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連城土司

在橫斷山脈的高黎貢山、碧羅雪山、梅里雪山之間盤旋着一條狹小的驛道,它險峻高聳且歷史久遠,穿行於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三條流域之間,藏匿於高山密林深處。

嚴格說來,它不能算是條驛道,只是一條隱秘的山間小路,一峰接連着一峰,一路上是千山萬壑,險象叢生。然而它又的的確確是一條商道,且千百年來從未曾有過間斷,長年累月都有不畏險阻的商隊由此經過,爲了追尋那誘人的財富,爲了追尋自己心中的夢想,哪怕前途有再多的險阻也依然是義無反顧。

整條商道絕大部分隱藏在陡峭跌宕的深山峽谷之中,一側是刀削斧劈般直插雲天的山峰,另一側則是萬丈懸崖,還有那洶涌咆哮的峽谷大江在腳下蔓延。山連着山,波接着波,連綿無邊永無窮盡。無數代的馬伕背夫手擡肩扛,在最艱苦的環境之下,用一個個血肉之軀,將那些比身子還要高大的貨物送到目的地。

生命在這裡是如此的脆弱,駭人的勞苦使許多人未到終點便倒斃於途中,萬丈的懸崖下那些絕望的哀鳴聲從不曾間斷,雪山上遍佈的雪窿就如同無數個隱秘的殺手,不知使多少冤魂永伴那白茫茫的雪山,甚至於一陣大風吹來,都會使他們僵凍而死。

任憑背夫們如何的經驗老到,如何的謹慎小心,天災仍舊是隨時會奪走他們那渺小而勞苦的生命。在打箭爐境內的大風灣,有一處地方名曰‘白骨塔’,便乃是人們爲沿途亡靈所專設的埋骨之所。沒有墓碑,沒有棺槨,沒有祭品,有的只是新骨蓋舊骨。

雖然是危險重重,然而,爲了生存,仍舊是有無數的百姓揣上綁貨用的布帶子,踏上漫漫長路,哪怕是活的像牲口一般也不曾輕言放棄。

這一日,崇山峻嶺之間又有一隊商旅在緩慢行進。

這一段山道還算平緩,可以容納的下兩人並排而行。隊伍中的二十來名背夫揹負比自己還要高聳的茶包,沒有工具,只能是將茶一條一條碼好,用布帶子拴捆好背上,這一背就是一整日,沿途不能卸下休息。實在疲憊不堪時,只能藉助於一種名爲‘墩柺子’的丁字柺杖,此拐尖部有鐵杵,可以做爲支架抵在揹着的茶包下,減輕一些重量,使背夫能挺直腰桿歇息片刻。

商隊的爲首者剛剛二十多歲,內着棉衣,外面披着一襲羊皮大氅,頭上還戴有一頂黑絨面的羔皮圓高筒帽,整個是一副牧民裝束,然而嘴裡卻操着一口漢語,朝後面的隊伍喊道:‘趁着天色好,大夥腳底下麻利點,到了馬店,一人一碗熱湯麪。’

‘多謝二東家。’雖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熱湯麪,卻讓背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腳下的功夫愈發地穩健而快捷。

爲首之人一邊囑咐隊伍前行,一邊來到隊伍的末尾,末尾一人背上空空如也,手中還拄着柺杖,行動起來反倒不如前面衆背夫那般從容,一手扶着巖壁喘着粗氣。

‘大哥你怎麼樣,還撐的住嗎?’

那人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道:‘不打緊,我沒事的,道定,你去前面照看着,這裡山高水急的,可別出事纔好呀!’

‘哎,先顧你自己好了,這些人哪個不是把這條道走上了十來遍的,就是把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丟在此地,也準保能找到回家的路。說了讓你別來,你非要跟來,這會兒知道有多辛苦了吧!’

此二人正是離鄉背井的柳氏兄弟,到如今兄弟倆已在雲南一帶混跡五年,當年本就高大的柳道定眼下長的更加壯實,而原先那臉上的稚嫩已變成了風霜過後的堅毅,這五年來他從跟著文定後面幫忙,從莽撞衝動的少年慢慢演變成能獨立處事的大人,而今已成爲文定不可缺少的好幫手。

而文定呢!歲月的痕跡已悄然爬上了他的臉頰,沿途的操勞讓他更顯憔悴。

‘我不去如何能行,上次就因爲你冒冒失失的開罪了土司,連貨款都沒收回來,這回是人家指名讓我去接洽,叫我如何能推脫?’

‘哥,那魯智土司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興盛和”在這茶馬道上做生意也有好幾個年頭了,誰人不說和大哥你做買賣放心,可他硬是栽贓說我們賣給他的茶葉有問題。’

‘或許真是咱們疏忽也不一定。’

‘沒有的事,那批貨又不是隻賣他一家,我沿途而過,哪家不讚是好貨,獨獨到他那兒就壞了不成,又不讓我將貨帶走,分明是蓄意侵佔。這些年我跟着哥哥在這甘肅、雲南、青海一代也遇見過不少的土司,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就是那最受朝廷器重的葉土司見着我們還不是客客氣氣,他這麼一個勢力出不了一兩個縣城的小土司,哪裡就能那麼霸道?’

弟弟滿腔的怒火,文定完全能夠理解,然而買賣人最是忌諱衝突,文定不得不加以勸說道:‘這就是道定你不清楚了,別看魯智土司管轄的地域不廣,卻都乃是要衝之地,且不說他本身就乃是甘肅青海邊界頗有實力的土司之一,其始祖脫歡爲元世祖忽必烈之孫,官至平章政事,乃是名副其實的帝王貴胄之後,自然是自視不凡。一定是你有什麼地方怠慢於他,是以纔會橫生枝節。’

得知貨物被扣之後,文定萬分焦急,四處託人打聽對方的底細,所以纔會知道的如此詳盡,事先文定可對魯智土司並不熟悉。以前本錢小,做的也都是些短程買賣,慢慢做大了,也有了興盛和這麼一個自己的字號,就不願僅僅是透過中間商與草原那頭交易了。

正好,道定這小子也不願意老實待在一個地方,自告奮勇擔當起了主持馬幫的差使,這兩年草原上的買賣大多是靠道定去完成的,是以除了幾家勢力特別強盛的土司外,文定基本上不認識其他人。

本來與這魯智土司家的買賣一直是相安無事,也不知道定這混小子究竟是如何開罪於他,不過好在對方並未將話說死,只是指名讓他前去接洽,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路上,文定向弟弟問了好些有關與魯智土司那次買賣的細節,可一點頭緒也沒有,真不知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想不清楚便索性不去想了,望着前面細長的隊伍,文定好奇的問道:‘老麼,這隊伍裡怎麼還有女人和孩子呀?’

‘哦,你說這個呀!這條道上的人家都是這樣,不分男女老弱,只要還背的動東西都出來掙口嚼穀。’

‘那孩子纔多大呀!背的動嗎?’望着那瘦小的背架子彎的就像條蚯蚓般,文定實在是心有不忍。

‘咳,那是巴顏,別看他年紀只有十一二歲,卻是個老背童了,別的孩子背三十斤茶就吃不住,他已經能背上六十斤了。’

文定一臉詫異的望着他,彷彿已經不太認識這個一直跟着自己長大的弟弟似的,沉默了半晌的工夫,忽然張嘴道:‘道定,你幾時變得如此冷漠,靠這些孩子來做買賣,豈不是讓別人戳我們兄弟的脊樑骨?’

‘原本我也是不收這些孩子,可耐不住他們死纏亂打的懇求。哥,你是不清楚,這條道上的好些商隊都樂意用着他們,三個背童乾的活就可以抵一個成年背工,然而工錢卻是五個抵一個。’

不論是哪裡,總是會有這樣虧心短行,泯滅良知的黑心商人,文定憤然道:‘這些人喪了良心,總有一天會自食其果,可你也這樣做,是要你哥我也跟着他們一樣同流合污,一樣賺這種黑心錢嗎?道定呀!你如何變得如此不堪,他朝返鄉叫我如何向叔父、娘交代呀!’

‘哥你別忙呀!聽我慢慢給你說嘛!弟弟這樣做全是在同情他們,你沒見着這幾個孩子在別的商隊時的情形,不但是工錢呀吃食呀要比其他背夫少,還總被工頭打罵,小小的年紀被折磨的不成人樣。我看不過眼便讓他們全都跟了過來,如今他們每個人都可以拿到青壯背夫一半的工錢。’

原來如此,文定暗自放寬了心,別人如何他不能掌控,然而這個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弟弟,他是決計不會讓其變成昧着良心做事的奸人。

‘如此說來,那一兩個女背夫也是如此咯。’

‘是呀!她們的夫家也都是這道上的背夫,後來死在這路上,爲了一家生計不得不出門謀生。’

這條架連着中土與蠻荒的驛道呀!在其繁榮的背後不知還藏匿着多少辛酸,一個山谷翻越到另一個山谷,一個村寨走到另一個村寨,常年奔波跋涉,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天不生路我開路,用血肉之軀楞是踩出一條生存之路來,這就是一代又一代背夫的命運。文定心中感慨萬分。

‘道定,那兩個女背夫一人拿片大闊葉子作甚?又不見她們用來遮陽。’

‘咳咳咳!’道定隨着哥哥的詢問望過去後,頓時咳嗽連連,勸道:‘哥,這個你還是不知道的爲好。’

背夫用布帶子將茶葉拴捆好,一上背就是一整天,沿途是決計不能卸下休息。女背夫們由於不能蹲下小解,只能是站立着用這種大闊葉子遮羞。

文定初一開始不知道此項,還奇怪弟弟爲何不告訴自己,待知道實情之後,羞臊的一連好幾日都是臉頰緋紅。

文定此行是應連城土司之邀前來交涉,也隨便來遊歷觀察青海甘肅之地,這幾年雖然興盛和的買賣延伸到了青海草原,可重點仍舊是雲貴之地,對這一帶的情形,文定並不熟悉。

一路過來,文定隨着弟弟走訪過好幾家土司,這裡的百姓與滇貴一帶的比起來更添幾分野性,這也是源自它地處蠻荒,朝廷的力量在此處較爲薄弱,不似雲南還有沐公府的數萬兵將在鎮守。

不過,對於他們這些商人,百姓們卻還是十分歡迎的,有一兩位土司甚至還派出自己的家兵,保護他們走過那些匪患橫行的地域。

僅是從這些土司的態度上,文定已能猜想這青海草原對於茶葉的稀缺程度,只是那連城土司爲何卻要與衆人背道而馳來爲難自己呢?

帶着一肚子的疑問,文定他們來到了地處青海甘肅邊界的連城。

經過好一陣時間的等待,土兵終於帶來了回信,連城土司吩咐讓他們進去相見。文定一面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一面又吩咐弟弟也整理一番,隨着引路的土兵往土司的官寨走去。

魯智土司的官寨是建在山上,依山傍水,景色十分優美,層次分明,佈局嚴謹,顯出一種宏偉壯觀的氣魄來。府內雕樑畫棟,富麗堂皇,樓臺高峻,庭院清幽,這般的華麗,即使是在中原之地,也算得上是戶公侯之家。

寬大的照壁,高聳的牌坊,還有大門、儀門、大堂、燕喜堂、祖先堂一棟棟建築,無不象徵着主人家顯赫的身分。

‘堂下站着的是何人呀?’讓他們在書房內乾等了老半天,連杯涼水也無人奉上,土司老爺才從內堂走了出來,一張嘴卻又拿足了架子。

‘魯智土司你裝什麼蒜呀!幾個月前就在這裡,不是你叫人把我趕了出去,還讓我把大哥請來的嗎?這麼快便不記得了。’道定憋了一肚子的氣,一張嘴也好不到哪去。

‘道定你給我閉嘴。’文定轉而向堂上的土司道:‘土司大人,上次舍弟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還望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柳某在這裡替舍弟向您賠不是了。’

‘嗯,你這話說的還是挺順耳,想必就是那個幾年內將買賣做遍滇、貴,再到我們這青海高原的柳老闆吧!’

‘不敢,不敢,柳某隻是有幸走過幾個地方而已,小本買賣如何經受的起大人的擡舉?’

‘沒什麼。’連城土司道:‘我也是偶爾聞之,姑且言之罷了,可這一回跟你們興盛和做的買賣卻讓我大失所望,你且說說如何給我個交代吧!’

‘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興盛和出售的茶葉一向無不是正宗的雲南普洱,都是選自瀾滄江畔的普洱縣,收茶製茶的整套過程全都是由熟練的老茶工完成,由柳某親自把關,絕不會有什麼問題。這幾年來承蒙各位土司大人擡愛,也稱得上小有薄名。’

‘哼,別人如何說我管不着,我的眼裡可揉不得半點沙子。’不知怎地,聽過文定的辯解後,魯智土司的火氣非但未曾緩解,反倒是愈發的強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與葉土司、桑倫土司關係都不錯,可也不能就因此看輕了旁人,好貨就只管送給他們,我這裡就拿些次品來搪塞。’

‘誤會,誤會。’越是這種沒落的家族,越是會在意別人的目光,一旦記下仇,心結是很難打開的。文定趕忙解釋道:‘土司大人您這是誤會了,我們興盛和開門做買賣,買賣人講究和氣生財,哪有自己壞自己名聲,將到手的銀子往外推的道理。不論是賣給您的貨,還是賣給任何人的貨,只要是興盛和出品,一定不會有次品。’

‘是嗎?’不論文定如何解釋,連城土司仍然是半信半疑。

文定讓他說出上批貨的不妥之處,又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副模樣讓道定幾次想上前教訓他,還好有文定在一旁守着,纔沒使局面發展到不可收拾。

文定耐心的回覆着土司提出的一個個問題,叫他找不出一絲藉口。

連城土司沉吟半晌,不得不使出預留招數,道:‘我讓你們見一人,讓他來與你們對質,一切也就隨之明朗了。來人呀!將李總管給我叫來。’

‘哦呀!’

片刻工夫後,僕人從內堂引出一人,此人一經露面,頓時讓柳氏兄弟吃了一驚,驚訝過後又隨即分化成兩副面容,一是驚異中帶着一絲驚喜,一則是有種豁然開朗的頓悟。

‘參見土司老爺。’

‘李二桂你來了就好,你們這些漢人天生就跟草原上的狐狸似的,每一個都是整天算計,稍不注意,老爺就會被你們給騙住了。你去跟他們談。’

‘是。’

此人正是引領著文定兄弟進入雲南境內的永安堡人氏李二桂,自從五年前僰人村寨一別,他們已是整整五年不曾碰過面。

五年前的那場混亂也成了文定與他二人的分水嶺,一方面自打與他李二桂分道揚鑣之後,文定靠黃清草賺進了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子,又藉着它的餘威進入了雲南商界的視野,加上有僰人巫師的,楞是在短短的數年之內開創了自己的字號,有了一番不小的成就。

而另一方面呢!當日李二桂雖然逃出僰人包圍,順利到達大理城,誰知天意弄人,正好趕上那場瘟疫。省外行商紛紛避而遠之,城內百姓更是全力應對病魔,誰也無暇去關心新上市的木耳。

任憑他機關算盡,沒想到仍舊是躲不過老天的眼睛,不但未靠那車木耳賺到預期的銀兩,更是連老本也折損了進去。

要說這李二桂也不是個輕易服輸之人,而後又是四處出擊,奈何人一旦走起背字來,往往是一事不順便諸事不順。文定後來隱約聽買賣上的朋友提起,他一連好幾筆生意都做砸了鍋,本錢也賠了個七七八八。

李二桂本來也不是什麼遵紀守法之人,到了這種時候也沒有經過多少猶豫,非常自然的就選擇了重操舊業,鋌而走險的向那些叛軍兜售物質。誰曾想這原本百試百靈的買賣,這回也不知怎的出了紕漏,整隊貨物都爲官府所截獲,不僅是如此,就連他本人也爲官府通緝。

積攢的銀兩悉數打了水漂,身上還揹負着官司,走投無路的李二桂一路逃進四川境內,至此之後就沒人再知道他的消息,文定沒想到會在此千里之外再次遇上他。

‘文定,沒想到還會再次見面吧!我曾以爲這次碰面,非要等到下輩子不可呢!’李二桂話意中的不善,讓文定頓感陣陣寒風襲來。

‘二桂哥怎麼是你呀!一晃眼我們都快有五年沒見了吧!我哥和我可掛念你呢!這幾年我老去大理,可就是沒在城裡遇上你。’有關李二桂的情形,文定並未向弟弟道明,是以道定腦中對李二桂的印象,仍舊是停留在五年之前那個混亂的黎明。

‘這不就遇上了嗎?’李二桂走到連城土司座前,向文定道:‘柳老弟,哦,對了,應該喊你一聲柳老闆,這幾年您的大名可是時常在我耳邊盤旋喲。’

‘客氣,客氣,小本買賣罷了,李兄這一向可好。’

李二桂不冷不熱的回道:‘自然不能和您這柳大老闆相比,總算還不曾餓死,如今僥倖在魯智土司座下求的片刻安身罷了。有道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兄弟這也是無可奈何,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柳老闆可要見諒呀!’

‘哪裡,柳某問心無愧,李總管只管秉公處事即可。’

文定自知此刻是難以討得好,奈何這連城土司的轄地處於甘肅、青海的中間,若不能疏通他這層關係,興盛和的貨便不可能由此流入甘肅,若是要想繞開他的轄地,又得憑空走一大段遠路。

若不是有這層顧慮,他又何需花上數月工夫來此地呢!形勢逼人,即便是有李二桂這頭攔路虎,他也惟有硬着頭皮上前交涉。

‘痛快,那我也不再繞彎了,我家老爺一向對你們興盛和往來的貨物都是十分包容,這你們自己心裡也是清楚的,不必我再如何複述了,可你們又是如何回報的呢?盡拿些次品來搪塞我們老爺。’

又是拿茶葉說事,文定不禁犯起疑雲,難不成真是上次賣給他們的茶葉裡出了什麼問題,要不他們爲何一個兩個都緊緊抓住這件事大作文章呢?

‘這樣你來我往的憑空爭論也無濟於事,就請土司大人應允,將上次興盛和出售給您的茶葉拿出來,我們當場驗對,一切也就真相大白。’

在土司大人的首肯下,李二桂使人從後面拿了一包茶葉出來,茶包上還標有興盛和的字樣,的確是文定他們出產的茶包無誤。

文定請他們端來一套白瓷蓋碗與一壺熱水,還有一盆清水與乾淨的擦手布,自己先捲起衣袖,在水盆中淨過手,親自向他們泡製一壺普洱。

別看這沖泡茶水的小技,卻讓文定煞是下過一番工夫,自打他開始做起這茶葉買賣,便向那些老茶農、茶商請教有關茶的方方面面,現今不說是如何如何的精通,起碼與茶樓裡尋常的茶博士比較起來,也可以說相差無幾了。

文定泡普洱茶具體可分爲好些個步驟,第一步向客人展示茶具,然後是以沸水沖洗茶具,接下來撮出茶葉置入茶碗,投茶量爲茶碗四分之一時最適宜,這一處非常之關鍵,多之一分則太濃,減之一分則又嫌過淡。

再來便是摻水,以銅壺之沸水快速瀉入蓋碗,令茶隨水流翻滾而洗滌,充分釋放其真味。然而這頭道水苦澀難耐是不能飲用的,先得將碗中茶水倒去三分有二,再摻至七分滿左右,方纔是完整的一套工序。

這包普洱乃是上好的女兒茶,此茶因採摘時皆爲未婚之女子而得名,有別於江南人慣飲的綠茶,經過沸水浸泡後,茶水所泛出的是褐紅色,就像是唐人王翰所描述的西域葡萄酒似的。不同的是,一爲使人沉迷夢境之湯,一則爲洗滌濁塵之瓊蕊漿。

文定輕輕抿了一口,口中頓感醇香回甜,香氣鬱鬱而茶心溫和。即便是一向專飲綠茶的他,也不得不被女兒茶這種純正的香味、鮮亮的色澤、滑潤的口感所打動。不禁奇怪的向李二桂問道:‘這乃是興盛和上等的女兒茶,文定倒要向李總管討教,這香味、色澤、口感,究竟是哪一點與以前賣給土司大人的茶葉有出入?’

‘不曾有出入。’

連李二桂自己都承認沒有出入,文定突然有些糊塗了,茫然的向堂上的連城土司道:‘既然沒有出入,土司大人又是爲何要說鄙號在糊弄您呢?’

‘還不承認,這三年裡老爺我總共在你那買過三批茶葉,楞是讓你給糊弄了三回,你這不老實的漢人實在是可惡之極。’

他越說文定越是不明白,最後土司大人使人從裡面又拿出一方小茶團,遞給文定讓他自己看個清楚,這才讓文定明白過來,原來這趟分歧盡是出自此物。

‘這是老爺我到葉土司那做客,從他家帶回來的一小方茶葉,稍稍用去一點便感覺與你原來賣給我的茶葉相去甚遠,使人向那邊打聽後才知道,原來葉土司也是向興盛和買茶葉。你這般做究竟是何道理?難不成是看着我連城土司人善,好欺負不成?’

文定暗呼不妙,雖然與眼前這連城土司還是頭一次見面,不過對其人的性情,他隱約也能揣摩出幾分來。

當年文定還在源生當鋪之時,便時常接觸那些個沒落王孫,雖然一個個都是拿着祖傳的家當來鋪子裡典當,可那種派頭還是要玩的十足,越是敗落越是害怕別人瞧出端倪,越是懼怕他人輕視自己。

不論是地域遠近,還是風俗迥異,人天生的某些個習性還是會有共通之處。察言觀色,揣摩客人或是對手的心態,對於買賣人而言都是必備的技巧。魯智土司眼下的心境,文定是十分了解,趕忙道:‘這裡面實實是有誤會,還請土司大人聽在下一言。’

‘早幹什麼去了,都到了這般田地,狡辯又有什麼用?我家老爺是何等人物,豈容的你三言兩語就能矇混過去的。’魯智土司還不曾發話,李二桂已經急不可待的跳了出來,在他的帶動下,連城土司家的那些家奴們也一個個義憤填膺的吆喝起來。

文定極力想平息衆人之怒,奈何他一人之喉實在是難敵衆人之口,憑空辯解了老半天,混亂的場面不但未見絲毫成效,反倒是愈演愈烈。其中除了有李二桂的推波助瀾之外,還有一人十分之活躍,而周圍的土兵對他的話也是極爲推崇,在他們二人一唱一和的協作下,局面已漸漸失控。

‘都給我安靜,一個個沒大沒小,這議事堂上豈容的爾等放肆。’正在文定不知所措之時,幸得高堂之上的魯智土司發話才鎮住局面。

‘兄長,這漢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你可不能輕易放過他。’文定本以爲整件事中,連城土司應該是最爲生氣之人,沒想到如今看來是另有其人。

‘魯隘你急個什麼,先聽他是如何辯解,能自圓其說則罷了,若是讓我們尋找出一絲紕漏處,便要他們兄弟好看。’

那魯隘還是不依,非讓土司立時便處置文定兄弟,結果適得其反,倒是將連城土司給惹惱了,斥道:‘現在坐在這土司之位的究竟是你,還是我?給我退下去。’

魯隘心中似有不平,低沉的哼了兩聲扭頭離去,李二桂也隨即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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