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凌尹秋信誓旦旦，但不出落禎的意料，凌司鴻一口就否決了。
“不可能。”他冷着一張臉，躺在太師椅上沐浴晨光，連日來的奔波讓那張本就疲倦的臉上更添了幾分不耐，“飛鴻山莊不需要多餘的下人，何況這種菜葉都分不清的女人。”
落禎侷促不安地站在凌尹秋身後，聞言多少有些挫敗。她自小生活苦，見慣了刀光劍影，沒什麼機會去見識詩書茗茶的薰陶。
凌尹秋卻不以爲意，仍然笑嘻嘻地。他走上前在太師椅跟前坐下來，滿面討好的笑容就像一個討糖吃的孩子：“誰也不是生來就會這些，只要人機靈，調.教還不是花點時間的問題。”
凌司鴻指着自己包着繃帶的兩條腿，不無譏諷地冷冷一笑：“是啊，人是挺機靈的，機靈得甚至都看不清是不是故意的。”
這話讓空氣陡然間冷凝，落禎下意識捏緊了垂下的手，只覺得胸口撲撲直跳。她悄悄擡起眼覷向凌司鴻的臉色，生怕他轉念之間就明白了什麼。
好在凌尹秋的茫然無知爲她解了圍：“大哥你想到哪裡去了。”
他誇張地怪笑了起來，回頭看了落禎一眼，打趣道，“哪個姑娘會春心萌動到潑你一壺熱水啊。何況小禎兒那麼溫柔可人，她就算喜歡你，也會含羞帶怯地默默放在心裡。這麼狠的表白方式，言言也做不出來啊。”
他說得那麼自然，就好像很瞭解落禎似的，連落禎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如果她喜歡一個人，真的會含羞帶怯地默默放在心裡嗎？
凌司鴻卻見他越說越是離譜，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個不學無術的弟弟心裡那點小九九，他再清楚不過。若在平日裡也就由他去了，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
“今日我就傳令給凌微讓他回來，莊裡就不缺人手了，至於今後的事情今後再說。”凌司鴻閉上眼睛擺擺手，淡淡地說道，那表情就意味着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凌尹秋訝然道：“這麼說，大哥你這些日子就不出門了？”
凌司鴻朝身後的落禎丟去一個眼神，悶悶地道：“我倒是也想出門，你問她去。”
落禎緘默不言站在那裡，無地自容地垂下視線。避過了凌司鴻略顯冷厲的目光，她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不論凌司鴻是否已經對她起疑，管事凌微被召回，就意味着飛鴻山莊將進入全面戒備，她不能再繼續涉險。
“秋少爺。”
思及此，落禎趕忙想辦法去阻止這個橫生枝節的少爺，十分遺憾地對凌尹秋道：“莊主說得極是。既然莊裡不缺人手，小禎多謝秋少爺關心，就此告辭。”
“等等——”不知爲何，凌尹秋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肯放落禎走，他搖着那把華麗的摺扇，神情有些玩味地說，“莊裡不缺人手，可我缺啊。”
落禎以爲這個貪色之徒盯上了她，正愁惱之際，忽然發現凌司鴻的臉色變了。
他望着凌尹秋的神情十分訝異，目光繼而又轉到了落禎的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她掃視了一番。與早先那副打量的眼神不同，這一次又多一分審視的意味。
“她？”
凌司鴻擡起手指着落禎，似乎有些迷惑：“你確定了嗎？”
凌尹秋回眸一笑，溫雅的笑容鍍上了陽光的溫度，透出幾分不明所謂的肅意：“大哥可憐可憐這個小姑娘，我自可答應你說的事，如何？”
落禎這一回真的侷促了起來，不知這兩兄弟在打什麼啞謎，但顯然這謎題的答案在自己身上。她不安的視線在凌尹秋和凌司鴻臉上來回流轉，各種猜疑在心中電閃而過，卻沒有任何一絲底氣。
半晌，凌司鴻沉默地躺了回去，擺了擺手對凌尹秋吐出兩個字：“隨你。”
凌尹秋欣然雀躍了起來，他站起身朝落禎道：“莊主已經答應了，小禎兒，今日起你就到我的院子裡服侍吧。”末了，他持起扇子在手中拍了拍，又浮起那副不懷好意的笑容來，對落禎說，“不必擔心，本少爺呢，不嫌你笨手笨腳。”
落禎張大了嘴巴一臉茫然，她注意到凌司鴻冷冽的目光正悄悄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在探尋着什麼。然而也只是一瞬，快得彷彿只是隨眼的一瞥。
“這……”她極力想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來婉拒凌尹秋，可凌尹秋卻壓根沒給她機會，華麗的摺扇一收一轉，便勾住了她的手臂。
“不懂的地方言言都會教你，你最好在凌微回來之前先學好莊裡的規矩，這是爲了你好，可記着些。”
“可……”
“學不會那也無妨，凌微多少都會給本少爺一些面子的，不用怕。”
“但……”
“但是在這之前，你還要先簽一張賣身契。”
“賣身契？！”
凌尹秋抖開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幾行正楷小字，在落禎眼前晃來晃去：“簽了賣身契，你就是我們飛鴻山莊的人了，今後在外若遇到欺辱，儘可報上飛鴻山莊的大名，江湖綠林都會給你幾分面子。”
他遞給落禎：“你會寫字嗎？”
落禎整個腦袋都是暈乎乎的，終於聽到了一句能懂的話，便下意識點了點頭。突然又清醒過來，立刻搖了搖頭。
“無妨，手給我。”
落禎怔怔地擡起手，放在了凌尹秋的手裡。凌尹秋的手十分寬厚而柔軟，肌膚甚至如女子一般細膩柔滑。那是十足養尊處優的手，不曾握過刀劍，不曾舉過槍矛，或許就連筆桿都甚少拿起。
唯有指尖留下的一層薄繭，也不過是證明了這雙手做過最多的事便是撫琴而歌，過着風花雪月的人生。
“這樣便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凌家的人了。”
直到凌尹秋的這句話響起，落禎才猛然回過神來。拇指腹上多了一片殷紅，而那張拓着她指引的賣身契已被凌尹秋收入了自己懷中。
一切都已經遲了……落禎茫然看着自己染紅的手指，仍然沒有明白方纔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好像把自己賣掉了？
凌尹秋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藏在胸口的那張紙，對落禎露出一個粲然的笑容：“今後你就跟着言言慢慢學習。沒關係，本少爺可是很難伺候的，所以等得起。”
不等落禎反應過來，凌尹秋已經擡起腳出了屋，很快就失去了蹤影。直到他自視線裡面消失，落禎才琢磨到了不對，這話怎麼分明與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
“你這個傻妞，籤什麼賣身契。”言言終於忍不住，嗤笑道。
落禎惶然回頭，眼都紅了：“難道你沒有？”
言言瞧她那個可憐的樣子，皺了皺鼻子不屑道：“當然有。但你不籤，秋少爺又能把你怎樣。”
好有道理啊，不籤的話，大不了就是走人而已——豈不正和她意？我的老天……落禎悔得心中一陣絞痛，幾乎要昏厥過去。
行動之前她做了充足的準備，自詡就算失手，在凌司鴻面前也能臨危不懼。沒想到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凌尹秋，三言兩語就將她攪得沒了主意，行動失敗不說，還莫名賣了身爲奴？
這個紈絝子弟究竟何方神聖，江湖上可有這號人物？她怎麼聽都沒聽過。
言言全然不在乎落禎內心的崩潰，她施施然走上前，朝落禎優雅地一笑，攤開手掌：“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籤就籤吧。不過現在還有件事，你把手給我。”
落禎忙將手藏到了身後，攥得死死的：“你、你幹什麼？”
“把銀子還我。”言言挑起柳葉般的秀眉，一臉的傲慢和不耐道，“既然你不走了，那莊主許你的二兩銀子，總該還我吧？”
落禎只好交回那二兩銀子，捏在手心裡熱乎乎的，忽然沒了，好不捨得。
“我還有機會取回來嗎？”她不甘心地問。
“多半沒有了。”言言想都沒想就說，“秋少爺的婢女通常只有兩個下場，一個是不堪承受逃跑了，另一個呢……”
“另一個？”
“不堪承受跳井了。”言言面不改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