷龜沉吟,又道:“啓子慕,這女娃兒經脈受損太重,煙花玉髓她用不完,用完也承受不住,會經脈盡碎而死。你將一半玉髓叫她帶上,往後自有用處。我老鱷龜的面子,六界中還是有些用處的。”
師尊點頭,摟住我腰肢的手一緊,我心領神會,立刻恭敬地拜了一拜:“多謝老前輩!”
“不必,去吧。”溺水上再次掀起波瀾,鱷龜的身影慢慢沉下。師尊摟着我身形一轉,飛往青曦頂。
我抓着師尊的衣襟,忍不住好奇地問:“師尊啊,方纔那十六個字是什麼意思?”
師尊冷冷道:“你不僅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連品詩會意的本事也丟了。此番回山,必須好好罰你一頓,給阿南做個榜樣!”
什麼呀,師尊明知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這十六個字有什麼特殊的含義。我撇撇嘴,算了,師尊不說,我自然有辦法知道,撒嬌也好,翻書也好,我有的是手段。只是……師尊竟然也有師父?爲何這一千多年來,我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師尊這態度,分明不願多說,他與他的師父難道有什麼過節不成?
我暗中構思了一個嚴師出高徒卻嚴得過分,最後鬧得師徒反目的戲碼,深深覺得有可能。若不是師祖對師尊太嚴厲,師尊也不會養成今日冷冰冰的個性。但六界之中,誰能有資格做師尊的師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