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獵殺荒野上所有的野狼?那該有多少匹狼啊?而且那個人還沒有圈定範圍——這不明擺着欺負人麼?”
當聽到王二這麼說的時候,陸霖不由得叫出了聲。王二點點頭:“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當然很明白地便想通了這一點,但是當時的那個牧牛童不知道啊。他自以爲自己可以打敗自己放牧的所有牛,就天真的以爲,一個人獵殺荒原上所有的狼,應當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於是就欣喜地答應了下來。”
“……然後呢?”
陸霖不由得被王二的講述吸引了,下意識地跟着問了一句。
“然後,就是兩年時間過去了。兩年之後,當那個士兵,以及在場所有人都忘了、曾經還有給牧牛童,立下過這麼一個誓言的時候,那個牧牛童,傷痕累累地出現在了兵營面前,背後揹着一個大麻袋。當門口的士兵想要將這個乞丐一般的年輕男子趕跑時,卻看到,牧牛童‘嘩啦’一聲解開了口袋,頓時背後偌大的、足足有一人大的袋子中,白花花的東西全部滾落在了地上。”
“那、那是什麼?”
“是尖牙。放牛童找不到怎麼證明自己殺掉了那麼多頭狼的證據,就採用了最笨拙的方法:每殺一頭狼,都把狼屍的左右一對尖牙拔下來裝在袋子裡,兩年下來,整整裝了一千零一對狼牙——這個數字放牛童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你知不知道爲什麼牧牛童身上會有那麼多的傷?”
“不知道。”
“因爲啊……狼和牛不一樣。你和一羣只會食草的牛搏鬥,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北方荒原上的惡狼搏鬥,是完全不一樣的。”
陸霖搖搖頭,完完全全不知道怎麼接下面的話,停了停:“……然後呢?看到狼牙,那個之前徵兵的,應該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不不不,事情總是不那麼順利,”王二搖頭笑笑,再次喝光了碗中酒,“事實是,當初答應他的那個徵兵小隊長,兩年過後,已經升官調走了,現在尚國的兵營裡,並沒有人記得曾經那個人許下過的諾言。”
“這……”
陸霖大驚:“那豈不是說,放牛童這兩年時間,完全白忙了?”
“也不算白忙吧,雖然上一任的長官離開了,但是接替他的這一任,卻是個好人。在問清楚小放牛童爲什麼扛着這麼一大袋狼牙的原因之後,非常大方地將狼牙都收下,並且將小放牛童收進了軍營,將狼牙全部當做軍功報了上去。獵殺野狼,本來就是尚國的士兵任務之一,新任的長官非常良心地只將四分之三的狼牙功勞劃分到了自己名下,剩下的四分之一功勞,全部都劃在了牧牛童頭上——從此以後,牧牛童不再是牧牛童了,而是尚國兵營裡的一名小隊長。”
“……總體來說,也算是搭成了目標吧。至少進了兵營,以牧牛童——不,小隊長的能力,我想應該很快就能夠在兵營裡謀取不錯的位置,逐步上升吧?”
王二點點頭:“是這樣的,沒有錯。之前殺過狼,再殺人的時候,也就沒那麼困難了,小隊長的晉升非常順利,很快就晉升到了副將的位置——再向上的將軍位置,那就必須是尚國的皇室親屬了。就這樣,小隊長——或者說小副將,終於在這一年的年末,皇室的聚會上,重新見到了他朝思夜想的公主。這一年,公主正好十九歲,到了尚國正式的談婚論嫁年齡。”
說到這裡時,王二再次停了下來,臉上流露出一副陸霖從來沒見過的,幸福的笑容,似是在回憶。陸霖並不想打斷這一幕美好,稍微有點手足無措的時候,王二終於從自己的回憶裡稍微走出來了一點兒,再次開口了:“……雖然兩年沒有見,但十分明顯,她變得比兩年前的十七歲更加漂亮了。自從她出現在筵席上後,便立刻成爲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焦點;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拒絕迴避她的美貌,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被她美麗的外表迷上了——包括已經成爲副將的小放牛童在內。而就在宴席上,當時尚國的皇帝陛下宣佈了,要爲自己的這麼一個寶貝公主,尋覓合適的對象。”
“那麼……”
“嘛呢接下來的事情,就非常明顯了。當時,首先因爲許久未見,稍微有些意亂情迷,心中衝動不能自已,其次又因爲喝了一點兒酒,當時的小副將,當尚國的皇帝剛剛宣佈完,要爲小公主選擇夫婿時,便立刻站了出來,站在了大廳所有人的面前。”
“就……就這麼站出來了?一點兒鋪墊都沒有?那豈不要糟……”
“……是啊。但是當時小副將哪能顧得上這些,心裡面就一個念頭:她是我的,命中註定,我一定要娶到她;由於她站在前方,小副將什麼都忘了,只是當着驚呆了的所有人的面,結結巴巴地,將自己這兩年多以來,對她的思念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雖然知道後面的結果肯定不如意,但陸霖還是情不自禁地追問了:“那、那公主和皇帝答應了沒有?”
“……皇帝一開始,是想讓人把小副將拖下去的,但被之前保薦小副將的,第二任那個徵兵官員攔下來了。由於自從將小副將招進軍隊以後,小副將的升遷速度,以及獲得的軍功,都是由他來登記的,一筆筆他都十分有數,知道小副將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當然可能也有每一筆軍功他都要剋扣一筆算在自己頭上、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的原因吧;徵兵官員攔下了想要將小副將拖出去亂棍打死的皇帝,然後將小副將這一段時間以來的軍功,一件件地,當着尚國文武百官所有人的面,都講述了出來——具體有哪些軍功就不再多說了,你只要知道,小副將能夠在多半年時間裡,從默默無聞的小隊長,一直升到可能有些人一輩子都升不到的副將位置,他的雙手沾滿了血腥,甚至將整個黑月氏族都殺得傷筋動骨,原先比白陽氏族強盛的黑月氏族,就是被他一個人殺得孱弱了下去,你就知道,這多半年時間小副將都在做什麼了。”
陸霖眼睛瞪大,啞口無言。王二卻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當時小副將的眼中和心裡,只有公主殿下,在他的眼裡,黑月氏族那些人,根本就不算人……繼續說故事吧。當尚國文武百官聽到了小副將的戰功以後,第一反應並不是祝賀或是什麼的,而是開始質疑——一個人怎麼能夠做到,之前尚國軍隊總共加起來五年時間的軍功都比不上的地步?所有人都開始懷疑;然而在徵兵官員信誓旦旦的言語之下,皇帝陛下終於還是給了小副將一個機會:只要他能一拳將尚國首都的城牆打穿,那麼皇帝就會相信他。”
“尚國首都的……城牆?比起龍落城的城牆又如何?”
“比龍落城的城牆稍微薄一點矮一點吧,因爲要攔住蠻族,還是修建得挺不錯,十米左右高,五六米厚,勉強可以供三四個人並排走吧,我記得十分清楚。”
王二十分確信地點了點頭,然後不待陸霖發問,繼續講述着:“然後,在所有人懷疑的目光當中——畢竟以正常人的體質來判斷,再加上在座都是老油條、自然能看出來小副將身上一點兒天賦都沒有——小副將帶着所有人,走到了尚國首都的城牆牆邊,接着一拳打了過去。”
說到這裡,王二稍微停了停,似乎是在吊人胃口。。陸霖不禁心癢難耐:“一拳下去……城牆被打穿了?”
“不。城牆沒有被打穿。”
“那……”
“準確來說,是一整面城牆,綿延幾公里的,五六米厚、十餘米高的,青磚砌成的城牆,當時就被打垮了。這一拳,傾盡了小副將近乎所有的力氣。”
“一拳……砸爛……一面城牆……”
陸霖再次呆在了原地。王二搖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笑容:“即便是經過數百頭牛、一千零一隻餓狼和不知道多少條人命堆出來的,小副將的強健身軀,這一拳下去,也脫了力氣,在衆人看怪物的眼神中,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但是他一拳打垮了城牆,那麼尚國的皇帝陛下,應該答應了他的提親請求吧!我要是皇帝的話,見到這種猛人牛人,一個人頂一隻軍隊的傢伙,肯定是第一時間有什麼好東西賞什麼,有什麼官位封什麼,有什麼閨女嫁什麼,總之就是想方設法地將他留在自己國家——等等,我有一個疑問,你先講。”
王二擡起頭,望向陸霖:“你先問吧。”
“就是……一拳打垮一整面城牆,這種曠世的舉動,就算在尚國這種小地方,也很快就會流傳到全大陸吧?爲什麼無人知曉?”
王二長嘆一口氣:“……問得好。不過這個問題我不打算回答,等會兒我的故事裡,就有答案。”
“那好,你繼續講……沒酒了,我去再拿兩瓶。”
“好。”
王二接過陸霖再次遞上的酒壺,重新爲自己面前空了的酒碗倒上了酒,卻不忙着喝,長嘆一聲:“……就像你說的,當時尚國文武百官、包括皇帝陛下在內,同時被小副將這麼一手嚇到了,皇帝陛下立刻當場就答應了小副將的求婚。但是……”
“但是?”
王二再次長嘆一聲:“……但是問題來了。皇帝陛下答應了,並不代表漂亮非凡的小公主,她本人也答應了。”
“也就是說……公主並沒有答應?”
“是的。當時小副將昏了過去,昏迷之前,似乎聽到了公主在和皇帝爭吵;再次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以後,就看見公主站在自己牀邊,十分冷淡地望着自己,然後開口說話了。那句話,小副將直到現在都還記得。”
“她……她說了什麼?難道不是拒絕的話麼?”
“不,和你想的不一樣。”
王二苦澀地笑了笑,端起酒碗,使勁喝了三口,將酒碗“砰”地一聲頓在桌子上:“她並沒有拒絕,而是這麼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打爛一面城牆,就以爲自己很有本事了麼?有本事的話,你成爲天下第一,我就嫁給你!’”
聽着王二模仿着公主的語調,冷淡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言語,陸霖再次一驚:“公主……她,她是這麼說的?”
王二點點頭:“是的。公主就是這麼說的。”
“那……那,副將是怎麼回答的?”
“……‘好。我就去拿個天下第一回來,你,等我,回來娶你。’”
王二沉思了片刻,才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王二雖然望着陸霖,但是目光,已經發散到了陸霖身後窗外,遠方的天空中,就像穿越了時空,重新回到了那個自己還是小副將,躺在牀上,而公主就在自己身邊的場景。
如果到現在,陸霖還聽不出來,那個牧牛童、或者說副將,是王二自己的話,那陸霖也就太蠢了;望着王二的神情,又聯想起現在全大陸關於“天下第二”的傳言,以及自己之前問的那個沒有結果的問題,陸霖心中彷彿猜到了些什麼,但是又不敢直接說出口,只得小心翼翼問:“……那,然後呢?”
“然後?哦,然後……”
王二明顯被陸霖的話語拉回了現實,一時間目光還有些恍惚,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然後,那個小副將,就從尚國軍營辭職離開了。”
“啊?他爲什麼要辭職離開?不是費了好大功夫,纔得到的這麼一個位置麼?”
望着陸霖不解的神情,王二再次笑了,笑容中透露着無奈:“因爲,她想要嫁給天下第一啊。那麼,小副將就只能出發,去成爲那個她喜歡的,‘天下第一’了。”
說到最後,王二使勁地重複了一遍,最後的四個字,似乎有一種不一樣的執念:“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