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微臣本分

“再浪子回頭的人,只要心有委屈與仇恨,終可能會化成惡鬼。”

“贏易不會。贏易若化了惡鬼,早在曲江之邊便化了。而今他不過是個可憐人,國師願治他的傷,便治,若不願治,本宮自也可差御醫好生爲他調養。”鳳瑤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回了話。

她語氣略微堅決,這話一出,便惹國師幾不可察的皺了眉。

“三皇子雖略微稚嫩,但十五年紀,自也是各種心思都懂。再加之他又自小在宮中卑微長大,一直壓抑不得志,如此之人,心中積壓的東西自是比常人多,一旦心緒瀉口,自是一發不可收拾。”

說着,嘆息一聲,“你仍是太過心善了,且終是要知曉,身爲一國掌權之人,便是你心有仁義,也不可仁義。攖”

鳳瑤神色起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國師自然是站在大局上考慮,畢竟,贏易前些日子終是動過反叛之心,是以依照國師之意,自也該斬草除根,只可惜,贏易卻是活生生的一條命,甚至一直掙扎在卑微邊緣,他此生不曾做過什麼惡,便是前些日子反叛,也已浪子回頭,甚至全然不惜性命的與大盛爲敵,便是斷了一臂都不在話下償。

她清楚的記得,當時贏易與大盛爲敵時,不曾想過活命的,那是一種全然孤注一擲的亡命而搏,若非她拼命的在崖頭上拉他,若非顏墨白找來解藥,贏易,早已是一命嗚呼。

是以,她不相信,不相信經歷過這些猙獰生死的贏易還會有反叛之心,縱是他對惠妃死亡之事仍是耿耿於懷,但她信他,信他不會因此而對她下手,對大旭下手。

越想,心頭便越發的堅定了幾許。

國師深眼凝她半晌,終是將目光緩緩朝她面上挪開,平緩幽遠而道:“你如今乃大旭長公主,有些事自有你的看法,我尚且不可太過插話,只是提醒還是極有必要,畢竟,身爲虎狼,便是去了他的爪子,也仍會咬人。你若當真對贏易不忍,便以養身之由,將他送至行宮修養,再遣心腹鎮守在行宮,切莫讓他再生事端。”

鳳瑤沉默片刻,權衡一番,終是點了頭。

自打生了帶贏易回京的念頭,她最初的決定的確是要送贏易去行宮修養,只不過贏易卻以爲惠妃上香之事而委婉拒絕,極是堅持卑微的想要隨她回京。她心底一軟,自是答應,只是本以爲此番領着贏易回京,會得自家幼帝埋怨她未能護好贏易,卻不料,此番最是拒絕之人,竟會是國師。

若在往日,她定會極聽國師的話,只可惜,當日父兄戰亡,母后差人送血書而來,她那般跪在他面前央求他下山住持大局,卻終是被他拒絕,後無論他如何解釋他的無奈,她心底已是生了執拗與間隙,着實是釋懷不得。

家國搖曳,崩潰之至,那時他不選擇伸手與勸慰,她的確是恨他的。

“贏易之事,本宮自有考量,無需國師費心。倘若國師當真心繫大旭安危,便將皇上治好,再多爲大旭祈福。”鳳瑤默了片刻,才淡漠平緩的出了聲。

國師神色微變,深眼朝鳳瑤望着,自也知鳳瑤不曾將他的勸說聽於耳裡,他面上再度漫出了幾許複雜與嘆息,緩道:“我身爲大旭國師,便是你不提,我也會爲皇上治毒,再爲大旭祈福。而今你也歸來了,此地再無需我處理朝政,待得皇上身子大好,我便要回道行山去了,只是這回,你是要將皇上留於宮中,還是依舊讓我帶去道行山清修?”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皺縮,面色也頓時緊了半許。

當日行軍途中所得的那張信條的字跡再度浮於腦海,她心口也跟着陡跳了幾許,待沉默片刻,強行按捺心緒後,才低沉沉的道:“你回道行山的事,不急。”

國師深眼凝她。

鳳瑤繼續道:“前幾日我領軍歸來時,路途之中突然得了一信,信上之詞極是玄乎猙獰,且還說你會喪命在道行山腳。而今天下不穩,大旭上下也是不穩,爲防萬一,你且先在宮中多住些時日。”

國師面色分毫不變,平緩而道:“不過是玄乎刻意之詞,何來可信。道行山地勢險要,且有兇獸而守,而我武功也非薄弱……”

不待他後話道出,鳳瑤便緊着嗓子低沉打斷,“話雖如此,但仍是不得不防。再者,國師終歸是人,不是神,不能全然算到家國命運,更不能,算到你的後路。”

嗓音一落,無心多言,“此事就此而定,待得天下大安時,國師再回道行山去。這些時日,國師好生在宮中教導幼帝便是,其餘之事,國師不必操勞。”

她語氣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堅持,全然不容忍反駁。

國師神色微動,深眼凝她,卻也未多言話。

待得二人緘默片刻,鳳瑤繼續道:“皇上這裡,便有勞國師費心了,待入夜之後,我再來此看望皇上。”

她言行極是淡然無波,尾音還未全數落下,便開始緩緩轉身朝前。

奈何足下僅是行了兩步,身後便突然揚來國師幽遠的嗓音,“聽說,你與攝政王鬧翻了?”

這話問得有些綿長幽遠,但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其中夾雜的半許關切。

或許終歸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以也無法做到真正的山外之人,仙風道骨。這些尋常人皆有的情緒與關切,他自然也有,只是不常在外透露罷了。

鳳瑤眼角一挑,心口因着顏墨白那三字頓時刺痛幾許,渾身上下,也驀的僵硬開來。

瞬時,心底陡然漫出了幾縷苦澀,只道是顏墨白那人太過紮根在心,本以爲一直迴避着,壓抑着,不提及,變成一點一點的忘卻,卻是不料,這都過了好幾日了,待得突然聽到他名諱,甚至僅僅聽到他的名諱,心境便可僵硬如麻,思緒也可翻江倒海,並無半點因時日的消失而逐漸癒合心傷的跡象。

且那種自心口泛上來的疼痛,依舊極是新鮮,甚至,如最初知曉顏墨白與司徒凌燕同牀共枕時那般的如出一轍的疼痛。

終是,過了這麼幾日,心底對他的怨恨,絲毫不減。

她還本以爲,她可以極快的將他忘卻的,呵。

“並非鬧翻,而是根本就不曾好過。那等冷血腹黑的白眼狼,也不配爲我大旭攝政王。待得明日早朝,本宮便會當朝擬懿旨,割除顏墨白大旭攝政王以及大旭駙馬身份。”

她沉默片刻,隨即頭也不回的出了聲,待得嗓音落下,她整個人已全然踏出了寢殿殿門,迅速走遠,而國師是否回話,早已因距離太遠而全然不知不覺。

一路往前,袖袍中的手兀自緊握成拳,絲毫不鬆。

心緒終是受到干擾,再加之回京之後諸事襲來,一時之間,整個人也極爲難得的生了幾縷焦灼。

待回得鳳棲宮後,鳳瑤沐浴一番,而後兀自臥榻休息。

連日來的風餐露宿,無論再強硬的身子骨,都會極爲疲憊,更何況,她身上的舊傷還未全數癒合,連日的趕路自也是身子吃不消。

是以,大抵是太過疲倦心累,待躺在榻上後,稍一閤眼,便徹底睡了過去。

夢裡,漆黑一片,無聲無息,格外安然,卻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凜冽的冷風驟然拍打屋門,那突然而來的啪啦聲極是大聲,瞬時便將她驚醒過來。

她下意識的睜了眼,本是朦朧的雙眼驟然清明戒備。

而待朝周遭掃了一眼,她才大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驀的放鬆,全然癱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周遭漆黑,空蕩沉寂,而那些雕花門上,則映着搖曳燈火。

那些燈火,在門上一閃一爍,無端之中,倒也襯得殿內氣氛極是沉寂清寧。

則是不久,一道朗潤低聲的嗓音微微而起,“長公主還未起身?”

這嗓音儒雅輕和,入得耳裡,自也是熟悉之至。

鳳瑤神色微動,隨即,門外便揚來低聲恭敬的回話聲,“回皇傅,殿中還無動靜,許是長公主還未起身。”

這話一落,殿外便未有聲響傳來了,也不曾有腳步聲遠離。

鳳瑤在榻上再度靜躺半晌,隨即終是稍稍起身,待將衣裙披上,便緩緩下榻而行,則待推開雕窗,擡眸一望,意料之中見得那滿身頎長修條的許儒亦正立在不遠,並未離去。

“長公主醒了?”

許是乍聞了聲響,許儒亦微微一怔,則待循聲轉眸一望,目光瞧清鳳瑤後,他便斂神微笑,溫潤柔和的出了聲。

鳳瑤面色淡然的朝他點點頭,他則平緩而問:“長公主還未用得夜膳,此際可要先吃些東西?”

鳳瑤搖頭,“夜膳先是不急,皇上可醒來了?”

“已是醒來,前不久三皇子去皇上寢殿探望了,長公主此際也要過去?”

“嗯。”

鳳瑤低聲而應,並不多言,未待尾音全數落下,便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殿外,夜風浮蕩,只是這一股股迎面而來的風,卻不若在大周時那般寒冷刺骨,便是此番僅隨意披着外裙,緩緩而行,風吹在身,也不覺寒涼徹骨。

鳳瑤緩步走在前方,一言不發,許儒亦則稍稍落後她半步,極爲難得的沉默,待得繞過一條宮道後,許儒亦突然道:“微臣爲長公主備了夜膳,待長公主見過皇上並回得鳳棲宮了,微臣便讓人將夜膳端來可好?”

這話入耳,鳳瑤面色並無變化,也未回話。

沉寂清涼的氛圍裡,許儒亦眉頭微皺,面色也微微而緊,卻也僅是片刻,鳳瑤突然出聲道:“也可。本宮走了這麼久,此番終是歸來,自也是有許多事要了解,待得探望完幼帝,便勞皇傅與本宮一道,聊聊。”

許儒亦皺着的眉頭緩緩鬆卻開來,溫潤緩道:“不勞煩。長公主走了這麼久,微臣與國師撐得大旭,自也是有許多事要與長公主彙報。”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

鳳瑤也未多言,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徑直往前。

待抵達幼帝寢殿外時,只見那偌大的寢殿,四方通明,一股股藥香夾雜着鬆神檀香縷縷飄出,味道略是濃郁,令人稍稍不適。

而待入得殿門,那正坐於幼帝榻旁的贏易便頓時站了起來,恭敬溫順的朝鳳瑤彎身一拜,喚了聲皇姐。

鳳瑤朝他點點頭,繼續往前,目光也朝四周而望,只見國師仍坐於軟榻,雙腿而盤,正打坐。

“國師。”

許儒亦率先朝國師溫聲一喚。

國師稍稍掀眼,朝許儒亦點了頭,隨即便將目光朝鳳瑤落來。

鳳瑤面色並無太大變化,朝國師示意一眼,算是無聲行禮,隨即便迅速踏步至幼帝榻邊,目光朝他一落,只見他小臉仍是泛着不正常的薄紅,神色略微無力,整個人看起來脆弱不堪。

“徵兒可是好點了?頭還暈不?身子可還有哪裡不適?”她心疼之至,也頓時放緩了嗓音,極是柔和的朝他問了話。

嬴徵擡眸朝她瞅來,小小的眼裡頓時滑過驚喜之色,卻又是片刻後,他頓時扭頭將目光挪開,不說話。

贏易忙道:“皇上,皇姐這一路上都極是想念你,擔憂你,而今好不容易歸來,皇上還是好生與皇姐說說話吧。”

他這話卷着幾許寬慰與勸說,卻是這話落下,嬴徵才稍稍皺了皺眉,脣瓣翹了翹,小小的人兒兀自掙扎片刻後,才終是朝鳳瑤出聲道:“徵兒身子已無不適,謝皇姐關心。”

鳳瑤神色微動,心底終還是有些無奈與失落。此番九死一生才安然歸來,如今見得自家幼帝,卻是這麼個不冷不熱的相見,若說心底全然從容淡定,自也是不可能的,畢竟,縱是無心對自家幼帝多加要求什麼,但也仍是希望自家幼帝能如往常那般,親近於她。

她還記得,當初她從行宮歸來時,自家幼帝對她,可是極爲關切熱絡的。

“皇姐此番歸來,徵兒可是不高興?又或者,這麼久不見,徵兒對皇姐,還不願理會?”她兀自沉默片刻,放緩了嗓音,再度出聲。

瞬時,幼帝小臉皺縮一團,矛盾猶豫,待得片刻後,他才低聲囁嚅的道:“不是。皇姐歸來,徵兒自是心悅的。”

這話說得倒是略微順從與好聽,只是那張小臉仍是繃着的,並未將喜色與欣悅在臉上泄開。

鳳瑤看得了然,也無心再強迫什麼,僅是暗自嘆了口氣,放緩着嗓音,繼續道:“徵兒身子未有不適便好。這幾日徵兒需好生在寢殿修養,國師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好生爲你調養身子。”

嬴徵垂着頭,點了點頭,不說話。

一時,周遭沉寂,在場幾人皆未言話,氣氛莫名顯得壓抑尷尬了些。

鳳瑤心生陳雜,再度呆了片刻後,終是道:“徵兒身子未愈,夜裡還是早些休息。再者,你三皇兄剛歸宮,舟車勞頓,身子骨也是疲乏,你莫要拉着你三皇兄敘舊太久,早些讓他也回寢殿休息。”

嬴徵再度點頭。

贏易則緩道:“皇姐,入夜時國師便讓人差御膳房的人送藥來了,臣弟已是喝過了,身子也在好轉,是以夜裡多陪陪皇上說話,也無妨。”

鳳瑤緩道:“雖是如此,但還是得注意休息。”她隨意道了一句,待見贏易溫順點頭後,纔不再耽擱,轉身朝國師行去。

此際的國師,已再度合了眼,雙腿而盤,正打坐。卻待鳳瑤剛剛站定瘋在他面前,還未及言話,他便也薄脣一啓,無波無瀾的出聲道:“皇上這裡,交給我便是。”

這話入耳,鳳瑤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待朝國師凝了幾眼後,終是未再言話,而後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行去。

出得大殿,夜風陡然而來,吹得神智越發清明。

鳳瑤稍稍攏了攏衣裙,兀自往前,待行了不遠,身後一直跟着的許儒亦緩緩出聲,“長公主不在大旭的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念着長公主,後聞說長公主在大周遭遇不測,皇上更是驚慌失措,日日慟哭。是以,皇上絕非是不喜長公主,許是不願在長公主面前多加表露。畢竟身爲九五至尊,再加之國師歷來對皇上要求嚴格,是以方纔皇上對長公主才並非太過親近,但若說皇上對長公主的感情如何,那自然也是極深極深,這點,微臣一直看在眼裡,也可拿性命保證。”

冗長的一席話,卻是字字寬慰。

只不過這話落得鳳瑤耳裡,卻並未激起太大波瀾。

自家幼帝對她感情如何,她也是知曉的,甚至方纔幼帝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驚喜之色,她自然也是看在眼裡,奈何,自家那幼帝啊,並非是因堅強獨立而故意對她不親近,而是,終還是因以前之事,在記她的仇呢。

只是就不知那些仇,他要記多久了,畢竟,此番連她好不容易歸來,他都還強行疏離,就憑這點,想來自家幼帝的心結,自是不易打開的,便是她親自領了贏易歸來,他也不見得會因此而全然諒解她。

鳳瑤眸色幽遠,並未立即言話,心緒也起起伏伏,複雜交織。

待沉默半晌後,她才嘆了口氣,低聲問:“皇傅你說,尋常孩童可喜記仇?且記仇一般要記多久?”

許儒亦猝不及防一怔,卻是片刻便了然過來。

他緩道:“尋常孩童也是要記仇的,但並非記得太久。只是,皇上並非尋常孩童,且又在宮中長大,想來性子自是與其餘孩童不同。而長公主放心,皇上心底良善,對長公主也極是依賴在意,想必不久便能徹底打開心結,對長公主熱絡了。”

鳳瑤眉頭一皺,不置可否。

許儒亦這番話入得耳裡雖稍稍順聽,但只要自家幼帝一日不對她全然解開心結,她便一日無法心頭安生。

她再度沉默開來,幽幽的目光靜靜落於前方官道的盡頭,一言不發。

待回得鳳棲宮,宮奴迅速將殿內的燈火點燃,許儒亦也喚人傳來了晚膳。

膳食倒是清淡,但若是細看,卻不難發覺這桌上菜餚皆是她最爲喜歡。

“皇傅倒是費心了。”待得稍稍將目光從膳食上挪開,鳳瑤便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許儒亦面上漫出了幾許笑意,“微臣也未費心什麼,僅是讓御膳房專程爲長公主做了幾道長公主尋常喜歡的菜餚罷了。”

說完,稍稍伸手舉了筷子,極是溫潤從容的爲鳳瑤碗中布膳。

燈火搖曳,周遭一片暖黃,但那片暖黃,也還搖搖晃晃,無聲無息之中,透着幾許幽寂與沉悶。

待許儒亦將飯碗重新遞迴她面前,鳳瑤便舉了筷子,隨意吃了幾口,而待一切完畢,她也無心耽擱,低沉而問:“近些日子,大旭可有發生什麼棘手之事?”

許儒亦坐端了身子,“最爲棘手之事,便該是國舅起兵造反了。此事雖已被全數壓下,但京都仍是經歷了動盪,民心惶惶。且國舅已是外套,便是到了今日,都不曾抓到。”

“此事,本宮已知曉了。且聽贏易說,國舅此人雖常日囂張,但終是心性懦弱,不易生得大事。而此番國師趁着惠妃死亡之事而舉兵反叛,想來,此事定不簡單,又或許,並非是國師真正本意,而是,有人慫恿。”

待得許儒亦嗓音剛剛落下,鳳瑤便低沉幽遠的回了話。

這話一出,許儒亦面色卻分毫不變,緩道:“微臣也有此想法。微臣雖與國舅接觸不多,但也覺憑國舅一人,尚不易舉兵反叛,只是……”

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稍稍頓住。

鳳瑤眼角一挑,轉眸過來深眼凝他,他神色有些複雜,似在認真思量,待得片刻後,他便薄脣一啓,再度道:“只是,若當時三皇子也慫恿國舅在京起兵,國舅,自然也會心有動搖纔是。”

鳳瑤瞳孔微縮,低沉幽遠而道:“不是贏易。”

許儒亦一怔。

鳳瑤繼續道:“本宮領兵歸來途中,贏易便與本宮提及過此事,他不曾與國舅裡應外合,更不曾慫恿。是以,慫恿國舅之人,許是另有他人。”

說着,心底驀的一沉,話鋒也陡然一轉,“近些日子,朝中羣臣之中,可有異樣之人?又或者,本宮離開京都後,可有什麼特殊之人入了京都?”

贏易沉默片刻,神色陡然一變,“微臣突然響起,倒有一事略微異常。在長公主領兵去大楚赴宴不久,便有幾人入了許家旗下的客棧入住。方巧當時微臣正於客棧巡視,便也親自招待了那幾人。那幾人,雖表面未有特殊,但瞳孔則略微發黃,言語並非當地,且他們的手腕處,皆纏繞着銀蛇,腰帶上吊着的玉,也形狀奇特,非圓非方,竟如長蟲一般,扭曲怪異。”

是嗎?

鳳瑤瞳孔驀的一縮,思緒翻轉,起伏不定。

“如今那幾人呢?可還在你客棧入住?”她問。

許儒亦搖搖頭,“那幾人僅在客棧住了兩日,便已離開,不知去向。”

鳳瑤面色頓時一變,“等會兒你出得鳳棲宮後,便即刻差人暗查那幾人下落。依本宮所見,那幾人該是異族之人,身份極是詭異,務必得將那幾人尋到。”

她語氣有些陰冷發急。

說來,自家幼帝前幾日也突然中蠱,且那蠱毒導致高燒不退,連國師都得費一番功夫解毒,如此,她也着實懷疑不僅是國舅造反之事與那幾名異族之人有所牽連,便是連幼帝中毒之事,也與那幾人有所牽連。

畢竟,大旭之中,何人能慫恿得動國師,若無強大的後盾支持,國師又豈敢舉兵造反?

越想,鳳瑤面色便越發陳雜森冷。

許儒亦朝她凝了片刻,面色也突然變得嚴謹開來,“微臣知曉了。”

這話入耳,鳳瑤稍稍回神過來,強行按捺心緒,繼續問:“除了國舅造反,這些日子,大旭還發生了何事?”

許儒亦依舊滿面嚴謹,並無半點隱瞞之意,隨即薄脣一啓,全然將這些日子發生之事皆分輕重緩急的與鳳瑤道了一遍。

鳳瑤沉默着,無聲的仔細聽着,待得許儒亦徹底停歇嗓音,她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道:“這些日子,有勞皇傅費心了。本宮在外的這些時候,倘若無皇傅撐着大旭,許是大旭,早已不是如今的大旭了。”

她嗓音幽遠,語氣中的厚重與認真之意彰顯得淋漓盡致。

許儒亦忙道:“長公主客氣了。便是微臣並非大旭皇傅,但微臣也是大旭之人,此番爲大旭效力,自也是微臣本分。再者,若論爲國效力,這段日子國師爲大旭做的事極多,便是擊敗國舅,也大多是國師計謀的。”

是嗎?

國師久不下山,竟還有擊退國舅之策?

鳳瑤微微一怔,心底略生詫異,待得思量片刻,便也不再多想,僅道:“便是國師爲大旭所做之事極多,但皇傅你對大旭的功勞,也是不可免。”

說着,神色微動,沉默片刻,繼續道:“你本爲許家家主,富可敵國,若本宮賞你金銀,想來對你而言也非好處。如此,你且與本宮說說,你想要何等賞賜,若本宮能爲你辦到的話,自會應你之求。”

許儒亦眉頭微微一皺,落在鳳瑤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幾許,並未言話。

二人緘默了下來,氣氛無聲壓抑。

鳳瑤默了片刻,低沉而道:“皇傅若有話,直說便是。”

這話一出,許儒亦終是稍稍斂神一番,平緩無奈的道:“微臣做這些,並非是爲了賞賜。而是,微臣乃大旭之人,爲國出力本是應該,再者,長公主本是看重微臣,微臣無論如何,自也不能辜負長公主提拔之心,更不能讓長公主失望。是以,這些日子微臣所做之事,本是應該,長公主無需對微臣賞賜什麼,也無需,太過見外。”

冗長的一席話,他卻說得極爲認真。

似是生怕鳳瑤會以爲他如此拼力爲大旭效力是爲了所謂的賞賜。他面色也幽遠磅礴,一股股複雜無奈之色在面上久久交織,鬆懈不得。

鳳瑤擡眸,深眼朝他凝了片刻,全然將他的所有反應收於眼底,而後,她便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低聲道:“本宮知皇傅之意。只是這賞賜,本宮也並非是要真正與你客氣或是見外,而是,僅是想賞賜你,應你一個願罷了。是以,你若想要什麼,你儘管與本宮說,本宮定會竭盡全力爲你辦到。”

這話一出,許儒亦不說話了。

鳳瑤也不着急,稍稍擡手,飲了一口桌上已是涼透的茶。

許儒亦眉頭越發而皺,稍稍伸手,拎起茶壺爲鳳瑤茶盞中摻了熱水,待放下茶壺後,他才平緩幽遠的道:“微臣,不要賞賜。”

鳳瑤眼角一挑,他則按捺心神一番,朝鳳瑤微微一笑,溫潤平緩的繼續道:“爲國效力是微臣本分,不該求任何賞賜,也望長公主莫要再多言。”

眼見他如此堅持,鳳瑤心生嘆息,終還是妥協。

“既是如此,本宮便不再多說。只是,日後你若有想求之物了,也只管告知本宮便是。此番這話,一直有效,皇傅何時想讓本宮對你兌現這話了,隨時都可與本宮言道。”

鳳瑤也下意識放緩了嗓音,低聲而道。

許儒亦勾脣笑笑,點點頭,“如此,微臣便先謝過長公主了。”

鳳瑤緩緩點頭,身子也坐得乏了,不由稍稍挪了挪身子,換了個姿勢而坐。許儒亦凝她兩眼,倒也極有眼力勁,當即恭敬緩道:“夜色已深,微臣便不叨擾長公主了,望長公主早些休息。”

“如此也好。這些日子一路行車,倒也着實不曾休息好。只是,如今夜色的確已深,皇傅尚可在宮中休息,不必再奔波出宮了。”

鳳瑤緩道。

許儒亦微微一怔,面上的釋然與欣慰之色逐漸而起,卻待沉默片刻後,他終還是道:“如此略微不妥,畢竟,微臣終是男兒,上次在長公主偏殿休息一宿本是不該,而今這次,還是不在宮中歇息了,免得給長公主惹出風言。”

說着,他稍稍伸手入袖,從袖中掏出了一物朝鳳瑤遞來,那俊美溫雅的面容,竟突然漫出了幾許極爲難得的羞赧與緊張。

“這是?”鳳瑤垂眸朝他手中的錦盒一掃,低沉而問。

他神色微緊,這才緩道:“前些日子長公主在大周受了苦,且各地也盛傳長公主葬身在大周楚王宮的火海里,家母知曉後,極是傷心,只道長公主巾幗之女,何能亡在別國。後微臣得知長公主並未亡,便將此等大好消息告知家母,家母心喜而泣,特意不顧體弱多病入得護國寺爲長公主求了道平安符,今日家母得知長公主即將入城,便將這平安符塞給微臣,硬是要微臣親手交給長公主。”

大抵是心有緊張,是以他在說這席話時,語氣都稍稍發緊,略微不自然。

鳳瑤微微而怔,着實不知許儒亦的孃親竟還會爲她求得平安符。說來,她與許儒亦的母親也僅見過一面罷了,且還是在當日花燈節的畫舫上匆匆見過,並未太過接觸,只是僅是一面,便也知許儒亦的孃親極是溫和慈祥,而那般老人親自去求來的平安符,無論出於何意,她都不忍心拒絕才是。

鳳瑤沉默片刻,終是伸了手,接過了許儒亦手中的錦盒。

瞬時,許儒亦微微鬆了口氣,鳳瑤則擡手將錦盒蓋子打開,則見錦盒之中,鮮黃蹭亮的黃綢打底,而綢布上,一隻大紅且還繪着金黃符紋的平安符靜靜而躺。

她心底驀的軟了一下,按捺心神,低沉道:“多謝了。望皇傅到時候抽空在你孃親面前替本宮道句謝。”

許儒亦點點頭,隨即也不再耽擱,這纔開始起身離開,則待他全然踏出殿門後,他便緩緩轉身過來擡手合門,而待殿門微微合了半許,他突然頓住了手中的動作,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極是認真的朝鳳瑤鎖來。

鳳瑤神色微動,深眼凝他,“皇傅可是還有事?”

他搖搖頭,默了片刻,幽遠認真的出聲,“能見長公主安然歸來,微臣心生寬慰,甚至,極是寬慰。”

說着,嗓音越發平緩,“微臣告辭,長公主早些休息。”

尾音一落,不待鳳瑤反應,他已乾脆的合上了殿門,踏步離開。

待得許儒亦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鳳瑤這纔回神過來,眉頭一皺,思緒翻騰纏繞,心境,也莫名厚重嘈雜開來。

翌日早朝,羣臣皆至,因着沒了國舅等人挑事,也沒了顏墨白撐腰,入朝的朝臣,倒是比往些日子越發精神恭敬,且又因鳳瑤久久不曾歸來,是以累積的且需要她最終定奪的事也是極多,鳳瑤不計大小,全然當朝處置,則待早朝全數完畢時,時辰早已是接近正午。

出得勤政殿後,鳳瑤稍稍鬆了鬆緊繃僵然的身子,緩步朝幼帝寢殿行去。

昨夜見幼帝臉頰薄紅,高燒未能全退,縱是明知國師守着自家幼帝並不會出大問題,但心底終還是擔憂,是以出殿之後,第一反應便是朝幼帝寢殿行去。

只是,待抵達幼帝寢殿,則見幼帝竟極爲難得的大好,臉頰血色通透,甚至還精神十足的與贏易坐在長案旁閒聊。

眼見鳳瑤入殿,贏易先行朝鳳瑤行禮恭喚,幼帝則神色微滯,猶豫片刻,又朝贏易盯了幾眼,待見贏易朝他示意兩眼,他終是妥協下來,稍稍起身站端身子,稚嫩的朝鳳瑤喚道:“皇姐。”

這一聲皇姐,倒是沒了昨夜那般執拗,反倒是極爲難得的增了幾許柔和。甚至這股柔和,竟是接連一月之中她都不曾從自家幼帝嘴裡聽得的柔和。

鳳瑤神色一變,心口起伏悵惘,心軟難當。

待朝幼帝應聲後,幼帝眼見她面色大好,自也越發壯了膽子,開口便道:“皇姐,徵兒想出去玩兒。聽說今日城南的早梅開了,開得比宮中的梅花樹還豔,徵兒想去看。”

---題外話---下一章,文文最前出現的某個人物,也要重新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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