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 劍膽;水榭亭臺,波光瀲灩,烽煙萬里, 浩然江山;多少英雄血淚, 多少紅顏悲歡, 朗月照花, 深潭微瀾。”
“水漲, 花謝;錦繡山川,旌旗如蝶,竹夜林晚, 弦絕箏裂;多少蕩氣迴腸,多少遙夜離別, 閒雲難解, 歸思心結。”
一曲歌裡繁華, 夢裡煙花,癡癡地牽掛之情, 哀涼不斷……
染盡霜華的素衣,自漫漫塵世的那一邊走來,孑然獨我、不同流俗……此時平淡,彼時絢爛……
曲終收撥,當心一畫。
果兒安靜的收起琵琶, 坐到熟睡的晏瓊身邊。
這些天, 爲了反攻大計, 晏瓊已經幾天幾夜沒有閤眼, 方纔爲了她, 又與朔流光起了爭執,還弄傷手流了很多血。
這樁樁件件, 她都看在眼裡,疼在心上。
可她一介纖纖女流,既沒有朔流光的勇武,也沒有水婧的謀略,所能做的,不過一把琴一首曲,只盼能撫慰晏瓊的勞累,也撫平自己的心疼。
她玉雕般的手指愛戀的劃過晏瓊線條柔和的睡容,尖長的指甲落在晏瓊隨着呼吸而上下伏動的喉管,薄薄的皮肉下是清晰可見的血管,只要輕輕一紮,就可以穿透,令這一方霸主瞬間斃命。
生命多麼脆弱,只要她肯下得了手。
睡夢中的晏瓊依舊毫無防備、睡得香甜,多少年處心積慮的勾引爲的就是能擄獲晏瓊的真心,可是果兒的手卻有些顫抖。
鋒利的指甲在月光下閃過幽冷的紫光,她懷中的琵琶卻像是着火的枯木一樣灼熱。
她想起火紅的夕陽下,晏瓊珍而重之的將這把琵琶放到她懷裡的情形,她想起了沙漠炙炎的毒日下,晏珏拼命將她護在身下的樣子,以及剛纔……他爲她空手奪白刃……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眼淚一滴滴掉落在地上,這就是深愛着她的男子,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她的人,教她如何忍得下心。
她頹然的收回手,抱起琵琶走出了營帳……
晏珏營,中軍大帳。
雲鋒叛逃不僅帶走了大批兵馬,更帶走了晏珏軍中的諸多機密。爲了應付可能到來的伏擊和偷襲,所有得力的將領都派往不同的地方,有的領兵戒備,有些則負責轉移糧草。往日人頭攢動的帳內,只餘下水婧與羅鴻兩人坐鎮,顯得有些空落。
水婧道:“雲鋒叛逃,除去不肯跟隨被他除掉的一萬人,他仍帶走了足足兩萬人,接下來的麻煩可就大了。”
“是啊!”羅鴻亦是憂心忡忡,又觀水婧神色怪異的盯着他,便笑問:“怎麼了?你想問什麼就問,做什麼猶猶豫豫的。”說着習慣性的去撩水婧臉頰邊的碎髮。
水婧卻沒有笑,側臉避開他的手道:“雲鋒是不是哪裡得罪過你?”
“你說什麼?”羅鴻先是一怔,隨即不着痕跡的收回手淡笑道:“小婧,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還懷疑我?”
“對,我是懷疑你!”水婧盯着羅鴻的眼睛,想從他簡靜淡泊的面容中看出些許端倪。然而……什麼都沒有,沒有內疚、沒有自責、也沒有逃避,他就那樣坦然的接受着水婧的審視。
曾經,羅鴻那份禪意的超然一直令水靖很欣賞,如今卻也足以讓她恨的心都涼了,“你爲什麼不救他們,我得到情報說,當時你的人馬離雲鋒不足百里。若你及時救援,那一萬人馬就不會死的不明不白!他們都是誓死忠於晏氏的人!”
不知是不是天色暗淡的緣故,羅鴻的臉色也變得十分蒼白。
水婧臉頰緋紅,情緒有些激動,“是因爲嫉妒嗎?你嫉妒雲鋒在軍中的地位比你高,忌憚皇兄對他的信任遠勝於你,所以他叛亂,你就趁機落井下石把他逼到無法回頭的地步!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揹負一萬人命血債,雲鋒註定罵名一世。
羅鴻被她毫無根據的胡亂猜疑氣得咬牙,“對!我就是嫉妒他!我不僅嫉妒他的地位!他的權勢!我更嫉妒他看你的眼神!我喜歡你!”
不對!不是這樣的!水婧冰冷的手心沁出汗水,她直呼其名道:“羅鴻,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羅鴻憤然地看着她,似乎在因什麼事情責怪她,幾次負氣的想要解釋什麼,又生生嚥了回去,最後萬般愧恨歸結爲自己,他放棄般道:“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水婧只覺得渾身發寒,螓首微垂拉住他的衣袖,哀求般道:“你們究竟瞞了我些什麼?你,皇兄,還有云鋒,你們到底在圖謀什麼?爲什麼瞞着我?”
羅鴻雙手扳過她的肩,見她一雙眼眸悽悽的瞧着自己,楚楚猶憐的模樣惹得他一陣心痛。在這雙眼睛的懇求下,他幾乎忍不住要訴出這看似平靜的局面下,正在不動聲色改變的一切。
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難道告訴水靖,晏珏爲讓雲鋒取信朔流光,不惜犧牲一萬人的性命爲代價嗎?還是雲鋒爲了晏國,甘願揹負後人憎恨、丹青唾罵?抑或那一萬人之所以會被晏珏當成棄子,根本緣由是因爲他們效忠水靖,而不是晏珏……
這些,他一個字都不能說……
這些逆轉乾坤的手段背後,太多人付出了常人難以忍受的代價。水婧是個重感情的人,如果她知道了,今後她會與晏珏如何相對?抑或內疚與自責,終有一日也會將她生生壓垮。
那是他和他們都不願看到的……
不知道,纔不會痛苦,才能無憂。那麼,這些虧欠,這些情債,他替她擔着。
雲鋒走時那冷漠頑強的神情仍在眼前,徐景林去時那難以取捨又誓死效忠的堅定還存心中,羅鴻狠狠咬了咬牙,藏住心中那深重到幾乎讓他不堪負荷的愧疚感,一指按向水婧的睡穴。
水婧閃身避過,雙指並劍,一邊接下羅鴻招式一邊退往帳外,她道:“你休想瞞我,你不說我自己也會去查。”
“由不得你任性!”帳簾掀起,晏珏跨步而入一記手刀正中水婧後頸。
羅鴻連忙俯身接住水婧倒下的身子,苦笑道:“陛下,日後小婧若是追查起來,怕是要恨死我們了。”
晏珏冷顏,“戰場上沒有時間顧及這些兒女情長,她若遷怒只管衝我來。”他望了一眼天色提醒道:“大軍半個時辰後就要出發了,你趕快安頓好小婧。”
羅鴻應了一聲,抱着水婧走出大賬,月色下,他望着懷中人沉睡的清美容顏,眸光微微轉深,“小婧……小婧……”他低喚着她的名字:“我是嫉妒雲鋒的,可我嫉妒的不是那些……你不懂……我只是嫉妒他,爲你付出的比我還要多……”
朗月高照,星羅密佈。
月下,戎裝美人,瓊姿花貌,冷衣鐵甲隨在晏瓊身側,謹慎鄭重的詢問所有派出歸來的人:“各部首領都已經出兵了嗎?”
“回王妃,都出兵了!”
“沙盜和馬匪們呢?”
“只要給足了錢財,他們都願意效忠殿下。”
“萬事俱備,只欠雲將軍送來的東風了!”晏瓊對着朔流光點點頭,一錘定音。
避過感情不談,行軍打仗方面兩人可謂是心有靈犀、一點即通,既相互欣賞又極有默契。
“晏瓊,你爲什麼這麼信得過雲鋒?”衆將散後,朔流光才問向晏瓊。
照常理來看,她的擔心不無道理,畢竟雲鋒於晏珏是跟隨多年的得力下屬,他們之間的情誼更與兄弟別無二致。但是雲鋒卻一直作爲晏瓊的內應,一步特殊而重要的隱棋存在着,既利用又保護,既隱藏又暴漏,其中的盤根錯節更是連朔流光都不明白。
“我沒有理由不信他,因爲晏珏,是雲鋒的仇人!”從古至今,無論是誓死不變的忠誠還是肝腦塗地的決心,都不如報仇心切更值得信任。
晏瓊道:“雲鋒,其實並不是羽林衛大將軍雲鼎的義子,而是他的親生兒子,是我的母妃程氏進宮前,與雲鼎的私生子,算起來,他還是本王的同母異父的哥哥。”晏瓊說出這一切的時候,語氣裡夾雜着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像迴避也像彆扭的承認,斬不斷血緣卻也是不該存在的恥辱,“你也知道,後來雲鼎謀害皇嗣,被父皇處以極刑,家小也都遠放邊疆,雲鋒就是那個時候,隨着發配的隊伍來到晏珏麾下的。而云鼎不惜一切要謀害的,就是皇后月素明的嫡嗣——晏珏。”
“雲鼎這麼做,是你母妃授意的嗎?”
“我不知道。”晏瓊心底長長一嘆,“二十年前父皇離宮遠遊,在天峰山離宮見到了我的母妃,這鈔豔遇’是羽林衛將軍雲鼎特意安排的,母妃的背影像極了月後,父皇見之欣然大悅便將她收入了後宮。說起來,母妃也算是雲鼎親自送進宮來的,他們之間的事……”他沒有再說下去,權勢與美人、野心與真情,沉浮宦海、宮廷爭鬥中終究有太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去強求一個明確答案的。
如若是愛,雲鼎又怎麼忍心眼睜睜的將程晚秋送給別人爲妻;如若不愛,他又爲何鋌而走險將他們兒子養大,爲了維護程妃子嗣的地位,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謀殺皇后的子嗣。即使事敗,亦願一力承擔、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不提這個了。”朔流光寬慰般的笑笑,帶着水宇天閣長使獨有的驕傲與一國王妃的端莊,握住晏瓊的手道:“是時候出發,奪回屬於我們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