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便是最好。”顧老夫人笑眯眯的道,對侍候在旁的侍女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去給做這兩道菜的廚子們銀子來打賞。手中筷子便也聽了顧城的,伸向了那道菜,夾起一隻蝦餃放入口中細細品味:“嚐起來是很美味。你們嚐嚐這蓮子蓉方脯做得如何?”
“我們府中的廚子都不錯,我們府中的菜,又有哪道會差呢?”顧城露齒而笑道,“若等這熱菜涼了,菜品便也差了許多。還是快快用完爲好。”
“那既然如此,我們三人就先專心用膳吧。先別說話了。”顧老夫人滿臉慈愛和善。
便無人再應語,一時間桌上除了杯盞相交發出的叮咚脆響聲一片靜默。雖無人出聲打破沉默,但餐桌上的氣氛倒也融洽。
約莫用完了膳,顧老夫人持起一方白帕輕輕擦拭着脣角,顧容華貴的面容上含着幾分笑意,對自己的現狀十分滿意。
“孃親,您近來生活起居可還順心?”顧固見狀便也放下了碗筷,關切地出聲問道。他性子敦厚,也不似顧城般桀驁,委實是個難得的孝子,最爲關注老母親的身體安危。
“怎麼會不好呢?”顧老夫人笑着反問道,慈眉善目間蘊着三分安逸與淡然,“府中的每個人都勤勤懇懇地工作,上下相處得當,八郎他也越發學着像你一般懂事了,有你們這兩個孝子承歡膝下,爲娘心中很是欣慰。”
“娘過獎了。您看這府中生活安定,僕人們心地純善,府外的世界便也安寧了呢。”顧固打趣道,“近來京城內的確安定不少。”
“皇上恩澤萬民,實在是萬全上好之策。俗話說,軍民相依。人民富足了,軍隊的士氣便也有了。”顧老夫人邊放下手中的帕子邊說道。她雖是一介婦人,但嫁與顧府前也是出身大戶,可謂是大家閨秀,因此對於軍政之事也能堪透一二。
“這樣一來不管他國對咱們中原怎樣覬覦,咱也不必擔憂了。”顧固接下老夫人的話繼續說着,“國富民強,這是任何人都樂意見到的。”
“此話說得正是。”老夫人點點頭附和道,“固兒你身爲郡侯,政事上可有什麼煩心之事?你向來孝順,萬不可把事情悶在心裡頭。”
“兒子兢兢業業,雖不說有什麼出衆的業績,但煩心事近來倒也很少,勞煩母親掛懷了。”
顧城自然是無心聆聽他們的海闊天空的談話的,索性倚在了紅木雕花桌之旁,望着漸漸落下的夜幕,自己思索起一整日來發生的事,一幕幕場景如走馬觀花般浮現在眼前。這每件事都與白梓默脫不了干係。
顧城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白梓默嬉笑怒罵時的話語、聲音、表情,但是卻毫不自知。一顰一簇,一眸一笑,盡皆如畫。那清秀妍麗的女子,如同清新脫俗的一朵雪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傲氣中隱隱透出幾分淡漠來。
而老夫
人與顧固的談話仍在繼續。
“皇上的確是英明,但這皇室之中,也未必就如人們看上去那樣安定。不管是朝堂上的政事還是後宮中的瑣事,恐怕隨便哪個都夠皇上頭疼的。”
“就算是在皇室之中,也逃不過那淨是些耍小心計的女人惹出的那些是非事端。”
“唉,她們整日就是爲了寵愛與婚嫁之事絞盡腦汁罷了,若是在我們府中,像是此等人,定是不能放進府裡來的。”顧老夫人輕輕嘆息,意有所指,不偏不倚地睨了顧城一眼。
腦海中正想着這人,耳中便又傳來了聲音。說來也奇怪,方纔顧老夫人與顧固的談話,顧城根本半字未進耳裡,左耳進右耳出,此時竟是忽然像是被什麼咒語吸引了似的聽到了一句話:“到頭來,幸好這白梓默還是許配給了那傻子王爺,否則就是我們家八郎娶錯了。”
“說到頭,也是她沒有福氣。”顧固長嘆一聲,不禁扼腕道。
顧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聽了顧老夫人方纔的話他頓時不忿地嚷嚷起來。“娶錯了?此話怎講?難不成白梓默就是您口中的,爲了寵愛與婚嫁之事絞盡腦汁的女人?”
顧城方纔一直未開口,此時突然吐出一連串的問題來,顧老夫人不禁愣了愣。望着顧城略顯憤懣的眼神,老太太卻沒有如以往那般退讓,而是擡手抿了一口茶道:“只是個白梓默罷了,現在她已與你沒了干係,馬上便要嫁入王府成爲顧郡王妃了,你又何必如此掛心。”
“娘還未曾瞭解過她吧?如此說來,我還有一事想要詢問娘。當初爲何,要讓兒子與白梓默退親?如若不是這樣,她此刻早已是兒子的正妻了!”顧城執拗地追問,姿態咄咄逼人,眸光如劍,銳利萬千。
想起今日繡花鋪子中的一幕,他心中微微一痛。若是那“相公”二字,此時成真,他恐怕不知要有多麼興奮。他本來或許擁有與白梓默長相廝守,攜手白頭的機會,但卻因爲母親的一意孤行而生生錯過了,導致她即將嫁作他人婦,這讓他心中怎能不又是惋惜又是慍怒。
更何況,梓默要嫁的人,還是一個人盡皆知的傻子……讓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纖弱女子,怎能禁受得住旁人的異樣眼光。
顧城面色微沉,怏怏不樂地道,“如今她要嫁給那傻子王爺了,後半生算是徹底沒有指望了,母親可高興了?”
小廝順子在一旁目瞪口呆,渾然沒有料到自己的無心之言竟然釀成了這樣的大禍。他尷尬地扯了扯自家少爺的袍腳,哭喪着臉道,“主子,你消消氣,倒是少說兩句啊……”
顧城不爲所動,絲毫不理會順子的勸說,只是固執地緊緊攥着拳,似是想要索要一個合理的回答。
顧老夫人面色微寒,原本的笑意已然消失殆盡,只餘滿面的不虞之色,“事到如今,你莫不是在怪我?白梓默此
女,尚在白府時就已經剋死了父母,更是斷掌,可見其命格之硬,想必定會克到夫家運程,我不讓你娶她,自然是爲了你與顧府着想,難不成這也有錯嗎?”
顧老夫人畢竟已經年邁,此時與顧城的一番爭執,讓她心緒波動,此時捂住心口,連連咳嗽了好幾聲,但卻仍然寸步不讓,強勢開口“你看,這白梓默現在就開始攪得我顧府上下不得安寧了。若是我當初不退這門親事,恐怕現在顧府早就被她毀了!”
老太太的聲色俱厲,讓本就抑鬱難平的顧城,一腔怒火徹底沸騰了。儘管看見顧老夫人虛弱的咳嗽,讓他心中稍稍一軟,但爲了夢寐以求的梓默,他很快便強迫着自己一顆心變得硬如磐石。
“您分明就是嫌她已不再是現如今的定恆伯嫡女!若非如此,您絕不會要退婚!”顧城少見地憤怒,站了起來,昂首道,“白梓默並非是用於傍權倚勢纔要與顧家成親,您難道連這些道理也不明白嗎?兒子僅僅是因爲不想讓一場婚事變爲髒污的官權之爭才如此這般!”
“顧城!”顧固無法就這樣看下去,上前去幫母親拍了拍背順氣,繼而忍無可忍地怒道,“你這話說的有些太過分了!你現在可是在與孃親說話!注意你的身份!”
兩人向來兄弟情深,之前連訓誡都很少,更是從未有過如今天這般的高聲爭吵。
這讓顧老夫人更加確信這白梓默與她八字不合,劼兒與她稍加親近,竟是生生將顧府毀成了這般狼藉模樣。她伸手撫着心口,想要緩平自己胸口的那股子鬱結之氣。
“這麼說了又如何?不是兒子不想孝順娘,而是這件事,娘您做得不對!怎能爲了梓默不再是定恆伯嫡女就如此待她,讓旁人會如何看待我偌大顧府?”顧城越發激動起來,慷慨激昂,滿心激憤,俊逸的面容上流露出對權勢的深深鄙夷,一時間竟是口不擇言起來。
“在你眼中,我便是這般貪慕虛榮的人嗎?八郎你……你……你這真是……莫不是要氣死我!”顧老夫人滿是皺紋的手竟顫抖起來,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個字。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她臉色漲紅,欲要說些什麼,最後竟然是兩眼一閉,氣得暈倒了過去。
顧固的神情一下就變了,衝着他最疼愛的弟弟怒斥道,“你這逆子,居然惹得母親這般生氣!母親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又經歷這般折騰,怎麼得了?怎麼對得起母親對你的疼愛?看來,果真是我這個長兄平日裡太過疏於對你的管教,纔會讓你如此之放肆!”
說着便看也不看顧城,揚聲道,“來人啊,速速去請大夫來。老夫人暈倒了!”
顧城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這一刻,腦中的旖旎綺情全部淡去,剩下的唯有軟軟癱在地上的顧老夫人。他怔忪片刻,手足無措地喃喃自語,“我……我不是故意要氣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