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什麼,這個陣法其實更多的是用了圍棋中的圍追截殺,而我從小便看爹爹下棋,也經常和他對弈,自然懂得。”莫嬋過了第四層那個陰寒的地方,精神又略微的有些好轉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用五行八卦之理無法破陣呢。”楚羽心道,他雖然並不願去用自己的疑惑去耗費莫嬋的心神,但並不代表他就不想知道答案。
陰鈴也似恍然大悟一般,也難怪自己到現在都沒能想通這個陣法的原理,原來竟是從一開始便走用錯了方法,走錯了路。
說話間,已經到了第五層,第五層卻是溫和了許多了,開始像一個郎中居住的地方了。
第五層一眼看去,那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是那個忙碌的男子,一身白衣,身上似是一朵正在盛開的千年參,頭髮隨意的挽了起來,此時正在忙忙碌碌的碾藥、抓藥、稱藥,那忙碌的身影,與塔內其他幾層完全不協調。
沒有其他幾層的那種超然物外,能力出衆,一看就是考驗的感覺。而是更像是一個小藥鋪的小夥計,似乎只要稍微偷點懶就會被扣工錢一般。
陰鈴看到這個身影,輕輕嘆了口氣,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師兄還是這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幹什麼都感覺天要塌下來一樣。
“他就是這一層的考驗了?”楚羽不可置信的問道,這樣看起來完全市儈的一個藥鋪夥計,會有什麼考驗等着自己呢。
“師兄”陰鈴規規矩矩的叫道,在這個師兄面前她可不敢放肆,從小時候開始他便是一個比老古董還古董的人,自己稍微犯點錯,都要被他說上半天,各種引經據典,最後一定要弄得陰鈴自己認錯,或者無聊的睡着了才罷休。所以陰鈴在‘藥王谷’時對所有人都敢捉弄、撒嬌,就是在這個師兄面前,一定會中規中矩的。
“哦,銀鈴啊,來,快幫我把這些草藥碾碎,師父說這兩天要用,都快忙死我了。”江塵只是回頭掃了一眼,眼神連多一刻都沒有停留,便又忙自己的事去了,而且還同時給了陰鈴任務。
“哦,哦,好。”陰鈴下意識的便跑過去幫忙了,坐在藥輾之上,將草藥一把一把的抓着放進碾槽裡,那熟練的動作,簡直比天天起來碾藥的大夫還要嫺熟。
楚羽見他們二人在那裡忙的熱火朝天,而且旁邊的架子上還堆着那麼多的草藥,知道他們兩個一時半刻也停不下來,便將莫嬋扶着坐在旁邊的桌前,看到桌上的茶壺,便順手給莫嬋倒了一杯。
莫嬋身體發冷,見是熱茶,便輕輕抿了一口,以去寒意。
這一口喝了,但覺此茶與平常之茶大有不同,平常直插雖然也苦,但那種苦是茶葉自身的苦澀,而這杯茶卻讓人感覺完全不同於茶葉的苦,更像是中草藥的苦,苦的讓你不敢在口中多停留片刻。
但是嚥下去之後,卻又感覺喉嚨間還有一絲甘甜,口中留下一種清香,當茶水到了腹中,一股熱意從腹中慢慢散開,讓她不自覺的又喝下了一口。
當一杯茶見底後,她手腳雖然還是冰涼,但是五臟六腑卻都很清楚的能感覺到溫熱了起來。
“怎麼樣?這茶還不錯吧。”江塵將手中稱好的藥草放入抽屜之中,捎帶的問了一句。
“嗯,多謝師兄好意。”莫嬋只道是江塵此茶爲自己所備。
“姑娘太過客氣了,這不過是江某平日驅寒用的藥茶罷了,既然對姑娘身體有益,但飲無妨。”江塵說着已經又稱起了一種藥材。
“嗯。”
“哎?對了,你們是要上去是嗎?”江塵好像突然想起來了這件事。
“是,請師兄放我們上去。”楚羽說道。
“師兄,我都這麼久沒見過師父了,你還要攔我,不讓我上去啊。”陰鈴也站了起來,可憐巴巴的看着江塵。
“沒有啊,你儘管上去,師父只說外人來了要攔住,你應該不算是外人。”江塵說道。
陰鈴無語,這意思很明顯就是說,你可以上去,不過他們那時不可能的。
江塵說完,在一堆草藥下面翻出了一把劍,接着對楚羽道:“來吧,我知道你一定着急要給這位姑娘療傷,我也挺忙的,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
說着便舉劍吟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況秦吳兮絕國,復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蹔起。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悽惻。風蕭蕭而異響,雲漫漫而奇色。舟凝滯於......至若龍馬銀鞍,朱軒繡軸,帳飲東都,送客金谷。琴羽張兮簫鼓陳,燕趙歌兮傷美人;珠與玉兮......”
邊吟邊積攢着劍勢,劍勢這個東西,在江湖上很少有人相信,因爲那一種氣勢並不能靠勤奮修煉而來,而是完全依靠一種自我的修養與性格。
“江郎才盡,江淹的《別賦》。”楚羽下意識的道,任誰想到江淹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江郎才盡’。
陰鈴一聽,心中便道:“糟了,看來這一戰是不可避免了。”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剛讀這首賦的時候,剛剛知道了‘江郎才盡’這個詞,聽到師兄吟這首賦,就想賣弄一下,結果他一聽到‘江郎才盡’四個字,直接甩手而去,一個多月都沒理自己。
果然,江塵一聽楚羽說出‘江郎才盡’四個字,立馬劍鋒一沉,喝道:“那你便看看江郎是否才盡?”
話音剛落,劍已出手,一邊出手,一邊口中還喊着招式的名字,‘秦帝按劍’、‘趙王既擄’、‘李君降北’,一出手便是三招。
楚羽使出‘逍遙遊’中的‘扶搖直上’和‘乘風而去’,身法用到極致,接連身形轉變,躲過江塵三劍。
“‘逍遙遊’?好,再接我三劍。”說着江塵便又是接連三劍,‘明妃去時’、‘罷歸田裡’、‘孤臣危涕’,三招變化極快,接連而至。
楚羽使出一招‘鯤鵬幻化’,這一招身法已經是‘逍遙遊’身法中的頂級變化,其如鯤鵬互相變幻一般,忽而天空中翱翔,時而大海中馳騁,端的是自由自在,天下無有不可去之地。
只見他身子接連屈伸騰挪,便已躲過江塵的‘明妃去時’,待江塵的‘罷歸田裡’到來之前,他急速反擊,身體微曲,重心下壓,左腿用力掃出,正是一招‘橫掃千軍’,江塵見此,招數不見使老,腳下輕輕一點,在空中從上而下,便是一招‘孤臣危涕’。
莫嬋見狀,抓起手中的莫名劍用力扔給楚羽,“羽哥哥,接劍。”
楚羽也知這一劍難以躲閃,伸手接劍,劍起格擋,一氣呵成,但是這匆忙間的應對,力道哪裡能夠與蓄勢而發的江塵那一劍相比,劍勢落下,楚羽力道不足,屈膝緩衝,而兩把劍相交之處,江塵的劍身發出嗚咽的聲音,直聽的人心慌意亂。
楚羽肩膀一沉,身子急速向前滾去,一劍直接刺向江塵小腹,而江塵似乎根本來不及反應,竟然就那樣將這要害之處暴露與楚羽的劍下,眼看楚羽的劍就要刺穿江塵了,江塵依然沒有任何躲閃的動作。楚羽心下一凜,我本與他無冤無仇,此番前來也不過是爲了求醫,怎麼能夠傷人性命。
心念及此,那距離江塵小腹之處不足一寸的莫名劍硬生生的停住了,楚羽自己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這一劍刺出去,那可不僅是自己良心不安的問題了,恐怕想要求醫那也是絕對不可能了。
“多謝師兄手下留情!”
正在楚羽暗自慶幸沒有傷到江塵之時,忽然聽到莫嬋和陰鈴同時說道。
楚羽收劍看時,江塵已經回到了放藥的架子前,而自己的腳下掉着一撮頭髮,這當然不可能是江塵的,因爲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碰到他的頭髮,那便只可能是自己的。
“你不錯,雖然有劍,卻無殺氣,我今日不殺你,但也請你記住,江郎未必是才盡。”江塵冷冷的道。
剛纔發生了什麼呢?卻原來,在楚羽那一劍刺去的時候,江塵手腕一抖,手中劍一挑,就向楚羽的脖子刺去,也正是楚羽及時收劍,這才撿回了一條命,江塵方纔只是斷了他幾根頭髮。
“江塵,江淹?師兄,冒昧相問,師兄可與江文通有何關係?”楚羽仔細一想,便有所察覺,似乎是自己的一句‘江郎才盡’才惹得他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厲。
“江文通?不知你覺得此人如何?”江塵不答反問。
“江文通此人,有《別賦》與《恨賦》兩賦傳世,這兩賦皆可謂是絕世之作,其才華畢露無遺,但是不知因何,其之後卻是再無佳作,反而被人稱作‘江郎才盡’,雖然有鬼神之說,但其說卻是不可深信,依我之見,只怕是他另有一番遭遇才致如此吧。”楚羽道,對於江淹這個人,他曾經還唏噓嘆息過,只有這兩篇佳作。
“嗯,沒錯,你倒是別有一番見解,不似衆人一般貶低。這江文通要是算起來,那該是我爺爺的爺爺了,他其實並非才盡,只是當時樑帝不識人才,稍有不慎便又殺身之禍,而以他的才華,那不僅是被貴胄嫉妒迫害,更是經常被皇帝猜疑。幾經起落後,他終於懂得了明哲保身,所以才隱藏才華,一身才氣卻落得個‘江郎才盡’之名啊。”江塵聲音中帶着哽咽,嘆息道。
“原來竟是如此,江文通身前所受屈辱,只怕更多於身後吧。”楚羽惺惺相惜道,文人對文人,並不都是相輕,也會相惜。
“你倒是懂得文人之苦。”江塵苦笑。
“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江塵又忙碌着去搗鼓他的藥材了。
“你們上去吧,祝你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