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沒羽箭飛石伏盜首 雙槍將興兵勤王室

話說關勝引兵救援長清縣,被金兵困於渴馬崖,水源斷絕,人馬枯渴。關勝引兵幾番下山衝突,均遭亂箭射回,只得退回山上。關勝騎馬巡視四處,見將士疲憊已極,人能再戰,馬亦不能行。心中悽惶,遂霍地下馬,插刀於地,仰天大呼道:“關勝死不足惜,只是金虜未滅,可憐千條無辜性命枉死在這裡!今日願一死以活衆人。”言罷,就腰間抽出劍來,便要自刎。猛見半空中炸雷也似響起一個霹靂,紫霧裡隱隱現出一將,面如重棗,鳳眼蠶眉,綽青龍刀,騎赤兔馬,昂然道:“吾孫能秉忠義之心,無愧關氏之後。今特遣赤兔相救脫難,異日相見,好自爲之。”言訖,化陣旋風,寂然不見。

關勝與衆人訝異不已,再要尋時,那裡還有絲毫蹤影?正納罕間,只見關勝那匹赤炭馬似着魔一般,騰挪踢跳,不住地亂鳴咆哮。須臾間,竟將地面刨出一坑來,方纔止住。關勝看時,只見那坑中竟有泉水,汨汨涌出。不禁大喜,以手加額道:“眼見是我等赤心爲國,感得祖上義勇武安王來救。”衆人幡然醒悟,望空拜謝。當下就坑中取水而飲,甘甜清洌,因此人馬不死。那馬刨處遂成泉眼,名喚馬跑泉,至今古蹟尚存。

且說山上衆人得水而活,遂謀突圍。是日暮色漸深,關勝於山頂望見西面金軍鬆散。原來兀朮將關勝圍住一晝夜,料山上斷水,人馬枯竭,不出數日,當即倒戈歸降,故而守備漸鬆。申牌以後,關勝見金兵倦怠,銳氣已墮,多下馬坐息,乃教鳴鼓敲鑼,吶喊殺出。關勝一馬當先,馳下山來,猶如建瓴破竹之勢。金兵不曾防備,措手不及,被關勝軍馬一陣衝殺,撞開條路。兀朮欲攔阻時,關勝已引兵殺出重圍去了,懊悔不已。

且說關勝等殺出重圍,不敢稍歇,一路奔回濟南府來。那劉豫滿擬關勝此番必死,聽得軍校報說關勝歸來,驚得面如土色。呆了半晌,方纔緩過神。急召劉麟過來,吩咐已罷,方教軍士開門,引關勝到府衙相見。關勝中敵埋伏,已自瞧科,心中忿怒,正要找劉豫理論,便隨吏役入衙。不想甫入衙門,門首邊掃過一棍,將關勝一交絆翻,走出七八個衙役,不容分說,把關勝一條麻索綁了。前推後擁,攢到堂內。只見燈燭熒煌,劉豫坐在廳上,一片聲叫道:“拿罪將關勝來!”關勝高叫道:“關勝殺敵報國,如何有罪!”劉豫看了大怒,變了麪皮,喝罵道:“你這不肖子孫,本是梁山泊的反賊!朝廷擡舉你做了統制,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你卻逡巡不進,坐觀長清失陷,不是罪將還是甚麼?左右與我推出斬首!”張柬等見了,都跪下求情。關勝大罵道:“無端匹夫,安敢誣我!關氏忠義,日月可鑑,豈是你這等鼠竊狗偷之輩所知?你與金人勾結,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日關勝頭可斷,忠義之心不斷!”劉豫聽得,紫漲了麪皮,氣咽道:“卻不是討死!這廝,你看那廝,左右與我把他監下大牢,明日斬首,這廝討死!”當下將關勝取面大枷釘了,押入死囚牢裡去了。

次日一早,朔風凜冽,早已降下一天大雪來。劉豫教大牢裡取出關勝,也不聽命,亦無明降,更無伏狀,便把關勝押往菜市口。百姓聽聞此信,紛紛往觀。午時已到,劉豫判了一個“斬”字。只見青天白日裡,霎時昏天暗地,風雲變色。衆人大驚,劉豫急教劊子手舉刀施刑,卻不能夠。原來刀頭先已折了。劊子手心慌,便棄了手中折刀,再去刀架上揀時,只見許多刀、槍、劍、戟,也有缺的,也有折的,齊齊都壞,更無一件可用。劉豫無法,只得教劊子手取馬鞭將關勝縊死。可憐蒲東郡內英雄,義勇大刀關勝,竟爲宵小所害,亡年四十二歲。

劉豫既害關勝,再無顧忌,欲率軍民降金。不想百姓不齒其行,無人願從。劉豫遂趁夜裡縋城而出,與完顏昌等納款乞降,暗教劉麟打開城門,金兵不費一兵一卒佔了濟南。軍民不從,紛紛逃出城。有關勝麾下軍士感其忠義,遂悄悄將關勝屍身盜出,葬於渴馬崖西,以彰其忠勇。

濟南既陷,早有探馬報至揚州。高宗聞聽劉豫獻城降金,氣憤不已。聽到關勝力戰金兵,爲劉豫所害,不禁慨然長嘆道:“關菩薩義薄雲天,其後昆關勝亦忠君愛民,祖孫鹹能肆摧奸宄之鋒,大救黎雲之溺,不愧義勇之名,真乃滿門忠良也!”遂加封關羽爲壯繆義勇武安王,關勝爲忠武將軍,以爲衆臣之勸。衆臣聞知,皆有愧色。

且說金兵既據山東、河北之地,遂一鼓作氣,欲南下滅宋,擒獲高宗。比及建炎三年二月,金將拔離迷打破天長軍,兵鋒漸近揚州。高宗聞訊,驚懼不已。內侍康履道:“金人兵鋒正盛,不可力敵,不如渡長江憑天險以拒之。”高宗稱善,急與衆臣過江奔至鎮江府。授呂頤浩爲江淮制置使,劉光世爲五軍制置使駐鎮江府,控扼江口。楊惟忠節制江東軍馬駐江寧府。不過數日,揚州告急文書如雪片也似報來,高宗驚恐萬狀。御營都統制王淵諫道:“江寧、鎮江只可守一面,若金人自通州渡江,先據姑蘇,則腹背受敵。不如前往杭州,憑重江之險固守。”高宗從之。遂留朱勝非駐守鎮江,高宗自往杭州去,不日已到常州。喘息方定,不想又生出事來。看官要問何事?且聽在下慢慢道來。

原來壽春有一軍漢丁進,爲他膂力過人,性情剽悍,人都喚其做撼山熊。那年聞得二帝蒙塵,遂與徒黨數千造反,四處搶掠。後與沒角牛楊進等俱降於大將宗澤,同抗金兵。不想好景不長,宗澤死後,丁進復叛,侵擾淮西。劉正彥率兵剿捕,死傷頗重,方迫其降。那丁進雖不得已而降,然口服心不服,佯受節制,暗地裡依舊縱兵剽掠。高宗自應天府稱帝,南巡各處,丁進便引部曲相隨。眼見得金兵日益得勢,宋軍節節敗退,復生謀亂之心。丁進隨高宗自揚州至常州,一路遮截行人,恣爲劫掠,沿途百姓不堪其擾,怨聲載道。

那日大軍行至常州,丁進暗與徒黨李勝、王權商議道:“自古‘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聞得金人已破揚州,不日渡江南下。宋朝氣運將終,我等何故陪其殉葬?不如尋個由頭,北行投靠金人,立些戰功,亦可封妻廕子,名留史冊,豈不是好?”李勝、王權等聽了,俱各稱善。丁進遂喚識字的軍卒,代寫一疏,聲言揚州危急,願領所部還江北與金人血戰,以解危困。那軍卒依言,一字一句地寫了。丁進教軍校呈上高宗行在去了。

卻說高宗行到常州,接得丁進奏疏,便與衆臣商議。內侍康履道:“這丁進本是反覆之人,今見陛下南行,定心懷鬼胎,生反叛之心。”高宗道:“似此如何是好?”康履道:“陛下巡幸各處,均車仗在前,大軍在後。眼下僅有御林軍數千,若是動起手來,老大不便。不如假託軍械糧草不足,且教丁進暫等數日,羈縻此賊。待後軍到時,再一鼓鋤滅了這廝!”高宗喜道:“便依愛卿之言。”當下傳旨,教丁進寬心等候數日,待糧草器械足備,再行北上不遲。丁進不知是計,歡喜依允了。

一過數日,丁進只不見天子消息,心中生疑。那日正與李勝在帳中飲酒,只見王權入帳來報:“御營都統制王淵已引兵馬數萬至常州。”丁進聽聞此言,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拍案叫道:“不好了,是我一時疏忽,未看破緩兵之計。如今朝廷大軍已至,我等危矣!”李勝道:“怕他甚鳥,不如就此拼個魚死網破!”丁進道:“我等只有區區數百人,與數萬官軍爲敵,無異以卵擊石。爲今之計,只得暗地出走,尋機渡江了。”是夜,丁進與李勝、王權引八百徒黨,人不知,鬼不覺,摸天梭地而走。比及高宗遣王淵討伐時,丁進等早已逃之夭夭。高宗因金兵南下,已是焦頭爛額,無暇其他,只得由丁進等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揚州爲金兵所困,雖拼死頑抗,然孤城無援,終至失陷。那鎮江守臣朱勝非聞聽此信,馳馬南行,欲至常州報知高宗。不想到丹陽縣時,爲丁進所阻。原來丁進等逃走後,行至丹陽,糧盡餉絕,只得藏匿於縣外遠林內。打探得朱勝非路過,便攔住去路。幸得朱勝非伶牙俐齒,誆丁進等,聲稱向天子稟明,帶其回鎮江效命,方得脫身。朱勝非至常州後,報知高宗。高宗震怒,親移駕至王淵軍中,召集衆將商議護送朱勝並相機剿除丁進事宜。

當下衆將拜見畢,高宗道:“朱侍郎此行回鎮江,途中必經丹陽。現叛賊丁進等藏匿其處,不知那位將軍願赴此行?”話音未落,只見一人挺身而出。那人生得眉清目秀,英氣勃勃。高聲道:“小將不才,願赴此行!”高宗看時,不是別人,正是沒羽箭張清,現爲王淵帳下統制官。原來張清自隨宋公明受了招安,做了泰州都巡檢使。恪盡職守,娶妻生子,一向無事。後東京爲金兵所困,張清奉命率兵勤王。不想尚未到時,城池已被金兵打破,二帝被擄。張清仰天長嘯,深以爲恨。後聞得高宗稱帝,張清便率軍馬投奔,高宗大喜,撥其入御營司,歸王淵帳下。張清聽聞楊志爲王淵所害,義憤填膺,本欲殺之爲楊志報仇。卻吃衆將勸住,高宗又親自安撫,只得暫忍那口氣。羣盜蜂起,張清奉命隨王淵平滅諸處盜寇,多立戰功,擢升至帳前統制官。

當下高宗見是張清,心中大喜道:“舍張愛卿,孰能勝任!丁進不除,必爲大患。朕聞其徒黨八百人,愛卿需帶多少人馬?”張清道:“非是臣誇口,丁進賊子不足畏,只需本部石手軍五十名足矣!”高宗道:“愛卿隨駕已久,並不曾聽得石手軍名字?”張清道:“陛下有所不知,石手軍是臣在泰州時,偶至興化,見民有擲石風俗,自思飛石絕技,僅一人會用,其威有限。若能普及全軍,則所向無敵。故而於興化募得軍士一百零八人,傳授飛石手段,雖不得十分,亦得七八,遂成石手軍,無往不勝。昔日率兵勤王時,帶得五十人,一向不曾上陣,故而陛下不知。”高宗道:“壯哉!願愛卿此番旗開得勝。”張清領命,點起五十石手軍,與朱勝非拜辭了高宗,望鎮江去了。

不說高宗等,只說張清與朱勝非取路望北而行。於路飢餐渴飲,早到丹陽地界。那日衆人行過數個山坡,來到一個險惡去處。只見一座大松林,夾着一條山路。朱勝非勒馬道:“我來時便在此處遭劫,想那丁進還在此處。”正說間,只見林內閃過一條人影,向林中去了。張清笑道:“想是報信的賊黨。侍郎勿憂,且隨我前去探看。”當下張清點起三十名石手軍,吩咐已了。自與朱勝非引餘下人到林前,一字排開,只等丁進到來。

不移時,果見林內人馬沸亂,撼山熊丁進引七八百人殺出,擺開陣勢。丁進見朱勝非僅帶二十餘騎,人人腰間懸着錦袋。又望見對面山頭煙塵滾滾,各色旗幟更迭不休。卻是張清分三十石手軍爲三隊,分持紅、黃、藍三色旗幟,循山而出,一色盡則以一色易之。丁進望見旗幟不絕,顏色各異,心中疑惑。乃高叫道:“朱侍郎,我等在此等候多時了!不知聖意如何?”朱勝非尚未開言,早見張清一馬飛出陣前,喝道:“擅截朝廷命官,爾等可知罪麼?若果傾心向化,即刻下馬來降。倘仍執迷不悟,天兵到處,玉石無分,髫齔俱盡。速速三思,勿貽後悔。”丁進聽罷,怒罵道:“你乃何人,敢來討死!”張清道:“我是御營司統制官沒羽箭張清,奉召討賊,豈懼你乎?”李勝聽罷,對丁進道:“昔日楊進哥哥曾說起此人,原是虎騎出身,在梁山泊裡落草,擅用飛石打人,百發百中,我等不可小覷了他。”

王權聽罷,心生不忿,躍馬挺槍罵道:“我道是甚麼人,原來不過是梁山泊的猢猻,披了官衣來此唬嚇......”說言未了,早被張清手起,一石子正中王權人中,打得牙齒脫落,滾鞍落馬。衆賊忙救了回去。李勝見了,要與王權報仇,一馬飛出,舞刀直取張清。張清接着,約鬥二十餘合,李勝遮攔不住,撥回馬便走。張清望後趕來,向錦袋中摸出石子,覷得親切,只一石子,正中李勝戰馬後胯。那馬吃痛,收扎不住,連人帶馬,掀翻於地。賊衆大驚。

那丁進見張清片時間連打二將,又驚又怒,舞槊搶來。張清石子早到,卻得丁進早有防備,撥過石子。當下二馬相交,槍槊並舉。一個官軍虎將奮威,一個綠林熊夫嗔怒。兩個鬥到二十合之上,張清見丁進武藝高強,急切贏他不得。撥馬便走。丁進怎舍,直搶過來。張清故意放緩了馬,取兩枚石子在手。看看兩馬頭尾相銜,丁進鐵槊望張清後心直掃過來。張清一閃,蹬裡藏身,丁進掃個空,吃了一驚。張清早已翻身上馬,喝聲:“着!”石子脫手,恰似兔起鶻落,渾如掣電流星。丁進眼明手快,急挺槊杆,撥開石子,心中暗喜。不料張清二石齊發,後石早到,丁進措手不及,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馬。

衆賊兵見丁進落馬,急來相救。早被張清一聲喊起,二十石手軍齊出,石子脫手,志眉中眉,志目中目。打得衆賊兵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抱頭鼠竄,哭爺喊娘,那敢再向前一步。丁進欲待掙扎時,早吃張清生擒上馬。那李勝、王權早已驚得魂飛魄散,紛紛乞降。

朱勝非見張清擒了丁進,降其部衆,心中甚喜。當下軍士把丁進推搡過來,已自血流滿面。朱勝非親解其縛道:“軍士剽攘,非你之過。我已申奏朝廷,網開一面。你可召集叛亡,至常州王統制處。今後誠心實意,盡忠報國。”說罷,將印信交與丁進。丁進叩拜道:“被擒之人,萬死尚輕。蒙大人寬恕,如同再造。若再生異心,神人共戮!”當下張清教軍士與丁進、李勝、王權等包紮了,依舊與朱勝非取路望鎮江而去。丁進等收拾餘下嘍囉,持了印信,投常州而去。

張清護朱勝非至鎮江,自引石手軍返回常州。不想王淵忿丁進屢降屢叛,竟將其誅殺,餘黨分遣各處。自是王淵失諸將心,苗劉兵變時,吃亂兵砍死,正所謂報應不爽。後張清隨劉光世四處征伐,屢破敵兵。金人甚畏之,喚做“飛石將軍”,望其旗號便跌。張清直做到太平軍節度使,壽至八十,無疾而終。孝宗時,張清已告老歸田,見已故諸將,如張俊、楊沂中等皆已封王,唯韓世忠未封,爲之不平。遂建言韓世忠中興之功,乞追封王。天子遂追封韓世忠蘄王,時人傳爲美談。

話休絮繁。卻說高宗自揚州南渡後,山東、河北大半落於金人之手,四百軍州大振。別處不提,單說那荊湖北路德安府孝感縣內,當日一衆公吏人等均已畫酉,知縣下廳,亦欲還家。忽見縣丞奔入衙裡,急急道:“禍事了!城外不知何處來了一個獨眼將軍,自稱勤王軍,部下均是官軍打扮,將縣城圍定,請相公答話。”知縣聽罷,吃了一驚。囑咐衙內公吏休走,已走的盡數叫回,自與縣丞、縣尉登上城來。彼時天色已晚,只見城外無數火把,照耀如同白日。知縣心驚膽戰,望城下看時,見一將立於陣前,箭壺中插一面小旗,天色昏黑,隱隱辨得“雙槍將”三個字。手搦鐵槍,指向城頭叫道:“我是唐州兵馬統制董平,因糧草不濟,特來縣裡借糧,速速開門!”知縣聽說是唐州兵馬,不禁心生疑竇。看官,不唯知縣奇怪,我亦心中稱奇。那董平怎地做了統制,緣何到孝感縣借糧?

原來那年董平入東京,受了天子招安,朝廷特授唐州都巡檢使。董平停留數日,便辭別了衆兄弟,起離東京,赴唐州赴任。未及半載,董平見官場黑暗,無以復加,嘆口氣道:“天下烏鴉一般黑,此語不差。”不禁心灰意懶。那日赴桐柏縣出巡,驀地尋思道:“老天原待我不薄。程小姐桑梓之地便是這裡,我竟忘了。不如辭了官職,在此求閒爲農也好。”次日,便真繳納了官誥,到桐柏縣買下一塊田地。不過數年,竟作了一處富豪。誰想風雲突變,金兵南下,攻破東京。天下大亂,金兵四處擄掠。至建炎二年二月,唐州亦爲金兵打破。唐州士民奮起抵抗,董平見國家有難,亦於桐柏縣招募三千人馬,號爲忠義勤王軍,屢敗金兵。一過經年,金兵勢衰,見各處忠義軍多如星火,邀擊其後,恐全軍覆沒,遂縱火燒了唐州,北撤而去。朝廷見唐州已被金人所殘,遂將州治遷到桐柏縣。董平因復唐州有功,特授予兵馬統制。不想那唐州知州滕牧卻甚爲輕視董平。

看官,原來兩宋之交時,金兵南侵,民不聊生。各地豪傑不堪其苦,紛紛倡議集結,崛起反抗,號爲忠義軍。那高宗亦下詔諸路州郡立忠義巡社,以抗金兵。然各處忠義軍東流西轉,毫無接濟,只得四處借糧籌餉。那些爲官的雖迫於無奈,勉強答應。然心中憚惡,視之爲洪水猛獸。可用時則封一空頭官誥,無用時則竭力剿除。故史書或稱其爲義兵,或竟稱盜賊。那董平雖爲統制,然滕牧甚惡之,處處挾制,竟言糧餉不足,推脫不予。董平所部兵馬亦不得入城,屯紮別處。董平大怒,累番修書索要,怎要得出?無可奈何,只得到鄰近州縣借糧度日。

當下孝感縣知縣聽了董平言語,心中叫苦,臉上賠笑道:“將軍遠途至此,理當簞食壺漿出迎。然近來金兵侵擾,縣內餘糧亦所剩無幾,恐難相借。”董平道:“你說無糧,我等上月至應山縣,怎地便借出糧來?休要誑我,速速將糧草納上。否則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話音未落,那縣尉怒道:“知縣說是無糧,便是無糧。你如此糾纏不休,不怕朝廷降責麼!”董平大怒,便教副將李居正、黃進攻城。那孝感本是個小城,怎擋得住董平千餘軍馬?未及兩個時辰,黃進已登上城頭,官兵紛亂。城門大開,唐州軍馬一齊擁入,縣城頓破。董平、李居正都進了城,將文武官員一齊殺盡,官私屋宇盡數焚燬。盤查倉庫,果如知縣所說,並無多少錢糧。董平罵道:“真個晦氣,不想此地如此貧瘠!”便教出城,且去東舊鎮紮寨,將息一夜再說。

方纔出城,只見伏路小校來報:“德安府知府聞聽我等到此,已調六路軍馬前來相救。”李居正道:“敵逸我勞,且糧草將盡,不可久留。”董平怒道:“我等至此,均因那滕牧所逼。且隨我殺回唐州,結果了這濫污禽獸,出胸中惡氣!”當下教前隊改爲後隊,後隊改爲前隊。趁着黑夜,一路順環水向北進發。比及六路官兵到時,董平等已奔應山縣去了。

董平怒氣衝衝,引軍馬於路行了數日,早到唐州城下。正要攻城,卻見兩隊軍馬,簇擁着一乘暖轎,來到城邊。隊伍裡打起一面紅旗,大書一個“範”字。董平見了,便教暫緩攻城,引李居正、黃進並十數騎,飛奔近前。那扈從見了,喝道:“你等是甚麼人,膽敢當路攔截?”董平於馬上聲諾道:“我是唐州兵馬統制董平,敢問來者何人?”扈從聽了,正要答話。只見轎中人下了轎,咳嗽道:“可是唐州新任董統制,我乃是京西轉運判官範正已。行部至此,因舊疾復發,騎不得馬,適才於轎中不得相見,多有冒犯,望乞勿怪。”董平笑道:“原來是範判官,恕小將無禮,特有一事求大人做主!”範正已道:“統制但說無妨。”董平遂將滕牧侵逼之事,從頭至尾,都說了一遍。範正已道:“不想還有此等事!統制莫急,待我入城探看一番,再行答覆於你,如何?”董平喜道:“全憑大人裁處,小將在城外等候便是了。”當時拜辭範正已,回到軍中,教軍馬於城外五里紮下營寨。李居正對董平道:“將軍因何信那判官一面之詞?”董平道:“我於東平府時,曾聞其乃是范仲淹之孫,頗有賢名。今日天幸其到此,若能主持公道,豈不是好?”李居正稱是。當下董平等按兵不動,只等城內消息。

且說範正已到唐州城內,知州滕牧早引大小官員於城門迎接,請範正已至府衙坐定。滕牧便教排下筵宴,接風洗塵。席間,範正已問起董平之事。滕牧道:“大人不知。那董平原爲東平府兵馬都監,爲奪太守之女,勾結梁山泊強盜,打破城子,將程太守一門良賤殺盡。此等狼子禽獸,竭民膏血以資其糧,我不忍也。”範正已道:“眼下正值用人之際,過往暫且勿論。那董平既是朝廷委任統制,若文武不合,正中金人下懷。”滕牧道:“今日若非大人至,恐小人已死於其手。上月董平竟帶兵擄掠周邊郡縣,此等反性,與盜賊何異?大人若是執意,便將我綁縛了送與那董平,小人死而無怨。”範正已道:“知州之心,我已盡知。只是那董平統領大部軍馬,若其造反,恐難卒制,須得設法取之。”滕牧道:“大人有何良策?”範正已道:“只需如此如此......”滕牧拍手道:“妙哉,悉聽大人差遣。”當夜定了計策。

次日天曉,範正已上了馬,只帶兩三個從人,來到董平軍前。軍士入去傳報,董平聽罷,忙出來迎接。範正已下馬,董平請至帳中,敘禮罷,便問道:“託大人之事如何了?”範正已道:“昨日聽得你說,入城相探,已知是那滕牧之過。我已連夜修書,言於朝廷,乞請發落。不過數日,當有答覆。委屈將軍寬等數日,便見分曉。”說罷,附耳低言道:“我只爲統制一人。眼下山河破碎,刀兵四起,他是文官,做得何用?你只依我便了。”董平道:“深謝大人厚愛。”當下於帳內備下酒食,兩個暢飲一番,範正已自上馬,回城去了。

未過數日,範正已帶聖旨到董平軍中。董平接過聖旨,見那上面寫道:

“知唐州滕牧,治事不審,與董平有隙,使軍民無緣安帖。奉聖旨,滕牧先次放罷,下襄陽獄,疾速取勘,具案聞奏。建炎三年孟夏五月二十八日詔示。”

當時看罷,董平大喜,深謝不已。遂引軍馬入了唐州,交接了印信。那滕牧早被押上囚車。範正已對董平道:“新任知州到任之前,將軍權領唐州。一應大小事體,還望將軍掛心,好自爲之。”董平應諾。範正已便上了暖轎,扈從跟着,監押着囚車,取路奔襄陽府去了。董平自爲一州之主,不在話下。

且說董平自領唐州,囤積糧草,修理城郭,操演人馬,好生興旺。轉眼三月已過,卻早又是八月中秋。那日董平接報,範正已行部又至唐州。忙與李居正、黃進等出城相迎。寒暄已罷,便請入城內。董平引範正已巡視唐州一遭,範正已讚不絕口。董平道:“今日正逢中秋佳節,大人至此,正好飲酒賞月。”便教於城頭設宴,董平親與範正已把盞,吃酒談天。忽軍校來報:“西邊不知何處來數千賊兵,離城僅得五里!”董平大怒道:“那個不識高低的草寇,敢來捋虎鬚!”範正已道:“賊勢不明,不如堅守爲上。”董平道:“大人不知,自小將領唐州以來,不曾有盜賊敢來覬覦。今日正逢佳節,這廝不長眼,竟來尋釁。大人且寬心飲酒,待小將出城擒那賊首來獻。”便教李居正作陪。範正已道:“待得勝歸來,暢飲何妨!李將軍可協助同去。”董平稱是。

當下董平撇下酒杯,取了雙槍,扎束妥當,點起李居正、黃進並三千軍馬,放下吊橋,開門出戰。只見對陣一將已在濠邊,立馬橫槍,罵道:“瞎賊!識得爺爺“一差針”王民麼?諒你何德何能,據一州之地。速速獻出城池,免你一死。”董平見了,氣滿胸膛,雙槍直取王民。王民亦怒,掄刀便戰。兩個大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交戰良久,賊兵陣上王清、王力恐王民有失,兩騎馬一齊出陣,夾攻董平。李居正、黃進見了,亦飛馬出陣。當下六人六騎,六般軍器,扭住便鬥。兩陣鼓角喧天,吶喊振地。大戰了好一歇,王民等撥馬而逃,董平大叫道:“賊子轉來,與你並三百合!”王民大怒,舞刀回馬,直奔董平,大叫:“瞎一隻眼不夠,還要添彩頭!”董平咬牙切齒道:“我今日不戳殺你,誓不回城!”不顧一切,狠命追趕,早已追過二十餘里。

忽見前面行伍齊整,嚴陣以待。一人騎馬出陣,王民等護定左右。董平定睛看時,大驚失色。那人不是別人,竟是滕牧。當下滕牧笑道:“逆賊,你亦有今日耶!”董平到了此際,方曉得中了範、滕二人之計,暗自叫苦,又不知城池如何,心憂如焚。忙叫李居正、黃進斷後,自領一半人馬飛速回城。滕牧見了,大驅人馬掩殺。董平等心繫城池安危,那裡還敢返鬥。所帶軍馬,三停早散了兩停。

當下董平飛馬狂奔,一口氣趕到城下。到得城下,方纔叫聲苦。只見城門緊閉,城上董字旗早已不見。範正已立於城頭,手指董平道:“事到如今,還不下馬受縛麼!”董平聽了,氣破胸脯,便要攻城。城上弩箭早如雨點般射將下來。滕牧軍馬已由背後殺來。董平到了此際,腹背受敵,兵無鬥志,士無鬥心。官軍四面殺來,如何抵擋得住?只得與李、黃二人,引兵繞城而走,逃脫了性命。

是夜暮色已深,董平等棲身古廟之中。計點軍馬,僅剩得七八百人。董平見了,長嘆道:“我等經營唐州數月,不想一場辛苦反爲他人忙。”黃進勸道:“哥哥勿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弟往日曾在唐州南面大義山落草,那裡易守難攻,可屯上萬兵馬。我等前去,重複整理事業,再來報仇,未爲晚也。”董平見說,方稍寬心。衆人歇了一夜,徑投大義山來,就於此間落草。一面聯絡太平山夜貓兒李大眼、栲栳山銅獅子蔣剛等好漢,一面借糧屯草,招兵買馬,重複整理事業。不過數月,漸漸聚攏得五七千兵馬,聲勢復振。三山共推董平爲首,董平遂聚三山人馬,向東打破信陽軍,留李居正鎮守,自與衆人回大義山寨來。雙槍將董平之名一時威震京西。

且說董平打破信陽軍,便教把府庫金帛,倉廒米糧,裝載二三百車。領了大隊人馬,班師回山。不日都到大寨,衆好漢向聚義廳上,列位坐定。董平教大排筵席,慶賀凱旋。衆好漢見增了錢糧,又添了許多人馬,都心中歡喜。推杯換盞,飲酒吃肉,好不熱鬧。再看董平時,不唯不喜,反竟流下淚來。衆人見了大驚。正是:風聚雲散歷歷目,物是人非事事休。畢竟不知董平因何流淚,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退場兩條好漢:

關勝 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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