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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舊是2002年四月一日,距離韓日世界盃開幕五十九天。

小馮看到屈師父正在熬草藥,這草藥的味道小馮並不熟悉,藥性不是和自己從前接觸到的蛇藥一樣。昨天屈師父說了,今天就去開石磨。

石磨下面有什麼,小馮很清楚,當然是蛇,而且是很不一般的蛇。讓屈師父如此惦記,每天都呆在上面看情況。

終於算準了要今天去開石磨。

草藥熬了兩個鐘頭,屈師父把草藥撈起來放到碗裡,卻把藥湯給倒掉。

屈師父把盛藥的碗,遞到小馮面前,“吃。”

小馮服從屈師父,端着碗,準備找筷子。

“這藥不能碰木頭和鐵。”屈師父說道,“用手拿着吃。”

小馮照做,拿起一小撮,放到嘴裡。

苦,非常非常的苦。

苦還好受一點,關鍵是草藥還有強烈的酸味,小馮感覺酸味都把自己的嘴巴里的粘膜腐蝕掉一層。

小馮現在明白爲什麼要倒掉藥湯了,這個草藥的藥性非常猛,只能用水煮,把藥性減弱到人能承受的地步。

屈師父不動聲色地吃起來,吃的很快,兩口就把碗裡的草藥給吃光。然後又去盛了幾碗,放在桌上。

小馮拼着命把草藥吃完,看見還有幾碗,心裡惴惴不安。

屈師父說道:“不是給你的,給別人留的。”

“你找了幫手?”小馮問道。

“是的。“屈師父說道,”他該來了。”

小馮心裡明白屈師父找到幫手也很厲害,能計算到最佳的捕蛇時間。

“來幫你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小馮忍不住好奇心問道。

“我的手藝是治蛇毒,但是比不上一種人,他們專門駕蛇,這次又要找他幫忙了。”

“馭蛇人?”小馮吃驚的用手把嘴巴捂住,並不完全是因爲草藥太苦,“真的有這種人存在。”

“很奇怪嗎?”屈師父說道,“我和他認識很多年了。”

屈師父的屋前,來了五個壯年男性,他們身上都穿着厚厚的牛仔褲,腳上套着膠鞋。屈師父把那幾碗草藥拿出來,五個男人分着吃了。桌子上還剩下一碗。

“他們不是馭蛇人?”小馮看到桌子上還有一碗草藥。

屈師父說道:“他來了。”

小馮看見一個人慢慢從屋前的山路上走過來。這個人的身材很矮小,遠處就能看出來,他比旁人矮了一截。但又談不上是個侏儒。

等那人走近,小馮看到,這個人和屈師父年齡相仿,身高在一米四左右。這人禿頂,而且沒有鬍鬚。滿臉的皺紋。

屈師父向這個矮小的老頭打了個招呼,“就是今天了。”

那人點了點頭,自己走到屋裡,拿起剩下的那碗草藥,吃起來,吃的很慢,像是在品嚐美食一般。

毫無疑問,這就是馭蛇人。

馭蛇人,手上除了拿着一個細細的竹竿,也沒有任何其他的工具。

七男一女在一個小時後,走到了山頭。

馭蛇人和屈師父,站在石磨旁邊,靜靜不動,站了一會,屈師父,趴在地上,用而耳朵貼着地面,專注地聽着響動。

五個壯年等在一邊,抽起煙來,但是他們都保持安靜,沒有說話。

屈師父聽了一陣子,站起來,對着驅蛇人點點頭。

馭蛇人說道:“還等一會。”

小馮看到馭蛇人的頭頂在冒汗。

“現在能告訴我,八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小馮對屈師父說道,“你不能老是瞞着我。”

“你是女人。”屈師父猶豫着說道。

“可是你有讓我來了。”小馮立即反駁。

“世道變了。”馭蛇人對屈師父說道,“放在從前,那有女人懂這一行。”

屈師父想了一會,又計算一下時間,對小馮說道:“你叫什麼?”

“怎麼現在想起問這個?”小馮好奇的問道,但是還是說了自己的姓名,“馮菁。”

“哦。”屈師父說道,“有些事情,是我們跟蛇打交道的人的忌諱,這些事情,是絕不能跟女人說的。”

“如果你什麼都不說,那我這麼遠來找你,就沒有意義。”小馮說道,“我能行。”

屈師父和馭蛇人相互對望,最後兩人達成了默契。

屈師父說道,“女人屬陰,幹這一行很多不方便,這麼說吧,抓蛇的時候,如果有女人在場,蛇的習性會不一樣,我們的這行一直有個說法,蛇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變成女人的樣子,讓旁人分不清楚。”

“我年輕的時候,就見到過。”馭蛇人說道,“是一條大蛇,最後他們把見過那條蛇的兩個女人都打死了。”

小馮心裡緊張,忍不住說道,“太愚昧了。”

“可是後來那條蛇就再也沒出現過。”馭蛇人說道,“這就是我們的忌諱,我知道你是城市裡的文化人,不像我們相信這些東西,但是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小馮終於明白屈師父爲什麼這麼在意她的性別。

小馮說道:“別管這些。”

“你不相信?”屈師父鄭重的說道。

小馮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敵意,心臟猛然緊縮,屈師父和馭蛇人的意思,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們不會手下留情。。。。。。。

小馮看向旁邊五個壯年男人,開始擔憂起來,有時候矇昧比蛇本身還可怕。

“我真的不相信這些。”小馮說道,“我決定留下來。”

小馮這麼決定是有理由的,和她隨行的幾個人員還在山下,絕不會讓她出事。

屈師父好像知道小馮會這麼決定,嘴裡說道:“也不是每次都這樣,至少我沒遇到過。”

馭蛇人對屈師父說道:“時間還早,等雨下得更大點再開始。”

屈師父坐到石磨上,對小馮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八三年發生了什麼嗎?”

小馮一直在等着屈師父說這句話,立即下意識反問,“那一年的蛇災,和今年是不是差不多?”

屈師父想了一陣子,開始回憶:

八三年那次,梅雨時間特別長,斷斷續續從清明,陰雨連綿,一直下到端午,然後蛇就多了。開始的時候,人們發現水田裡有蛇,雖然比尋常多了很多,也沒有引起注意。

接着水溝裡,小溪裡,彷佛在一夜之間,蛇突然就都冒出來。

屈師父那時候還不到五十歲,父親還健在,一家人平時裡務農,和普通農家一樣。但是屈家治蛇的手藝在方圓幾百裡是很有名的。每年都救治幾十個被蛇咬傷的傷者,並且附近的幾個地級城市,有人被劇毒蛇咬了,不是送往武漢,而是到屈師父家裡來尋求治療。

蛇開始慢慢多的時候,屈師父和老屈師父都沒在意,但是端午後一個星期,事情就變了。家裡一下子來了好多人,都是被蛇咬傷的。

屈師父和他父親這纔去查看附近蛇的情況,結果屈師父和他父親,就發現,蛇開始從水裡爬上地面了。無數的蛇,都離開了水,爬到地面上。一定是有從某個時間開始,讓蛇突然轉性,變得具有攻擊性。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屈師父的父親在尋找蛇的來源的時候,被蛇咬傷。屈師父的父親深夜被擡回家中,任何蛇藥都治不好,因爲屈師父不是死於蛇毒,而是蛇身上的一種瘟疫,傳染給了他。

屈師父的父親和蛇打了一輩子交道,最後還是死在蛇身上。

屈師父的父親在臨死前,對屈師父說了一句話,“蛇在地下,現在他們醒了。”

屈師父自己也沒幸免,他伺候父親到嚥氣,父親的蛇瘟也傳染到他身上。但是蛇瘟在他身上發作的沒那麼厲害,不像父親那樣全身潰爛,而是僅限於小腿。

(小馮聽到這裡,心裡想到,這是明顯的個體差異。現在城市裡的那些患者,就是那種無法抵禦蛇瘟的羣體,和屈師父的父親一樣。屈師父就比較特別,他感染上了,但是免疫系統能壓制,至於那些完全沒事的人,那就是免疫系統能完全壓制蛇瘟,如此看來,蛇瘟一定是一種古老的病毒,人類早就進化出了對應的免疫力,只是其中一些個體例外。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蛇瘟的病毒發生了變異。)

屈師父的父親死後,當地人都慌了,一個原因是因爲鼎鼎大名的捕蛇人都被蛇咬死,另一個就是蛇越來越多。到了夏天,蛇鋪天蓋地的到處都是。被咬的人更多,死的人也多起來。

屈師父只有去找馭蛇人。

馭蛇人和屈家不同,沒什麼名聲。除了和蛇打交道的人,基本沒人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馭蛇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架蛇。

(小馮忍不住看着馭蛇人,問屈師父,架蛇有什麼作用?)

(老屈看了看馭蛇人,馭蛇人點頭示意,可以說給小馮聽。)

驅蛇人是個古老的職業,一直都有,但是這種職業很隱秘,從事馭蛇這一行的家族,是很少在大衆露面的,馭蛇人也不能和普通人一樣幹農活,他們只能依靠馭蛇生活,但是他們雖然不富裕,也不缺錢。因爲他們乾的活,就是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類型。

中國是個農業大國,居住在廣袤大地上的農民祖祖輩輩依靠土地的收成生活。但是農民不好當,要望天收,風調雨順就還罷了,如果遇到災年,農民的日子就不好過。旱災澇災那是無法避免。蝗災蟲災就靠人來想辦法對付。

還有一種動物,對農作物的收成影響很大,就是老鼠。

別小看老鼠,老鼠和蝗蟲一樣,隔上多年,就會突然數量暴增,誰也不知道原因。而且鼠災鬧起來,比蝗災更加厲害,蝗蟲不咬人。老鼠多了,連人都吃。

於是就有了驅蛇人的用處,馭蛇人能把一個地域範圍的蛇類全部召喚出來,聽從自己的指揮,然後驅動蛇羣長途遷徙,到受蝗災和鼠災的地區。馭蛇人不需要使用任何藥物和器械,他們能和蛇類交流,讓平時不以蝗蟲和老鼠的蛇類,改變飲食習慣,最厲害的是,馭蛇人能讓蛇只吃蝗蟲和老鼠,還有麻雀,但是不吃青蛙。

這個古老的職業,一直都有市場,只要蝗災和鼠災存在,就有人請馭蛇人來幫忙。馭蛇人雖然平時讓人覺得神秘恐怖,但是真的到了有求於他們的時候,就會被當做救星加以尊敬,馭蛇人幹一次活的報酬也很奇怪,他們收取當年收成的一成,當做報酬。所以災害越大,他們的日子月好過。

這幾十年馭蛇人的日子就艱難多了,因爲農藥的使用,讓蟲災和鼠災越來越少。馭蛇人基本上不靠這個吃飯。

但是馭蛇人能繼續生存下去,保留這個古老神秘的職業,是因爲他們還有一條生存之路。

湘西和貴州雲南那邊有不少從事迷信活動的人羣,他們在某些祭祀活動中,需要大量的蛇,還有某些迷信的人,還會利用蛇羣攻擊仇家。能把大量的蛇聚集在一起,就只有馭蛇人。

(其實還有一個門路。小馮想道。屈師父好像知道小馮在想什麼,接下來就說明白了。)

馭蛇人其實可以把大量蛇賣給收取毒液養蛇場,或者是某些殺蛇去肉的餐館。但是馭蛇人的祖訓就是,決不能傷害蛇,他們的祖先和蛇就達成過約定,絕不能破壞這個契約。每次完事之後,馭蛇人就會把蛇驅散,並且還要舉行某些秘密儀式,和蛇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