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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在星期六舉行,彷彿一夜之間樸素的校園被施了魔法變得十分華美,甚至在偌大的操場上還鋪了紅地毯。天公也作美,褪盡了灰濛,擡頭仰望是一片湛藍如海。

但凡節目表演之前都有冗長的領導講話,待大家都昏昏欲睡了,才終於拉響禮炮——表演正式開始。

話劇節目排在中間,紀天珩本想拉着喻明蔚離席去轉一圈再回來的,無奈班主任看得很嚴,只好窩在座位上,感嘆香港的校慶要自由有趣得多。

他看了看喻明蔚穿的校服,提出了自己的意見:“等會你就穿這樣上臺?”

“不然還要穿燕尾服?”喻明蔚笑道,挪了挪位子仰頭靠在紀天珩肩上,純黑瞳孔中映出藍湛湛的天。

紀天珩轉頭微一低眼看到的就是他又長又直的睫毛在輕輕顫動,潤澤的眼眸像輕覆了一層霧氣,而年輕光滑的皮膚在陽光下如白瓷般有着流動的光彩。就這樣看着居然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直到那雙溼潤的眼睛眨了眨,黑眸中映上他的臉孔時,他才應了句不着邊際的話:“香港的學校一般都會有禮服的。”

“嗯,電視上看過。”

“該不會你上臺彈琴,觀衆只能看到一個一角吧。”

“唔……如果是在這個位置,大概會連衣角也看不到吧。”

“……這就是你攬上身的好事?彈好了無賞,彈壞了受罰。”

“哪有這麼嚴重。”

“哼哼。”

話劇彩排的時候,因爲不能把鋼琴搬到彩排現場,所以用了CD暫代。而當時就有人提出撤消現場鋼琴演奏。他站在旁邊不覺得有什麼,倒是學生會裡的幾個人異常尷尬,覺得這樣做很對不起他。

其實,“炮灰”這種角色他當過,也不在乎再當一次。

安舜堅決不肯,很是維護他這個弟弟的樣子,當然,他知道安舜是真心維護他的。只是,安舜這種試圖將他拉進學生會團體的做法,多少讓他有點受傷。

最後還是評委老師說現場鋼琴演奏可能會有更爲精彩的效果,於是他仍有份出演。

很快,輪到話劇表演了。

按計劃,他從旁邊走到鋼琴旁,也許有人能看到他,也許沒有。他也懶得理解他這根“雞肋”的意義所在,專心彈自己的琴。

他彈琴的位置可以看到整個舞臺,以及帷幕後的準備人員。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盯着主角之一的安舜看,直至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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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幕的時候是安舜走過來拉他的,此時觀衆才知道是他在那角落現場演奏,有了這一層認知後掌聲也愈加熱烈。主持人邀請校領導上臺與話劇演員合影,他趁機躲進後臺,擅自離場了。

一出後臺就看到紀天珩在那等着,一臉篤定他會從後臺開溜的表情。

“今天是忠叔守後門,八成能溜出去。”

“那麼,紀先鋒請開路吧。”

臨走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此刻他已隱隱有些預感,以後也許會離安舜越來越遠。在安舜的舞臺上,他興許永遠是被憐憫的孤獨小角色。

回到家時,剛好準備開飯。

爸媽昨晚已經回來了,看了看桌上的菜式,是媽媽下廚做的。安舜端着湯從廚房出來看到他後輕皺了一下眉頭,一看就知道不太高興。

繼父放下報紙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小蔚,去洗手過來吃飯。”

昨晚他們回來的時候近十一點了,他沒有跟安舜一樣特地到玄關接他們。早上出門,他們還沒起牀。隔了一個星期見面,每個人都沒有變化。

飯桌上,繼父是一貫的“食不語”,媽媽偶爾問了安舜幾句。

這幾年,他和媽媽之間的疏離愈加明顯。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母子關係就已經變成這樣了。

吃完飯後,媽媽喜歡收拾房間。他自覺的在安舜洗碗的時候去洗澡,剛從浴室出來,媽媽就站在他房裡對他說:“你今天去哪裡了?安舜中午就回來了,你倒是忙,晚上纔到家。”

又開始了,媽媽收拾到他房間的時候就會開始數落他。他在牀邊坐下,很誠實的回答:“去同學家了。”

“同學?你有什麼同學?一天到晚一聲不吭,只知道看書看書看書,你怎麼就這麼孤僻,怎麼就不學學安舜?看這麼多書也不見得比別人優秀,你怎麼會生成這樣……”媽媽越說越激動。

他擦乾了頭髮,不打算迴應她,她的無常他已經習慣了,誰讓他長得像親生爸爸。他沒有能力去阻止媽媽對他瀉忿。

突然想起一本日語圖畫書,叫《烏鴉太郎》,烏鴉太郎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很寂寞,於是他一個人在曠野裡奔跑,追着一羣烏鴉,奮力把自己的聲音融匯到它們中間。他的寂寞在同類中找不到出口。

他就像是烏鴉太郎,所以媽媽理解不了他的感情。

又是安舜出面解決他們母子的尷尬局面。安舜父子的感情比起他們母子明顯要融洽得多,所以個性也才比較好吧。

媽媽出去後,安舜在他身邊坐下:“合影的時候爲什麼要走掉?”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拍照。”他解釋道,果然是在生他的氣呢。

“可是你也不能一聲不吭就走掉啊,我在臺上一直找你。”安舜微一蹙眉,過了一會才又說道,“小蔚,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他“撲哧”一聲笑了:“你怎麼會這樣想。好了,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擅自離開。”他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所以很有誠意的敷衍安舜。

安舜靜靜的看着他,然後拿起放在牀邊的毛巾又給他擦了一下頭髮:“小蔚,我覺得你應該開朗點,你在班上只跟一個同學來往畢竟也不是太好。我又不能總看着你,多交點朋友總是好的。”

看來連安舜也認爲他陰沉孤僻,他笑着說:“你擔心太多了。紀天珩是我的好朋友,當然走得近。班上其他同學平時都在一起玩了,放學厚在粘在一起也沒多大意思,對不對?”

“……是這樣嗎。”安舜說,“可我希望你能跟在我身邊。”

他感到自己的心突突跳得很快,卻又要假裝平淡的說:“是嗎,爲什麼?”

“哪有爲什麼,你是我弟弟啊,我當然放心不下你。”

“……”

“對了,爸說我們的電腦過兩天就可以送過來了。”安舜忽然想起這件事。

他心不在焉的應了聲,臉上是乖乖的笑容。他並非有意在安舜面前假裝什麼,只是安舜總髮現不了他原本的面目,更發現不了他的心意。這讓他在感到慶幸的同時一陣陣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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