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皇城旁,大皇子的府邸。
“今天暫且就到這裡,我還有事情,具體的等明天見過陛下再談。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如果感覺無趣的話,可以去朱雀大街上轉一轉,但一定要有我們的人跟隨,現在尋常百姓還有的不知道我們和談的消息,我擔心出問題——就這樣,我先去見父皇陛下了。”
看着原本冷漠無情,但在自己面前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絮絮叨叨不嫌麻煩的李辰芳,娜娜心裡就感覺到一陣陣的甜蜜。
試問,哪個北方荒原上的女人,不會以自己征服了北方“死神”,而感到榮耀呢!
“嗯,知道啦!你早去早回,住在你家——畢竟還是感覺有些不太習慣,陌生的環境……我心裡有點慌。”
北方荒原上可以一個人單挑五匹狼的少女,露出嬌滴滴的模樣,稍微低下頭,扭扭捏捏地對着大皇子說道。五大三粗,如同門扇一般的李辰芳點點頭:“我知道了。如果有什麼不習慣或者受了什麼委屈,一定要儘早給我說,我回來會處理。以後你就是這個院子的女主人了,拿出女主人的模樣來。”
“……女主人……”
還未等羞紅了臉的娜娜,仔細品着這三個字的意思,李辰芳已經邁開大步,轉身向門外走去,只留下在身邊的阿庫格搖着頭嘆息:“這才半個月時間,草原上最美麗的那頭小母羊就被惡狼攻破淪陷了……”
“胡說什麼呢,阿庫格!走,陪我上街轉去。”
“……公主殿下,恕我直言,但是我們初來乍到,難道不應該做的,是先熟悉環境,和屋裡的人多認識交流麼?”
“有什麼好熟悉的……等他回來讓他帶着我熟悉!早就聽說天凡帝國龍落城鼎鼎大名了,今天在馬上一路走過來,要不是有那麼多人看着,我早就下馬鑽到一旁的飯店裡去了!我給你說,今天你說什麼都攔不住我,無論如何都攔不住,我可是餓了整整一天,就爲了今天晚上大吃一頓——給,斗笠面紗帶上,別讓你臉上的紋身嚇到人了!”
一邊說着,娜娜一邊三下五除二地套上了顯然早已經準備好的,龍落城普通居民的外套,將身上臂上所有的紋身都遮住;又扯下了頭上的各種北方氏族的公主纔會帶着的,粗獷而華麗的飾品,只是用繩子將頭髮挽了個髮髻,這麼一打扮,除了膚色稍微深了些以外,已經儼然是個天凡帝國普通居民的模樣了,幾乎看不出來原先蠻族少女豪放的模樣。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眼看娜娜已經自顧自地向大門口走去,阿庫格無奈地抓起旁邊桌子上準備好的另一身衣服,一邊套着,一邊追在了後面。門口的侍衛看着兩人穿着天凡帝國衣服的背影,只當是自己人,也沒有多加理會。
另一邊,大皇子已經趕到了書房,也不待門前的侍衛稟報,急匆匆地就衝了進去:“父皇!父皇陛下!我回來了,我安頓完他們,回來見您來了——”
“你回來了就好……咳咳,咳咳咳……”
現在的李治,哪還有白天見陸霖時候的精神模樣,一直使勁拼命咳嗽着,就像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一樣;身後三個醫官同時使勁地對着他釋放着恢復魔法,身上臉上閃耀着一陣陣綠色的光芒,在昏暗大廳內的燭火下,顯得格外醒目刺眼。
“父皇,您的身體——”
李辰芳緊跑幾步,追到李治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怎麼我纔出去多半個月功夫,父皇的身體,怎麼突然如此憔悴!只恨我不能多幫您的忙,拖累您了!”
“無……妨,咳咳,都是積年的病根,突然爆發出來罷了……也是這一陣太累了,等累過去,一切就都好了……沒有事情的。”
李治虛弱地擡起手,輕輕撫摸着跪在自己面前,如同小山一般的李辰芳頭頂,又停頓了許久,目光凝滯在面前男人的身上,輕輕嘆息一聲:“你明明知道,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李辰芳一驚:“可是,父皇……”
“我想看見的是娜娜!我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不長眼,纔會看上你這個除了吃飯睡覺和打仗,再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會的大塊頭!”
皇帝陛下拍着桌子,此時李辰芳哪能聽不出來自己老爹的言外之意,連忙應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明天就帶她來見您,讓您看一下,她可漂亮了……”
“……喔?”
李治喉嚨中發出一個疑惑的音,停了片刻,又說道:“……今天,我見陸霖了。他說你變了,你果然……變了。”
大皇子本就不怎麼擅長言語,聽着自己父親的話,只是呆在原地一聲不吭。李治又想了想,纔有氣無力地說:“變了好啊……變了好。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只想着打仗,死人堆裡帶多了,自己,也就難免變成死人了……你現在這樣,有活力,不像以前那樣,就像把刀子一樣,見人就想砍,殺……現在這樣,挺好。”
“……嗯。兒臣……知道了。”
李辰芳沉默了許久,方纔迴應了一句,注意到李治撫摸自己的手停了下來,擡起頭,看到李治正眼神複雜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愕然:“父皇……還有什麼事麼?”
李治嘴角囁嚅了兩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搖頭:“你今天來,也是想看一下,你那苦命的妹妹吧。”
“……是的。一路上,陸霖和我講過,小月前段時間的遭遇……我很擔心她,想去看一下。不過……”
“你去吧。我這裡沒什麼事,”李治揚了揚桌上最後的幾本奏章,“本來都要休息了,剛纔又送來兩三本文件,我改完就休息了。你去吧。”
“……那,兒臣告退。明天,我會帶娜娜來見您。”
眼看李治的目光又聚焦在了桌上的奏章上,李辰芳再不多說,只是再次行禮,便轉身離開了。
在他身後,昏暗的燭火下,李治再次擡起頭,有些疲倦的視線聚焦在李辰芳寬廣的脊背上,直到他消失在拐角爲止。
“孩子,不知不覺就長大了啊……”
……
“阿庫格,你說城裡面,哪家的東西好吃?”
這頭從軍營和皇城之間小巷溜出門的阿庫格和娜娜,剛走到朱雀大街上,不出所料地,就被龍落城最繁華的大街道,夜景所震撼到了。聞着沿路各種美食的香氣,娜娜此時只恨自己只長了一張嘴兩隻手,連手腕胳臂上都掛着各種美食小吃的袋子,仍然不盡興地問向身後的阿庫格。阿庫格同樣全身掛滿了各種小吃,有些無奈地望着嘴裡鼓鼓囔囔、說話都不利索的娜娜:“公……殿下已經不早了,該回去了,等會兒皇子殿下看見你不在屋子裡,他會着急的!”
“他……他着什麼急!他不是說過了麼,讓我們無聊就出門轉轉,有什麼好着急的——好好好,就再進兩家飯店就回,我聽陸霖說,灑金巷那邊好吃的多,我們去那邊!”
說不上是因爲良心發現,還是因爲肚子有些撐不下了,娜娜最終做出了妥協,輕快地跳着蹦着、衝路邊賣報的報童問了路,順手買了一張今天新印出來的報紙,便如花蝴蝶一樣飄向了灑金巷。行走在燈紅酒綠的街道上,穿梭在馬車、行人和小攤小販之間,走到灑金巷門口的娜娜,和所有第一次到這裡的遊人一樣,第一眼就被最爲醒目的天香樓吸引住了:“那裡那裡!我們去那裡!陸霖給我說過的!天香樓!”
“您慢一些,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實在是跟不上哇……”
無視身後阿庫格的呼喊,娜娜已經率先衝進了下面的大門,在門口看門的夥計攔都攔不住;旋即,裡面傳來了一陣熱鬧聲。阿庫格在外面,急的是汗流浹背,然而奈何歲數大了,加上挑着一身的東西,只能小碎步在後面追着。
剛走到門口,阿庫格就看到一羣人圍在一起,似乎在圍觀什麼;阿庫格心道不好,將身上東西一把都塞到了身旁喊着“要先預定才能進”的夥計手裡,手上使了點兒荒原男子都有的勁,拼命擠到了人羣中。
果不其然,娜娜被一羣男子圍在了正中央,神色稍微有些慌張。
“這天香樓,自從蘇菲和柳小樓走了以後,很少有這麼好看的女孩子進來了——你是新人?哪一桌點的陪酒?多少金幣?今天我包了。”
“誒,天香樓裡,什麼時候輪的上你曹家說得算了?這分明是我張家剛點的陪酒姑娘,夥計你說對不對?”
“都別吵了,今天這場子,我王家說了算!”
“嚯,姓王的你仗着你剛抱上齊王爺大腿,給他家送菜,就敢在這裡囂張?”
“你還不是一樣,越王爺不過訂了你家一年的布料訂單,就在這裡擺酒炫耀——”
聽了幾句,阿庫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眼看娜娜在人羣中被推搡拉扯,臉上表情慢慢變了,阿庫格急了,衝進人羣,兩下將正中間幾個披紅掛綠、身着光鮮的男人推開:“她不是這棟樓裡的姑娘!她是我家小姐,由於貪玩不小心跑了進來……麻煩請諸位讓一下。”
然而和阿庫格預料得不同的是,眼見有人出來攪局,原本站在敵對立場的幾個公子哥兒,頓時目光都投向了自己方向。
“喔?這大概是我今年聽到過最好笑的笑話了……天香樓裡的姑娘,居然有不是陪酒的?姓王的,姓曹的,你們聽說過沒有?”
“哈哈哈,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進來這棟樓裡的姑娘,那可不都是就爲了我們兜裡那幾個金幣……你倆是哪個小窮酸家族的?什麼大小姐,兩人穿着的不都是僕人衣服,難不成——是偷跑出來約漢子的?”
“這老頭兒遮着臉不敢見人,聽口音像北方那邊的蠻子,只能僱得起這種傢伙的,家裡都不是什麼有錢人——”
更有甚者,走上前,一把將阿庫格頭上的蒙面斗笠面紗揭開:“長什麼樣兒,還遮遮掩掩的?來這裡不都是要敞開身心喝酒的麼?都要到夏天了,擋這麼嚴實——你你你,你你!”
揭開阿庫格面紗的,姓曹的公子,頓時被阿庫格臉上一道道濃重的紋身,嚇得向後就是一個小跳,撞翻了身後的桌子,湯湯水水灑了一地:“這,這老頭,是鬼!臉上那麼多鬼畫符——”
“不是鬼。是蠻族,他們,都是蠻族!”
“蠻族進天香樓了!!”
聽到這麼一聲大喊,酒樓裡原本在一旁飲酒取樂的其他人,包括二樓、三樓的酒客,均紛紛放下了酒杯,站起身來,將目光投向了被衆人圍在正中央,並排站着的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蠻族……”
“是蠻族!我聽說過!”
“我知道,他們每殺一個人,都要把那個人的心臟吃掉,然後用心尖血在臉上劃一道紋身——”
“那個女的怎麼沒紋身?”
話音剛落,不知誰用了什麼天賦,大廳內突然一陣風聲,阿庫格連忙拉着娜娜向一旁退了一步,然而刮過去的風,還是將娜娜身上寬大的衣袍撕開了一個口子,頓時娜娜手臂上繁複的紋身就顯露了出來。
“果然也是蠻族!”
“蠻族居然敢、敢跑到這裡來?”
“我哥哥就是在北方與蠻族戰死的!”
大廳內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太對勁了。阿庫格明顯看到,大部分人的眼中,逐漸燃燒起了火焰。
雖然也有“不是已經議和了,不要在這裡動手”的聲音,但是極其微弱,只佔極少一部分。
“……小心。等會兒,不行的話,你先跑,我斷後。”
阿庫格下意識地將手伸向了腰旁的刀鞘,頓時旁邊就傳來一聲尖叫:“蠻族要動手殺人啦!”
“他敢!”
隨着尖叫,“嗆啷啷”刀劍出鞘聲不絕於耳,竟是有一半人都拔出了腰間的兵器!
“這下,不好辦了啊……”
望着天香樓內,寒光閃閃的叢林,阿庫格的心沉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