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萬里, 鐵騎縱橫,謀中謀。
朝堂之上,明爭暗鬥, 計裡計。
刀兵、廝殺, 血流千里;陰謀、猜忌, 無血之爭。
皇者, 盼的是四海歸心;帝者, 要的是獨攬江山。
然而四海昇平、傳奇歸去後,結局究竟是誰,負了誰……
【在夜城的城門不堪重負的被敵軍撞開的時候, 在看着滿城將士英勇奮戰,直到最後一個人倒下都沒有屈服的時候, 我沒有怨恨, 更沒有害怕, 只是悲哀的明白了一件事:皇兄的援兵沒有來,他明明可以救我, 卻一兵一卒都沒有派。——水婧】
十里長街,徐徐暖風,流水人家,叫賣悠揚。
南方水鄉的靈動,有別於北地豪邁的粗獷, 一場濛濛煙雨後, 天地都彷彿染上了潑墨婉轉的詩韻。
雨剛停, 酒肆說書人午醉醒來, 唾沫橫飛、繪聲繪色的, 爲來客講述起那場歷時十年,死傷無數名將奇士方纔落幕的“中朝亂世”。
“亂世初起、羣雄逐鹿, 三位‘水宇天閣長使’佔盡風采——水婧、朔流光、赫竹軒……”
靠窗喝茶的清秀少女淡淡的笑了笑,拿起茶壺慢慢倒滿茶碗,往事就如流出壺口的茶水般,一杯盡盛了。
“聽說了嗎?承帝大興土木,爲‘楚顏’公主建了一座三百多丈高的婧月臺。”天下從來不乏議論世事之人。
“可不是嘛,爲了個女人勞民傷財,要我說啊‘楚顏’公主絕世貌美,男人哪有不動心的,右相羅鴻,還有云大將軍……”那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道:“我聽趙國來的商賈說,趙瑕帝當初也是看上了‘楚顏’公主,才答應借兵給咱們承帝的。”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市井流言,加之杜撰,傳到最後便成了顛倒黑白的下流本子。
嘴是長在別人身上的,這些空穴來潮、捕風捉影的話,不是誰想禁就能禁得了的,即使是智如水婧者,所能做的,也不過一笑置之。
這廂販夫走卒談罷,那廂書生又起,“咱們晏國最近可不太平啊,璃王和瓊王的餘黨到處作案,聽說鎮國將軍雲鋒,前幾日出京赴任半途遇刺,刺客竟然逃了,皇上上朝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氣的扔了刑部尚書的摺子……”
水婧一愣,茶水濺出少許。
離宮前,她也曾聽聞雲鋒交釋兵權、奏請戍邊之事。只是途中遇刺實在頗爲蹊蹺,且不說晏璃、晏瓊已死,就算有流寇作惡也應小打小鬧,竟囂張到截“烈雲王”的車駕,此事真相定然非表面那般簡單。
“小二,結賬!”將茶錢放在桌上,水婧霍的起身,走出了酒肆,算行程雲鋒應是剛剛抵達夜城。
“姑娘留步!”剛出酒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攔下了水婧。
水婧心有牽掛,語氣不甚客氣的道:“你是何人?”
那書生不以爲忤,依舊客客氣氣的行禮說:“我家員外聽說姑娘到了,特命屬下請姑娘前去一敘。”
水婧被他的啞謎繞的心煩,“你家員外又是哪個?”
書生輕擼袖子,寬大的衣袍下露出黑色的勁裝,手中金印上“東南”二字一晃而過,居然是“東南總督”徐景林的官印。
官印不同於其他信物,乃是官員權力與身份的象徵。晏國有律,凡遺失或私毀官印者,不論品階高低,俱處以杖責之刑。
若非有要事求見無門,徐景林斷然不會拿官印來冒險一試。水婧蹙眉眨了下眼,示意那書生噤聲莫言,一直走到僻靜處才問:“徐景林出了何事?”
“公主請隨我來。”
雲鋒之事迫在眉睫,水婧本急於前往夜城。見那書生模樣的人滿目憂慮的神色,轉念一想畢竟事出突然,貿然拒絕不如一探究竟,遂滿口應下:“好,有勞帶路。”
書生模樣的人帶着水婧左繞右繞,良久在一口枯井前停了下來,道了聲“請”率先跳了下去。
趙國,皇宮。
金鑲玉的蝴蝶釵子,綴着特產的紅玉,日光下徹,寶石流轉,燦燦炫目。
“陛下,請用茶。”奉茶的美貌嬪妃語音婉轉、字正腔圓,眼波流轉間似嗔含情的看向趙暇,如風中弱柳,搖曳生姿。
趙暇笑的一派風流,廣袖一揮,那名貴的釵子已佩上美人的綠雲,“這釵子賞與愛妃。”
“謝陛下。”美人輕撫雲鬢,笑的花枝亂顫,忽聞殿外有內侍的稟奏聲。
趙暇朝外看了一眼道:“宣他近來。”擺手示意舞姬樂官退下,美貌的嬪妃猶豫了一霎,他擡眸瞥了一眼,後者忙識趣的收拾杯盤避入偏殿。
齊坤跨入殿中,隱藏幕後的五名暗衛也陸續現身。
熟知趙國政要的朝臣都知道,趙君身邊有五個智計無雙的暗衛,只有處理非常棘手的事務時,纔會派遣他們中的一二人前去執行。以他們中每個人的手段之果敢,本領之高強,所到之處經手之事,無一不是速戰速決無懈可擊。
至於五人齊出……似乎很多年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了。
五人顯然事先做足了功課,見到彼此也未覺驚訝,俱依次站在了趙暇身側,俯首帖耳靜候命令。
倒是齊坤有些意外,看了五人幾眼才道:“陛下,烏瀾江畔已陳兵二十餘萬,派往晏國的細作近日正陸續返回,但是……屬下認爲事有蹊蹺。”
趙暇沉着臉不鹹不淡的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說。
齊坤道:“‘夜城’是南北聯通的要塞,古來兵家必爭之地,那裡的城防部署應是晏國一等一的機密。但在晏國朝中,似乎有一股勢力在暗助我們,因此這次派出的細作才能這麼順利就拿到城防地圖。”
“愛卿以爲誰有能力驅策這股勢力?”趙暇的問題略過了探討這股勢力的有無,矛頭直指核心。
齊坤抱拳垂首:“這正是末將的疑惑之處。”
不僅是齊坤疑惑……身處殿中,聽聞了這件事的人都流露出相同不解。
晏國曆經十年戰亂,朝野派系早已分崩殆盡,舉國權勢都集於在晏珏之手,任何風吹草動都盡在他的掌控中,誰敢動用如此大的勢力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帝王眼下行這等通敵賣國之事?
排除萬般可能,答案顯而易見:晏珏自己。
無論何時何地,帝王的准許,纔是一國陰謀最強大的依憑。但是,這個猜測中最矛盾而重要的一點是:他爲什麼要出賣自己的江山?或不如說,究竟是什麼,促使他做出了這種近乎自取滅亡的決定?
趙暇思索的眼神望向殿外,他慢慢啜着茶,對齊坤的話不追問,也不評價。
這種捉摸不定的安靜,讓齊坤與暗衛們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在帝王無聲營造的壓力之下,幾人挺直的鼻樑上都冒出細密的汗珠。
“齊坤留下,其餘人等即刻傳朕密旨,調動晏國所有暗樁,不惜一切代價截殺這個人。”他御筆批紅,迅速寫出一人的名字交給階下待命的暗衛。
短暫的驚異後暗衛們領命告退,餘下殿中滿腹疑竇的齊坤不解的看着趙暇。
“齊卿,這股勢力的意圖在於除掉一個人。”趙暇以筆點了硃砂,又寫出一個人的名字。
雲鋒!
晏國的鎮國大將軍,烈雲王雲鋒!
齊坤恍然大悟:“難道晏珏打算借我們的刀,除掉他!”
“不錯,雲鋒在軍中的威信甚高,比之晏珏有過之而無不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晏珏這是要以舉國安危殉這一人。”
齊坤又道:“既然如此,陛下大可陳情利弊,招攬雲鋒倒戈。”
“你以爲朕沒有想過嗎?可是你又漏算一個人,水婧!”趙暇緊盯着案上硃砂勾紅,丹鳳清眸危險的眯起,“水婧之才三軍有目共睹,有她在,夜城的兵馬就不會亂;何況她於雲鋒又有患難之情、救命之恩,爲了她,雲鋒明知被棄,也會戰至一兵一卒,絕不背叛晏國。”
“所以陛下剛剛命暗衛,不惜一切要除掉的人——是水婧!”大驚之下,齊坤甚至忘記了君臣禮數直呆呆的望向趙暇。
晏趙兩國曾有婚約,約定的締結者就是趙暇與水婧,即使拋開政治的聯姻,兩人還有兩小無猜的情分,相隔萬里的知音相惜之誼。
從扶植葉澤入晏尋找水婧,到經年再見全無保留的借兵,甚至出於對水婧的信任,趙暇連自己的親妹妹趙陽公主,都能毫不猶豫的許給晏珏爲妻。
點點滴滴的情意,齊坤全都看在了眼裡,難道這都是陛下一步步布好的棋!爲了江山,陛下竟能對她如此絕情?
齊坤費解的看着趙暇,卻見他仍盯着案上的硃砂出神,他道:“齊卿,你一定覺得朕的心太狠,可朕身爲帝王肩負着一國重任,有些事不得不爲。晏國內亂已平,晏、趙隔江而治的局面不會維持太久,自古由北伐南易,由南戰北艱,我趙國地處江南堅守不易,只有佔得先機才能克敵制勝。”
“末將知道。”
硃砂殷紅,映的趙暇眼眸深處也泛起淡淡的血紅色,那一刻,齊坤分不清帝王眼中的紅究竟屬於硃砂,還是心中無聲的血滴。
“雖是晏珏的局,卻也是我趙國南上絕好的機會,你去吧,朕的御駕隨後就到!”在齊坤的注視中,趙暇不徐不慢的走入了珠簾後的偏殿,他接下嬪妃手中的金樽,飲了滿口美酒。
身後是熠熠的寶珠,身旁是如花的美眷,良辰美景再好不過,但飲下的酒卻似長痛般一直灼燒到他的心底。
沉醉中,他不得不一遍遍的說服自己:“不要悔……不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