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片刻溫情

此時天光微亮,祁王府卻人影攢動,那忙碌的情形絲毫不像是清晨時分該有的景象。屋子裡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端着盆清水進屋,片刻後便又端出一盆血水出去。

沈紹安赤、裸着上身面色蒼白躺在牀上,牀側坐着不久之前剛被侍衛從牀上拉起被拖過來的大夫。可憐人家大夫還未全然清醒便被迫強打起精神爲這副金貴的身體包紮傷口。

春福在一旁候着,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焦急,直到現在一想起不久前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

由於心裡一直掛念着王爺,春福一夜都沒睡好,天色剛有些亮堂便急不可耐起牀匆匆趕至沈紹安住的院子裡守着。結果一進院門便遠遠瞧見屋子裡點着燭火,窗子上倒映着兩個人影。春福心裡一驚急忙奔至門口敲門,不停喚道:“王爺,王爺。”

然而屋中沒有迴應,春福生怕會遇到什麼不測,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撞開了門。進屋一瞧情形瞬間失聲尖叫,愣愣看着面前神色冰冷的白衣男子以及靠在他懷裡胸口流血,雙目緊閉的自家王爺,許久才找回聲音,高聲喊道:“抓刺客!有人行刺王爺!”

話音剛落,眼前便揚起了濃煙,春福被嗆得直咳嗽,捂住口鼻單手用衣袖扇煙霧。好不容易等到煙霧散去那名白衣男子早已沒了蹤影,自家王爺卻已經被妥當放回了牀上。

大夫給沈紹安包紮好傷口後開了服藥,又不放心叮囑了幾句。春福一一記下,派了個下人送大夫出去順便跟去抓藥。

春福輕手輕腳幫沈紹安穿好裡衣後便站在一旁守着,看着牀上人毫無血色的面容心疼得直搖頭嘆息。屋外的侍衛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各個精神緊繃,生怕再出紕漏。

鷹揚悄無聲息進了屋,手上的刀還未收回刀鞘,明顯是剛去追人回來。春福把人拉到外間,壓低聲音問他:“有沒有追到人。”

鷹揚搖頭,眼神卻有些猶豫。

春福訝然:“竟然能從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難不成那人身手在你之上?”

“不清楚,我沒追上他,沒機會交手。”

春福遺憾,回身看了眼裡屋,叮囑道:“這幾天你多加註意,那刺客說不好還會出現。”

即使春福不說,鷹揚也會更加留意,於是確認自家王爺沒有性命之憂後他便出去安排人手了。

沈紹安一連昏迷了三日,卻依舊不見醒轉。春福一直守在一旁,急得團團轉,稍有點動靜就派人去請大夫。每天被拽着兩頭跑的大夫也是苦不堪言,面對管家第六遍問他王爺爲何還不醒,他第六遍回答他王爺身體太虛弱,不能操之過急,先給人喂藥,把傷養好了自己就醒了。

春福早就對這句話麻木了,面無表情喚來下人把人送出去,自己繼續發愁嘆氣。

若是真如大夫說得這麼簡單他也不用愁的頭髮都快白了。傷養好人就能醒,可問題是牀上的人根本連藥都喂不進去啊。春福心知他家王爺最聞不得藥味,從出生到現在連藥都沒喝過幾次,幼年時生一次病貴妃娘娘要哄上大半天才能騙這位爺喝下一口藥,執拗的不行。然而他沒想到自家王爺現在都昏睡不止了,竟然還這麼抗拒,雙脣緊閉着,一點都喂不進去。正因爲如此,直到今日沈紹安一次藥都沒喝過,那傷自然也就好不起來了。

前幾日喂藥都是鷹揚大逆不道硬生生掰開沈紹安的嘴,春福再一點點喂進去,然而即使如此,也收效甚微。今日鷹揚出門辦事了,春福只能自食其力,又是掰嘴又是喂藥,然而他終究不是練武之人,力道不大根本掰不開,幾次三番後,藥沒喂進一口,倒是把自己折騰出了一頭汗。

春福終於認了輸,把碗往旁邊一放叉着腰瞪着牀上的人生悶氣,想着等人醒後管他是王爺還是主子的都要好好說他一頓!想到那景象春福嘿嘿笑了起來,氣也消了個乾淨,準備重新喂藥,結果剛動一下只感覺背後如同被石子投擲了一下有些疼,而後身子一軟陷入了黑暗。

隨後有一道白影從後窗倏然跳入屋中。徐卿走到牀邊先把趴在地上的春福扶到一旁這才重新坐回了牀邊。

只是三日未見,沈紹安消瘦了許多,兩頰有些凹陷,眉眼間有難掩的憔悴虛弱。徐卿輕嘆口氣俯身將微皺的雙眉撫平。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藥,又看了眼沈紹安,脣角露出一個輕巧的笑,端過碗自己喝了一口,俯身貼上那雙了無血色的薄脣,舌頭在脣縫間輕巧一劃,身下的雙脣便微微張開,徐卿滿意一笑,緩緩將藥渡了過去。

“這樣不就喝了嗎。”一碗藥盡數喂下後,徐卿拭去沈紹安脣邊的藥渣,自語着,“你這藥可比我的好喝多了,你就知足吧。”說完又給人整理好亂髮,動作輕柔,眉目皆顯溫情。

然而這份溫情沒持續太久就被打斷了。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步履沉穩,明顯是習武之人,徐卿不敢久留,最後看了一眼沈紹安便奪窗而出。鷹揚進屋時只看到一陣白影閃動,心下了然,只當未覺徑直進走了牀邊。而原本該昏睡的人也適時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帶着笑意。看到來人緩緩靠坐起來,問道:“那日追出去,你看見他了?”

“是。”鷹揚沒有隱瞞,如實相告。

“沒有什麼想問的?”沈紹安還有些虛弱,說話聲音不大。

“事關王爺的私事,屬下無權多問。”

沈紹安滿意點頭:“你日後自會明白,你只需記住從今以後無論何種情形都不許傷他半分。”

“屬下謹記。”

一陣冷風從窗外吹進來,春福哆嗦了一下,清醒了過來,茫然得四處望望,看了眼面前的鷹揚,又看了看自己,不解道:“我怎麼坐地上了?”結果一轉頭見到牀上坐着的人,瞬間把所有疑惑都拋到了腦後,驚喜地連跪帶爬過去,“王爺,你可算醒了,老奴這命都被你嚇去了半條。”說着竟嗚咽了起來。

沈紹安失笑,命鷹揚把人扶起來:“本王又沒死,怎麼還哭起來了。”

“呸呸呸,王爺可不能自己咒自己。”春福紅着眼瞪他,顯然很不滿意沈紹安剛纔的話。

沈紹安也知這麼咒自己不吉利,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見春福臉色也有些蒼白,想着必是沒日沒夜照顧自己也沒好好休息,心下感動,道:“這幾日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本王這裡也不用人守着了。”

“那可不行。”春福想都沒想便拒絕了,他還記得那晚他也是這麼說,結果就被刺殺了,這次他說什麼都不會再由着他的性子來,“老奴在王爺痊癒前是不會離開的。”

沈紹安無奈,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再三保證不會亂來,又勸說鷹揚會寸步不離跟在自己身邊這纔不甘不願的被鷹揚半拉半拽送出門。

自那日之後徐卿便再沒有現身,事實上從王府出來後他便連夜回了索魂閣。夜空的弦月正在慢慢變化,從狀似彎刀逐漸向着圓盤變化。徐卿看了一眼殘月,心事重重,雖放不下西北的人,卻又不得不盡早趕回閣中。身後的漢關城逐漸被裹挾進了風沙中,雖消失在了視線裡,但那座城以及城中的那人卻無一不牽動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