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展鵬突然略有失落,笑着搖了搖頭:“我們村裡的姑娘,現在成別人老婆了。”
“你也不小了,爲何不娶回家?”元恆問道。
“從軍的時候年紀小,暗暗地喜歡人家,又怕人家嫌我家貧,一門心思地想着出人頭地,衣錦還鄉,然後再娶她過門。呵呵,太天真了……”
元恆望着丁展鵬黯然的表情,安慰道:“女子青春短暫,等不起也不能怪她。”
丁展鵬卻說:“不,不僅是青春短暫,還有身不由己。姑娘家,婚姻全由父母作主,哪裡由得了她。等我帶着銀子回家時,她孩子都有兩個了。”
說罷,苦笑一下,卻又振作起來:“只要她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元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可你自己真的好嗎?”
丁展鵬笑道:“我好不好都一樣。錯過了就是一輩子。殿下不要錯過。錦繡姑娘雖說還小,再過兩年也得身不由己。”
這下輪到元恆黯然了:“我便像個兄長般對待她好了。”
“這是爲何?殿下明明很喜歡她。難道是王妃……哪個王爺不是王妃側妃侍妾成羣?王妃也管不上啊。”丁展鵬見元恆臉色不大好,說得也低聲了。
元恆搖頭:“不是這個原因。錦繡嚮往的婚姻,是像她爹孃那樣,彼此的唯一,相攜一生。你說,我還有這個資格麼?”
呃……
小丁也覺得這事很難辦。“小姑娘家家,想得倒美。殿下也別太在意,再過兩年,她長大了,也就沒這麼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正閒聊着,勾了元恆一肚子的愁腸,外頭卻來人了。
易楓每次都是深夜出發,縱是快馬加鞭,每跑上幾十裡,也得讓他心愛的駿馬稍事休息。如此,大約可在次日上午到達羅霄嶺大營。
見是易楓前來,均已習以爲常,丁展鵬出去,將營帳留給了那主僕倆。
易楓交代了一些日常瑣事,終於取出那封重要的信。
“二姐家珠兒好久不見了。”元恆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宣儀公主的信。
看着看着,臉色發白,元恆扶住身邊的盔甲架子。堅硬的盔甲晃了一晃,如同當初靜思堂矗立着的“骷髏王妃”。
他望着盔甲,眼中噙滿淚水。
突然,他一把摘下牆上掛着的馬鞭,大踏步往外走去。
“殿下!”易楓驚訝地望着他。
可元恆已經飛快地出了營帳,奔向系在空地上的戰馬,絕塵而去。
營地的將士們詫異地望着遠去的背影,他們的副將大人向來沉着優雅,還從來沒見過他在營地裡如此癲狂。
元恆騎在戰馬之上,只聽耳邊風聲呼呼作響,百里青山掠過天際,迅速地向後退卻。他不知道自己奔出了多遠,他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何方,他在羅霄嶺這個似與天地同荒的山脈中,盡情地流淚。
高高的絕壁之上,飛瀑直下,雨量並不豐沛的羅霄嶺,連瀑布都是高絕萬丈,卻又憑空飛散,在半山腰散成迷濛的煙霧。
“大哥!大哥!”元恆痛哭,“大哥”
宣儀公主的信,在元恆手中隨風飄動,遠處飄來的點點水霧,灑在元恆身上、臉上、和手中的信箋上。
那冰冷的水珠叫人愈加清醒。
他再一次望向手中的信箋,上面娟秀的字跡已被水霧打溼,變得模糊不堪。
可他不會忘記,他能將那幾句話清晰地背出。
貞,屍骸已安!
元恆將信箋團成一團,緊緊地捏住。
“三年,快三年了,我尋你屍首,護你骸骨,我裝瘋避禍,遠走軍營,就爲了能等到你入土爲安的那一刻!”
他大步向前,奔向瀑步近前,水霧也可成雨,密密地淋溼一身。他的淚,與瀑布之霧融合,淌出萬里之遙,冰冷地刺痛他。
他需要這種刺痛,他痛了三年,這一刻終於可以喊出來。
許久,在羅霄嶺在萬丈懸崖上,出現一個孤絕的身影。
那是從谷底,經歷了瀑布飛濺的元恆,騎着他出生入死的戰馬,踽踽獨行,緩緩地來到了羅霄嶺的絕頂。
他漆黑的長髮已在山間的陽光下曬得半乾,軟軟地貼在臉頰上。他伸出手,輕輕地撥開長髮,一陣風過,袍襟獵獵。
“大哥,這是父皇的江山,本來應該也是你的江山。即便你曾迷失,你也會回來,你會找回那個仁愛、寬厚的你。我從不相信你會自盡,現在老天終於給了你一個公道。”
他的淚,在瀑布中已然流盡,他不會再允許自己流淚。
“我會替你把江山奪回來!”
燦爛的陽光照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之上,一切都似臣服於他的腳下。
宮中的變化,卻不似羅霄嶺的四季那般分明而快速。
寶慶帝又有了新寵,十五歲的徐才人。鑑於寶慶帝近些年來幾乎沒有哪個新寵撐過一年,故此,上層的高級嬪妃們都毫不介意,等着新寵自己凋零。
秦太后卻說病了,以往緊緊抓着的各項權力終於分了一部分給皇后,尤其是向來由秦太后掌握的尚宮局,譚尚宮被遣去祖陵上巡視,雖是看起來好大的威風,實際上卻不得不將尚宮局的寶印交給了鄭尚宮保管。
德文郡主時常進宮,給太后請安,陪皇后說話,倒比出嫁前存在感強了許多。
當然,她還有個重要任務,看望錦繡。
錦繡恢復得比常人都快。德文郡主說錦繡天生硬骨,不怕外傷。可惜,尊貴的世子妃被小宮女錦繡狠狠地啐了回去:那是狗骨頭,我是人骨頭!
其實還是世子妃的藥材最給力了。錦繡啐完,絕對也是會撒嬌的。
宛月總在一旁,溫溫柔柔地一聲不吭,錦繡有時候覺得她幾乎可以被無視,有時候又覺得越是這樣變成背景,才越有可能出來咬人,故此即便與德文郡主見面,說話也極其小心。
只有十四皇子最霸道。
“這位姐姐你就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麼?你沒見我要跟錦繡姐姐說悄悄話麼?”
宛月不敢反駁,臉一紅,悄悄地退到了一邊,不過,也僅是一邊,有本事,你們就真的說“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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