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坡信義堂裡,一個身穿獸毛披風的大漢翹起一隻腳在鋪着虎皮的長榻上坐着,目不轉睛地盯着被綁縛着領進來的女人。
璧容一路蒙着眼睛,雙手被人用麻繩綁着,七扭八轉地牽到了此地,見了光的第一眼便是這麼個情景。
“小娘子,到了我這赤風寨可不是你再能耍奸使滑的地方了喲!”
一句話便告訴了璧容,此前她做的一切準備十之有八都已經被他洞悉了。此時此刻,她能做的唯有賭,賭自己命大,賭自己的下一步計劃他不知道。
那土匪頭子蓄着厚實的一圈絡腮鬍子,皮膚黝黑,叫人看不出年紀來。他嘴裡少了一顆上門牙,用了塊打磨的並不精細的金塊填補了上,那金塊有些小,填不實着,故而一張嘴說話總能聽見牙縫漏風的嘶嘶聲。
“此前一直聽聞赤風寨的大名,今日一見,倒是與我想的大有不同。”璧容佯作唏噓道。
那土匪頭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哦?你之前覺得咱們赤風寨是啥樣子?”
“之前想的,不過是個以天爲蓋地爲廬的茅草窩罷了,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實在是……”璧容一邊說着,一便扭了扭被麻繩捆縛的肩膀。
那土匪頭子見了便道:“得了,她一個小娘們,膽子再大也跑不出去,鬆了吧,鬆了吧。哎喲,看着那麼個嬌滴滴的,綁着多叫人心疼啊!”一揚手便叫手下人給璧容鬆了綁。
“你方纔說實在什麼?”土匪頭子好奇地問。
“不瞞寨主,外頭那些官兵可是把你們形容的不堪一擊,可偏生,他們自己又抓不到你們。”
那寨主聽了大笑不止。
璧容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便笑着開口道:“如今小婦人落到了您的手裡,生死已然由不得我說了算了,只是在臨死之前,小婦人有個問題想問,不知寨主可能了我心願。”
那土匪頭子見她如此識時務,嘴上又竟是些耐聽的恭維話,尤其還長着這麼一張俊俏的小臉兒,真是如何也不忍悖了去,便痛快地道:“你問吧。”
“抓我的人可是廣昌記的路達盛路東家?”
那土匪頭子一愣,顯然是沒有料到,笑問道:“看來你還挺聰明的!不過你是如何猜到的?”
璧容頓時冷笑了一聲,“我們沈記自來行事寬厚仁義,從不與人主動結怨,與你們這些江湖人更是沒有半分接觸,自然便免去了有人尋仇而來的可能。如今距朝廷舉辦的御用大選還有一日半的時間,會在這個時候擄劫我們娘倆,爲的無非是藉此要挾我夫君放棄此次大選,如今放眼整個錦繡坊皆是我們的同盟,除了路達盛,小婦人實在想不出還能有別人。”
那土匪頭子聽她分析地頭頭是道不禁有些讚歎。
璧容見狀便道:“那一千兩銀子便算作我帶來給兄弟們零花的,寨主不妨考慮考慮換個朋友,想來寨主也應該知道我與永安大公主的關係,這次大選過後,錦繡坊想來就要改朝換代了。”
說實話,璧容這條件極是誘人,可幹他們這一行的有句老話叫做“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反將一軍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你這個口齒伶俐的小娘子,老子險些被你繞了進去。”那土匪頭子嘿嘿笑了兩聲,“如今你人在我手裡,錢,老子收了,事情,你也得照做!既然你都明白了那也省的我再廢話了。”
他手一擺招了個人送了紙筆過來,“趕緊給你相公寫信吧,也省的你這細皮嫩肉的白白受了罪。”
說着,那土匪頭子便伸手在她下巴上摸了兩下,不禁被那滑膩的觸感所誘惑,流連忘返起來。
“如果我是你,便會立即把手拿回自己身上。”璧容眼中盡是犀利地擡起了頭,“我若出了半點岔子,你覺得路達盛還能得償所願嗎?”
那土匪頭子既然叫她現在就寫信,證明沈君佑如今已經脫了身,興許已經回到了家裡,那麼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地拖延時間,等待沈君佑來救自己。
那土匪頭子被她突變的氣勢洶洶的模樣唬的一愣,咳嗽了兩聲,狠狠地道:“少廢話!趕緊給你相公寫信!否則有你受的!”
“你放心,信我一定是會寫的。”璧容笑笑,又換了一副苦惱的模樣道:“可是我若此刻寫了,那你覺得我相公來不來得及帶了官兵過來抓你們呢?”
那土匪頭子不由得大駭。
“老子什麼時候怕過官兵!”雖然面上強裝着鎮定,可蹬蹬直跳的眉頭卻出賣了他,“倒是你,他敢帶官兵來,就不怕老子殺了你做陪葬?”
“路老闆沒告訴你莫沈兩家就要定親的事情嗎?”
那土匪頭子不明所以,便問道:“什麼定親不定親,你給老子說清楚了。”
璧容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我因爲上次生產傷了身子,恐再難有嗣了,榮平齋的莫二小姐鍾情我家相公已久……呵!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這世間的男子只怕還不如這兩種人了吧。”
那土匪頭子一聽急了!費了半天勁擄了這娘們上來,結果還不如那個小崽子值錢呢!如若真如這小娘們所說,明日那姓沈的帶了官兵上來……
“他奶奶的!路達盛這個三孫子!險些害了老子一夥人的性命!”土匪頭子氣的大罵道。
璧容見狀便道:“說起來,我與寨主本無仇怨,寨主不想取我性命,我亦如此。況且到時候刀劍無眼,我可不想傷了自己,好叫那莫家的女子鳩佔鵲巢了去!”
那土匪頭子這會兒早沒了主意,聽璧容如此說臉上不禁有些鬆動,“那你想怎麼辦?”
璧容微微一笑,笑容中甚是篤定:“信是一定要寫的,不過不是現在,而是明日,到了那時,寨主將綁了我的事情宣揚出去,叫京城的老百姓們人人知曉,屆時我相公就是爲着名聲也不得不退出大選,救我性命。寨主覺得如何?”
“量你也刷不出什麼花招來!好!老子就等到明日!”
待到了翌日下午,璧容痛快地寫了求救信,結尾處另添了兩句情話以表示自己此刻的悽苦。
土匪頭子爲此還笑道:“你怎知你那相公此刻不是早已身處溫柔鄉,把你忘記腦後了!”
璧容淡淡地笑了笑,她相信他能看懂她的話。
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沈君佑就收到了信,他眯着眼睛沉死了一會兒,突地大笑了起來,把身邊的關恆嚇得一個顫慄。
關恆伸長了脖子,朝他手裡的信上瞅去。
日夕思君意,夜幕正濃時,小風坡上遙相望。
這是什麼意思?
“二爺?”關恆試着喊了他一聲。
沈君佑並未解釋,只厲聲道:“帶齊了人,戍時正,踏平小風坡。”那雙篤定眸中是關恆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冰冷。
結果這個疑惑還是秦書懷幫他解開的,“這上面的意思是說日夕之時開始,夜幕時分正濃,這是在告知咱們她要在這個時候逃跑,好叫咱們去救她。這小妮子,有點意思啊!”說罷,手一背,笑着走開了。
璧容之所以會打算在戍時正逃跑,是因爲赤風寨今夜要舉行一個慶功宴,慶賀明日即將到手的五千兩銀子。
這場慶功宴正是戍時初開始,也就是日夕之時,所謂夜幕正濃,便是因爲這個時候正是他們喝的興起之時,也是防守的最爲鬆懈的時候,最易逃跑。
璧容利用早上偷偷藏起來的一塊碎瓷片悄無聲息地將綁縛雙手的麻繩磨斷。她被關在東邊最角落的柴房裡,外面原本看守她的那個年輕漢子早上被她用來時帶着以備萬一的蒙汗藥蒙暈了,成功從那人手上拿到了柴房的鑰匙。
她趴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定外面沒了動靜,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快速地鑽了出去,緊貼着牆邊低着頭一路急走。
這會兒寨子裡的人都聚集在信義堂裡喝着酒,約過了一刻多鐘,寨主叫人去給璧容送飯時才發現她逃了。
赤風寨裡裡外外頓時燈火通明,二十多個土匪舉着火把開始滿山尋找起來。
這時,璧容已經走出了赤風寨,進入了一片樹林中。她手中並沒有火把,樹林裡又是一片漆黑,根本辨別不出方向,她記得來的時候感覺一直在上山,故而便以爲只要往下走就可以出去,可是走了幾圈卻感覺是在原地轉。
不一會兒便見到了遠處有火光傳來,那火光漸漸的離她越來越近。
待往近了一瞧,那蓄着絡腮鬍子、穿着獸皮襖的不是那土匪頭子還能是誰。
璧容扭頭便跑,不想被地上的石頭絆倒,“啊”地驚呼了一聲。
赤風寨的人是何等機警,登時便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一路叫喊着朝這邊衝了過來。
璧容此時已經管不得許多了,只能忍着腳上的痛,拼命地往前跑,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在密密麻麻的樹木之間穿梭,顯得越發的陰森恐怖。
突然,她隱約像是聽見了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就像是大海中的浮木,沙漠中的綠洲,她用着最後一點力氣沿着聲音處跑去。
期盼中的人影越來越近,可是身體中的力氣越來越少,撲通撲通,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臟狂跳不止的聲音,她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了。
就在這時,身後猛地有人抓住了她,一隻充滿臭汗的大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睜大了雙眼想要叫喊卻始終叫喊不出來。她使出吃奶的力氣張開嘴巴咬在了那人的手上,血液的腥味很快在她的嘴裡擴散開來。
“沈君佑!“她在那人鬆開手的一剎那竭盡全力地一聲大喊。
她聽到被她咬的人一聲怒罵,然後身體重重地落在了泥土裡,伴隨着骨頭破裂般疼痛的是一片無休無止的黑暗,瞬間將她吞噬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