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六,路上

天色半邊通紅半邊暗青,韋行手下都已準備停當,早餐也吃過了,韋行拿起桌上一碗粥,一口氣喝乾,一聲:“走!”衆人紛紛起身。

田際飛跑到韋帥望面前:“哎喲,祖宗,快起來,他們都上馬了!”

韋帥望苦笑着回想起以前在韓青身邊,滿牀打滾躲避韓青捉他起牀的美好時光。

兩個人連滾帶爬趕出去,田際還沒忘抓兩個饅頭給韋帥望帶着。

一出門康慨已經趕過來怒吼:“田際,你比豬還慢?”

田際此時已知康慨乃韋行手下管事的人之一,一聲不敢吭。

帥望做個鬼臉,沒等開口,已被康慨攔腰拎上馬:“你先跟着我,路上少惹事。”

一邊責備田際:“快,你記着不管做什麼事,只能你等着,不能讓大人等你!”

田際灰溜溜地,心想,我哪知道這位大人才出門五秒鐘就吩咐上馬啊。再說,韋帥望小朋友沒起牀不是我的錯啊。

不過,他早已受夠教訓,再不敢暢所欲言。

一路無話,中午時康慨放慢速度,讓帥望吃點乾糧喝點水。帥望呻吟:“我的骨頭散開了。”

康慨苦笑:“小點聲,我有一次,跟着你父親跑了二天二夜,用自己的腿,你還敢抱怨。”

帥望做個痛哭的表情:“慘,我想回家。”

康慨再一次把帥望橫抱過來:“歇一會兒,放心,你能挺過去的。”

能,肯定能,沒有人吃不了的苦。

下午時,帥望的話就少了,不但話少了,目光都呆了。人累到一定程度,就會思維停頓,目光呆滯。然後開始坐立不安,屁股大腿都疼痛難忍。康慨幾次把帥望抱起來,帥望苦笑着發現自己無法保持尊嚴與驕傲,如果他堅持自己坐在馬上,會疼昏過去。他實在,還是個小孩子。

這一天下來,帥望才知道原來昨兒韋行真是寬待他了,傍晚就住店了,今天直跑到午夜,破廟裡大從家圍一圈,點火烤了饅頭吃兩口,喝點水,就全體就地臥倒了。韋行向帥望這邊一揚頭,韋帥望立刻垂下眼睛吃他的飯。乾巴巴的饅頭烤出股麥香來,他實在快餓死了。

康慨急忙過來把帥望扶起來:“你父親叫你。”

帥望叉着腿,慢吞吞走過去。

韋行對帥望說:“轉過去,坐下。”

帥望站着不動,笑笑:“不用了,我自己行。”

韋行臉色慢慢變得難看。

康慨跪下一條腿:“大人,明天就到王宮了,昨晚大人已損耗很多功力,今天實在不能再這樣了!” 韋行沉默。 康慨輕聲道:“大人,安全第一,帥望的傷,已經不要緊了。” 韋行點點頭,揮手,象趕只蒼蠅般。

康慨鬆口氣:“後面有兩間僧房,已經打掃乾淨。”

韋行起身而去。

康慨前面帶路。

帥望一瘸一拐地走回來,田際問他:“腿痛?”

帥望噝噝吸氣:“奶奶的。”

田際嚇得左右看:“祖宗,讓你爹聽到!”

帥望笑。

轉過頭康慨已回來:“田際,你同帥望住大人隔壁。”當然是優待,可是田際裂着嘴,只要聽到韋大人三個字他就象吃了苦藥一般。

康慨過來把帥望抱起來:“小傢伙,你同你父親做對?”

帥望扯扯他耳朵,笑:“我沒有啊!”

康慨抱着帥望一邊走一邊輕聲責備:“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也難怪你,大人常年在外,性子又嚴峻些,不過,你要明白,他可是整夜沒睡爲你療傷,從出發到現在,足有十幾個時辰他沒合過眼。明天如果真的有一場大戰的話,他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帥望沉默一會兒:“我知道了。”

康慨道:“我不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事,當然,我可以想象,你這樣的脾氣,在你爹身邊會發生什麼事。”康慨笑了,他站住,抱着帥望,笑話他:“沒少捱揍吧?”

韋帥望揚起半邊眉毛,瞪了康慨一會兒,打個哈欠:“困了。”

康慨心想,這個死硬勁,還真有點象韋行,他笑道:“有些人,就是這樣,即使心裡關心關切,表面上,還要裝出冷酷冷漠的樣子來。你爹就是這樣的人。你是不是?”

帥望沉默了一會兒:“子非魚,所以,讓魚自己決定要不要呆在水裡。”

康慨愣了愣,咦,這個孩子!你說他不懂事,他別提多有智慧,說話的口角完全不似孩童,你說他記仇,他對別人又寬宏得很。可是親父子間又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呢?康慨愣了會兒,決定,就象帥望說的那樣,他自己的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別的人在旁邊看着,永遠不知當事人有多痛,所以,還是不要置評別人的感情爲好。

韋帥望內心冷冷地:“我可以原諒你對我的折磨,可是我不能原諒自己的軟弱。讓我直面自己的軟弱的你!好的,我可以原諒,但是永不會忘!”眼前重又出自己苦苦哀求的場景,恥辱讓帥望不得不移開雙眼,狠狠命令自己,不要再回想!

路過門口時,韋行叫康慨,康慨把帥望放到田際懷裡,再把傷藥給田際:“給磨破的地方,上點藥。”

進門去:“大人!”

韋行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帥望身上有舊傷。”

康慨道:“我看出來了。”

韋行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功夫不不錯。”

康慨道:“我想,同齡孩子裡不會有他的對手。”

韋行道:“可惜,這內傷。以後——會慢慢看出來的,很難治的好。”

康慨沉默一會兒:“大人,大人要是真的要廢康慨功夫,康慨心服口服。”

韋行倒笑了一下:“你想哪去了?以後好好練功夫,心思專一點,別再給我丟人了。我是想跟你說明天的事。”

康慨垂手聽着。

韋行沉默良久:“明天你先走,去宮裡把李強叫出來,告訴他宮裡不好說,讓他到我那兒去。”

康慨沉默一會兒,答應:“是。”頓了一下,看一眼韋行,韋行道:“你說。”

康慨道:“大人,李強一向性子直,頂撞冒犯大人是有的,別的心思,他絕不會有,康慨拿人頭擔保。”

韋行惡狠狠瞪住他,康慨嚇得跪下:“大人!”

韋行怒道:“你拿人頭擔保他?你是說,我要殺他得連你一起殺了嗎?”

康慨低頭:“大人,小人的意思只是——”

韋行怒吼:“滾出去!”

另一邊,田際拿着藥:“你哪裡磨破了?”

帥望笑:“腳後跟。”

田際拿着藥瓶過來:“我看看!”

帥望笑:“不用你,我自己。”

田際不理他:“小朋友不要動,我看看。呵,好傢伙!又沒走路,腳上居然磨出泡來。”

帥望扭扭捏捏地要拿藥自己上,田際不給,帥望只得怒道:“我屁股痛,你要不要給我上?”

田際立即給帥望解褲子,帥望氣笑了,兩人扭打一會兒,帥望終於放棄,褲子脫下,田際一聲慘叫,原來大腿膝蓋處都磨出血來,褲子上沾得到處是血點子,屁股上兩團淤青,掀起上衣後背更是擦傷淤傷無數,田際看着整個面孔扭曲起來:“帥望!”

帥望笑:“還好啦,沒有挨鞭子痛。”

康慨站在門口,正聽到韋帥望的笑談,隱約也明白,韋行的管教大約是超過了韋帥望忍耐的極限。看着傷痕累累的韋帥望,這個孩子傷成這樣,還笑得出,當然不是一個軟弱的孩子,以韋行的性子——你不服?打到你服!小傢伙的拒絕討論恐怕是比較溫和的表現了。

帥望看到康慨,大窘,鑽到被子裡去。

康慨責備:“摔成這樣,你也不說一聲,我還以爲,只是騎馬磨的呢。”大腿內側,騎了兩天馬,磨出血泡,血泡破了,鮮血淋漓。屁股和後背,當然是同康慨打仗時摔的。韋行只要他不死,皮外傷,他根本想都沒想過要看看。如果不是康慨看着小傢伙臉色不對,幾次把他抱起來休息,韋帥望今天非在馬上痛昏過去不可。

康慨把帥望從被子裡拎出來,笑道:“挺害羞的呢,快上藥,明天你同田際在一起,要老實點,田際可罩不住你。”

帥望做個鬼臉:“我罩他!”

康慨笑道:“你快罩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