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特別狗腿的接過蘇河遞來的酒壺，給柳煙斟滿了一杯，然後纔在柳煙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是的呢，我與你初次見面，哪能收這麼貴重的東西。”柳煙端起酒盞來，對着玄昤隔空虛敬，“到這裡來喝酒，已經是打擾了。”
蘇河看他們仨都坐下了，便客套幾句，藉口樓下來有客人，離開了房間。她只是想跟玄昤做筆私下的交易，至於玄昤跟陶烏會不會莫名的打起來，她並不十分關心。有柳煙在，玄昤與陶烏這兩個老傢伙，就算火氣再大，想來也是會極力剋制的……
夜涼如水，抑或說，在玄昤的這間屋子裡，讓人覺得格外的寒涼。氣氛有些奇怪，或者說是詭異，沒有了蘇河在一旁的搭腔，柳煙實在不知道跟這個，“陌生人。”有什麼可聊的。而陶烏，悶着啃着擺在面前的一碟子筍，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不是那麼悅耳的、磨牙的聲音。柳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她總覺得，陶烏是在臆想着啃噬掉，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
玄昤心裡倒是有很多話想跟柳煙說，可是，就如同是湯圓被塞進了茶壺，不怎麼容易倒出來。於是，除了一杯又一杯的接着喝酒，也再沒有多餘的舉動了。
“那個，柳小姐……”玄昤清了清嗓子，覺得如果一直不說話，真的就太奇怪了，“你與白鈺，很熟麼？”
柳煙愣了愣，她正在心裡揣測着，這個玄昤與白鈺，會是什麼關係。他們兩個的名字，若細究起來，似乎有着某種聯繫。不期然的，她想起了白鈺臉上，好象永遠都不會褪的溫和笑容。而這個玄昤，則是一臉的冷漠與陰沉，哪怕是他刻意的放柔了語氣，依然會帶出一絲冷硬氣息來。
“我，我也不說好與他算不算很熟。”柳煙想了想措辭，她不是蘇河，心裡沒藏什麼事，所以只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玄昤的這個問題。她當然不能說自己跟白鈺不熟，雖然不是時時見面、日日聊天，但就憑白鈺隔三差五送給自己的東西，怕是很多熟人，也不會送得那麼幹脆。
玄昤聽得當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緊跟着，他就想起，白鈺說白瑂已經不在了。他望着柳煙的雙眸，她的五官、身量，的確與當年的白瑂不太一樣。然而，她眼底的深邃，以及身上那種乾淨、且能同化其他氣息的特質，又讓他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白鈺的話。
“你是白鈺的朋友嗎？爲什麼會住在蘇河這裡？”柳煙也覺得冷場太過尷尬，便隨口問了兩個問題。
“我不會在這裡呆太久，還有要緊事需要處理。”玄昤答道，他也有點爲難，還能自稱是白鈺的朋友嗎？他可不認爲自己這次與白鈺重見，彼此的所作所爲，能算是朋友之間的舉動，“我已經見過白鈺了，過兩天大約會再見的吧……”
三個都不擅長聊天的坐在一桌，場面簡直就像是到了寒冬臘月，要多彆扭有多彆扭。沒多會兒，桌子上的幾壺酒都已經見了底，柳煙覺得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恰巧窗外一陣無來由的大風颳過，將雕花窗格猛的帶上，發出了，“呯。”的一聲巨響，嚇得柳煙一個激靈，下意識的抓住了陶烏的手腕
。陶烏也被嚇了一跳，不過相較柳煙，顯然沒有那麼狼狽，他是一直在走神兒，想着要找個什麼藉口，趕緊回家去。多在這裡坐一刻，都不知道會引發什麼樣的變故來，不如趁現在，正好說柳煙要回家了。
他狗腿兮兮的扶住柳煙，輕聲問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又喝大了，要不要先回家啊？”
“哦，好啊……”柳煙索性擡手摁了摁自己的一側太陽穴，半眯起眼，裝出不勝酒力的樣子來，“陶烏，我們去跟蘇河說一聲，就先回去了吧。”
“好咧！”陶烏立馬起身來，也沒再多看玄昤一眼，只是垂眼攬了柳煙的腰，邁步出了屋子去。一邊下樓，還一邊大聲對蘇河道：“大小姐喝高了，我得陪她回家去了，下次再來你這裡……”
蘇河還沒做出反應，陶烏已經帶着柳煙一陣風似的離開了，她看着他們的背景，脣畔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狡黠淺笑。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無甚人煙的郊野裡，天一閣孤零零的矗立着。哪怕是屋頂的琉璃，映呈出明月的清輝，卻仍舊是一派寡淡的蕭瑟。
孟儒正獨自站在池邊的那個涼亭裡，難得阿三、阿四兩個徒弟不在他的身邊，而他面前的石臺上，擺着的，正是杜仲用以交換文皌的六壬式盤。
他一揮手，手指帶起一股強勁的風勢，低沉的尖嘯着，漸漸終結出了青色的形體，圍繞着式盤，就像是一個小龍捲。漆黑的式盤像是一整塊頑石，莫說只是一陣風，看起來，就算是刀子劈上去，也不要有絲毫的變化。
孟儒飛快的變化着雙手掐出的手訣，由簡至繁、由慢到快。他口中吟誦着或快或慢的咒訣，語調時高時低，時而如囈語、時而似小調。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的手勢又起了變化，雙掌罩上了一層如珍珠般的光彩。隨着他手形的變化，淡青色的風被一絲一絲的攏進了他雙掌之下，與那抹珠光交匯融合到了一處，終於在式盤之上，幻化出了一個虛實難辨的陰陽魚。
他的手勢毫無預兆的一頓，就像是連時間的絲線，也被他一把拽住了一般，涼亭之中形成了一個凝固的空間。而陰陽魚的圖案，也因此而失去了支撐似的，化作兩色塵埃，盡數落到了式盤之上。
“咯吱……”一聲聽得人覺得牙酸的摩擦音，從式盤最上層的天盤發了出來，緊接着，又是連續的幾聲，天盤轉動了起來。不過片刻，天盤已經轉得飛快，刺耳的咯吱聲也沙彌於無形，只剩下猶如桑蠶啃噬桑葉一般的沙沙聲響。
杜仲曾經百思不得其解，這式盤，爲何被他從純陽觀起出來之後，就停止了轉動。而今，在孟儒的手中，竟然又恢復了生氣，若是被杜仲看到了，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
孟儒正要對照天盤之上的斗柄，指向了地盤上的何處時，一縷細微、柔緩、但卻無比堅決的氣息，突破了涼亭之外的無形屏障。眨眼之間，那氣息化爲了一把利劍，以迅雷之勢襲向了孟儒，劍風起，帶出隱隱的驚雷聲。
任是孟儒歷來行事小心，也斷然想不到，自己在這天一閣中，竟然會受到莫名的攻擊。好在，他不是白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月
，應變亦也極快。
但見他雙手猛一握拳，震起無形罡氣，瞬間解開了涼亭的禁阻咒術。接着一個矮身，銳利的劍氣擦着他的側額，堪堪的被他避了開去。
“什麼人，敢來此處放肆！”孟儒朗聲喝道，他的聲音驚動了在屋子裡、各自打坐的兩個徒弟。他倆幾乎是同時衝到孟儒的身邊，互爲犄角之勢，不但將孟儒的背部護住，相互之間也是可攻可守的應照。
阿三與阿四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各自咬破自己的舌尖。鮮血從他們的口中噴出，血霧由虛轉實，織成一張巨網，躍過了天一閣的高牆，朝着牆外的某處，徑直罩了去……
但也就是在同時，幾聲，“嗤。”響過後，那巨網被不知名的東西，給斬得零零碎碎、破敗不堪。而他們兩個，只覺得心口一陣巨痛，就像是被一柄堅實的巨錘，狠狠的砸在了胸口上。比身受重創更讓他們懸心的是，他們連對手是誰，都還沒弄清楚……
孟儒雙手按着兩個徒弟的肩，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自己則一抄手，已把一柄尺餘長的金錢劍藏到了手臂之後。
他幾個縱躍，腳尖輕點在幾片浮於塘水之上的荷葉，身形極爲優雅。但與這種優雅背道馳的是，他努力壓在心底的暴怒心情，他握着金錢劍的那隻手，手指甲都已經嵌入到了手心的皮膚裡。
又是，“呯。”的一聲巨聲，天一閣的大門，被一股巨大的衝力，從外面狠狠的踹開了。他也不管來者是誰，擡手便是一劍劈出，敢到這地方來撒野的傢伙，就算直接弄死，也是理所當然、情理之中。
然而，當他看到來者第一眼時，就已經愣住了，那個差點要了他性命的闖入者，居然會是白鈺。更讓他詫異的是，白鈺的目光凝重致極，生生的要把被他注視的人，給凍成冰……
“白先生，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否……”孟儒一拱手，算是跟白鈺打了個招呼，寒暄得既客套又公事化。他看了眼白鈺收斂起笑顏的臉，冷得有些讓人莫名想要打寒顫，他咬了咬牙，這次躬身行禮道：“不知白先生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了。”
白鈺卻不答話，並且連看都沒看孟儒一眼，他輕甩衣袖，大喇喇的穿過再進院落。經過涼亭時，他似乎是不經意般，掃了一眼，那個原本應該屬於杜仲的式盤。目光沒有任何的變化，彷彿是在看一個平平無奇的擺設一般，以及，頹然坐在石桌旁，努力調理內息的阿三跟阿四。
“把北山澤給我叫出來……”白鈺淡淡的說道，語氣既認真又嚴肅，說完便擡腿邁過垂拱門，徑直走進了第三進的院落。
“我家主人不在這裡。”孟儒想要阻止白鈺，可他的話才說了個開頭，就已經被白鈺那冰涼的目光給凍結了。他只得微微垂下了頭，躬順的對白鈺答道：“我家主人的確不在此間，白先生今夜怕是白走一趟了……”
“是麼，那我們大可試試，看看你的主人，會不會來……”白鈺已經於堂屋裡的主位上坐了下來，他穿着一襲簡潔的素白袍服，墨黑如緞的長髮盡皆垂於背後，通向沒有一絲裝飾，卻透出無比強勢的氣場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