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孃胎裡出來時,她就比別人擁有的更多。世間難覓,天賜慧骨。爹爹曾經提起過,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常說這個小孫女兒,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在越玉龍還不會跑的時候,她就已經會飛了。習武這件事對她來說,過於容易。
可世事總是如此,你比別人多些什麼,就一定會有相應的失去。
從她記事兒開始,日子沒有一天不在水深火熱之中。一切的一切都跟她無關,她年紀小到還來不及做錯什麼,就要承擔那徹骨的痛苦。陸盛海、陸盛溪、北沛希晴、楊非盈……上一輩兒的恩怨糾葛綿延了十幾年,綿延了她的整個童年。從小她就不喜歡越揚山,不喜歡爹爹,也不喜歡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人。
她並非是討厭仁義道德,只是討厭假惺惺說着這些的人,江湖中不乏這樣的人……從她有意識起,她就是孤獨的。一個人練武,一個人尋尋覓覓,卻也不知道在找什麼。過於專注的心思,以至於讓她忘記了,還有另外一個人長長久久的陪伴。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人,改變她一生的。只有那個人能告訴她,什麼是一見鍾情。他讓她停止了尋找,選擇了追隨,就像是找到了自己。儘管那一年她才十歲,儘管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那種致命的吸引意味着什麼……可是看着他的感覺,過於美好,以至於讓她忘記了警惕,忘記了防備,忘記了自己的驕傲。
“你叫什麼?”少年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可越芒丹覺得他很好玩兒,明明有求於她,偏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越芒丹啊。”越芒丹坐在樹上,“想要我幫你可以,你帶我走,我就幫你。”那時候的公西誠並不知道,面前這個十分囂張的小女孩兒就是越揚山的二小姐,越冥羽的小女兒。
這一幫,就幫了好多年。心甘情願,無悔無怨。所有人都反對她碰毒,可越是被人反對,她越是偏執。公西誠卻對她說,一場交易。交易,很好。越芒丹愉快地接受了,只要能離開越揚山,到哪裡都好,做什麼都好。
十歲,她親手養出了入脈天芝。此毒只要混在土壤中就可使植物散發不易察覺清香,使人呼吸衰竭而死,無人可解……只此一毒,便奠定了她在江湖中的地位。毒心玉女,越芒丹;十一歲,她用酒灌出了笑煉海棠,此毒無色無味,人死的時候還能帶着怡然的微笑;十二歲,她用西南瘴癘毒氣聚成一的種毒煙,使人嗅之中毒、散去功力,七日之後骨肉齊消、化爲濃血…她給它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萬妙煙……
十三歲,她調製出了“生情”,惹人情思,令人難以割捨直至死亡。可越玉龍說,每每置人於死地太殘忍,於是她又着手調製了“歸心”、“向心”和“無心”,一種是迷藥,服食後心智迷失,乖乖聽命於人,一種以人血煉製,此藥女子服下就會一心迷戀血主,另外一種則是炸死的奇藥,服下可令人身一切活動機能完全停頓,進入假死狀態。此藥十二個個時辰便失去效用,服者復又神志清醒。
十四歲那年,越玉龍開始遊醫天下,而她調製出了玻璃瑪瑙,倒不算是什麼毒藥,中此藥劑,瞬息之間,渾身奇癢。也是從這一年開始,越玉龍開始研製各種解藥,絳烏草和化毒散都是那一年問世江湖的。
十五歲,胭脂無憂在江湖盛行起來,那是一種麻藥。溶於水後易散於空氣,常人服之會全身失去知覺,十二時辰後一切如常;但練武之人服之,內力盡失。無解。她曾經用這個救過公西意,也差點害了樑簡。
一直到十八歲,中間三年她失明瞭。毒心玉女也一夜之間在江湖上蒸發,第一年被公西誠軟禁,後兩年在越揚山後山調理身子。
十九歲,重出江湖的越芒丹,親手調製出了雪絲蠱,天下毒物之最。中毒後如千萬條細絲周身捆綁迅速收縮活活擠死。可解。這次越玉龍卻出奇的沒有多說什麼。
二十歲,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味毒藥——天之水,服下一滴,立刻暴烈而死。
在“毒”這條路上,她走過了十年,和江湖上很多前輩相比,她的制的毒……狠厲,殘虐,不留後路……爲許多名門正派所不恥。而這十年,也不足以讓她忘記一個人。直到她向着命運妥協,直到她嫁給了那個從小到大,一直被她嘲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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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笨蛋·越月和小霸主·公西忽然
今天是越月小朋友的六歲生辰,萬分寵溺他的爹爹生怕她在荒郊野外長大過於孤獨,於是提前一個月就邀請了很多沾親不帶故的大朋友、小朋友們給她過生辰。
雖然她已經六歲了,但是她依然記不住這些小客人們的名字和身份。於是當爹的越玉龍非常貼心地給她畫了每一個小朋友的畫像,並備註了名字。有大哥哥大姐姐們,也有小弟弟小妹妹們。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人,越月非常順利地又嚇哭了,一邊哭又一邊笑,樣子蠢蠢的很可愛。
“你們真的不打算再要一個了?”公西意問道,其實她自己還是蠻想再要一個的,可是自己這麼年紀再生就是高齡產婦了,危險係數非常高,樑簡死活不同意。樑簡不同意的事情,她是無論如何都做不了的。
越芒丹用點心塞住了公西意的嘴:“吃你的,哪來的這麼多話。再生一個?生一個更笨的來跟笨蛋作伴兒嗎?兩個笨蛋一起養,上天開開恩把我收了吧。”沒錯,越芒丹的確是親孃,但她的確給越月起了一個十分有“親和力”的名字,叫笨蛋。
“哪有當孃的嫌棄自己的孩子的!”公西意很端正地糾正越芒丹的態度。
越芒丹“切”了一聲:“我就不信你沒嫌棄過那四隻。不是我說你,就你們家樑蕭那個皮猴樣兒,我真不敢相信是樑簡親生的……”“去你的,會不會說話啊!”公西意一胳膊肘戳在越芒丹後背上,兩人嬉笑打鬧了一番。
兩人聊得正愉快,樑耀進來了。此時的樑耀,已經比公西意還高出一頭,翩翩少年郎一枚……穿的又很乾練,腰間別着一把很有特色的彎刀。沒錯,是刀……草原特有的刀。也不知道爲什麼,藥藥對這把刀愛惜的很,連碰都不讓公西意碰一個手指頭。
“媽咪,越嬸嬸……二舅舅一家來了……”樑耀這個年紀,對大人之間的糾葛也算是略有了解,每次提起二舅娘,越嬸嬸的臉就不可抑制地拉得老長……這兩位的關係,應該是非常差勁的。
“誰讓他們來的!”越芒丹雖說早已釋然,但她就見不得公西誠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她都到這荒郊野嶺隱居了,他們就不能給個安省嗎!
公西意無奈一笑:“除了越玉龍,還能是誰。”越玉龍這幾年,一門心思地撲在自己女兒身上,只要是女兒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會漏掉,能滿足的心願他一概滿足。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滿意。他一定要炫耀,恨不得全世界都覺得他女兒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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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家的小王八蛋啊?”公西意一手抓住公西忽然,公西忽然才七歲多一點兒,轉頭甜甜地叫了一句:“小姑姑!”
“他們人呢?”公西意好奇地看着空蕩蕩的屋子,整個屋裡只剩下公西忽然和越月兩個小孩兒。公西意回頭看越芒丹,越芒丹也聳聳肩表示不知情。萬般無奈小,越芒丹纔去抱自己的女兒道:“小笨蛋,哥哥姐姐們呢?”
越月非常安靜地搖搖頭,聲音特別小,像是蚊子叫一樣道:“不知道。”
要不是豎着耳朵認真聽,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她說完,看着公西意和公西忽然都在看着她,於是一頭紮在越芒丹懷裡,死活不肯再擡一下頭。甭管越芒丹怎麼逗她,她都無動於衷,越芒丹非常無奈……這小妮子不僅笨,膽兒還特別小。這和她自己小時候,簡直就是極致與極致的對比。她是極致地大膽和聰明,小笨蛋是極致的膽小和笨拙。
“然然,你說。”公西意只好轉移盤問對象。
公西忽然非常無所謂道:“我說自己在後山看見鳳凰了,他們就一窩蜂地跑去找了。”
“看見什麼了?”公西意以爲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不敢相信地問了一遍。
公西忽然理直氣壯道:“鳳凰啊,尾巴特別漂亮。”
“……那是山雞。”公西意嚥了一口氣,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以這麼多年她對公西忽然這個小王八蛋的瞭解,她真的很想建議一下公西誠,直接把這隻小王八蛋的名字改稱公西忽悠算了,小小年紀什麼都不會,就會忽悠人。
從兩個小孩兒嘴裡問不出什麼,只好等大人了。
一直到太陽下山,越玉龍、公西誠他們纔回來。這次樑簡併沒有隨她一起來,哲黛姐姐也沒有跟來。公西意和越芒丹迎上來道:“你們去哪了?他們這是……”
就連年紀最大的藥藥,都渾身溼透了。他氣勢洶洶地衝上去就要揍公西忽然,被公西意擋住了:“怎麼能打表弟呢,有什麼話好好說。”
藥藥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氣,牙齒都在打顫:“媽咪,他欠揍。”公西誠一看兒子的臉,就知道他又不幹好事了。他嚴厲道:“忽然,你過來。”
公西忽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親爹的召喚……他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嘴硬道“又不是我的錯,使他們先欺負人的。”
“哎呦喂,誰能欺負得動你……”越芒丹掐着公西忽然的小臉,“別遮遮掩掩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公西忽然咧嘴一笑:“越嬸嬸,抗拒從嚴,但坦白也不一定會從寬,你們大人就會騙小孩子玩……”
“公西忽然——”公西誠提高了一些分貝,公西忽然立馬和盤托出:“是我設計把他們引過去的,誰讓他們那麼笨,連個陷阱都看不出來,掉在溪谷裡成落湯雞,也不是我推他們的啊。”越玉龍倒吸一口冷氣:“你還有理了?”
公西誠倒是沒有什麼過大的反應:“說吧,這次又是因爲什麼。”公西忽然右腳蹭了蹭左腳,良久才說了一句:“誰讓他們老說越月笨。”
“……”公西誠、公西意、越芒丹一片靜默。只有越玉龍像是得勢了一樣,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哈哈哈!”
很多年之後,當他們慢慢老了,當十八歲的公西忽然娶了十六歲的越月,公西意才恍然大悟,原來緣分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攢下來了。說起這一門婚事,那簡直的大動干戈,差點兒就打起來。
當越月執意要嫁給公西忽然的時候,公西意彷彿看見了當年的越芒丹。只不過是一個智商嚴重下降,情商幾乎沒有的笨蛋版“越芒丹”,後來公西意才相信,愛情真的跟情商智商無關……她生怕這一段,也會不幸淪爲孽緣。幸好這一次,不是有緣無分。
至於所謂的大動干戈,主要是兩人……越芒丹和越玉龍兩口子,越芒丹力挺女兒追求真愛,越玉龍卻覺得越芒丹賊心不死,另有所圖……於是兩個人天天打啊打,鬧啊鬧,也算是過得很熱鬧了。再反觀公西誠和忽哲黛,一個比一個悠然自得。
兒子娶一個笨媳婦有什麼不好的,笨了好啊,笨媳婦守得住,好哄好騙好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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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太子·樑慕城、太子妃·公西澤敏
“爹——你不能不管我啊,娘——你快幫我勸勸爹,快啊……”公西澤敏都快急哭了,“你們要是都不管我,我就進宮去求姑姑。我不要嫁到東宮……爹……”
公西子安被吵得頭疼:“這事不是爹出面,就能解決的。”江豈念一面哄着女兒,一面道:“子安,真的沒有辦法嗎?皇后那邊也沒有辦法嗎?”
公西子安沉沉地嘆一口氣:“這事兒要是皇上的決定,還有迴旋的餘地,可這是太子自己的意思,我進宮跟西意多次提起這件事,她也爲難的很。當初把澤敏的畫像放進去,純屬是規矩,明明已經中途遣人抽了出來。可誰都沒想到,太子親自點名澤敏……”
其實這其中的緣由,公西子安猜了個大概。樑慕城如今雖貴爲太子,樑簡也在一手扶持他上位。可這太子妃之位,非同小可。他選澤敏,恐怕只是衝着這“公西”兩個字來的,畢竟皇后的三個親生兒子都在,他卻做了太子。拉攏公西家,是最好的選擇。
“爹——你的意思是,我非嫁不可了!娘,你看我爹,我可是你們的親生女兒!”公西澤敏直跺腳,“我不要做太子妃,我不要!”
江豈念看着女兒這般模樣,哪裡不心疼。她何嘗不知道,這太子妃之位,意味着什麼。當年子安毅然辭官,萬般推辭不掉才領了一個慶州地方官的閒職,本以爲後半生終究能風平浪靜的,但是……這太子妃一事,終歸還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澤敏,別怕。娘配你進京,到時候進宮好好求求你姑姑,會有辦法的。”江豈唸的話讓公西澤敏抓住了一線希望,她掛着淚花點頭:“娘,你一定要幫澤敏。”
公西子安不說話,只在一旁看着。他就這麼一個女兒,他也不願意她去蹚渾水。澤敏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就簡單、純粹……就算宮裡有西意在,但她也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本想着年紀到了,給她找個尋常的書香門第,繼續簡簡單單地過這一生,可總歸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他想起當年妹妹入京時,何嘗不是無可奈何……
…………
“大嫂,澤敏不願意,我當然也不希望她被勉強……”公西意嘆氣,“這件事跟樑簡說沒用,我會親自去跟慕城談談。不過……”
“不過什麼?”江豈念擔心地問道,“澤敏也算是你看着長大的,她的性子你瞭解,根本沒有做太子妃的能耐。”
“我可以跟慕城開這個口,”公西意不得不多想,“不過樑簡跟他提過很多次,他都堅持要澤敏。我只怕他不會答應我……”其實樑簡一道聖旨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是這麼多年,尤其是慕城當太子以來,還是第一次開口提要求。
…………
“皇嬸,這是皇叔答應過我的。”樑慕城靜靜地聽完了公西意的所有理由,只是淡淡說了這麼一句。如果皇叔說不行,那我聽皇叔的。
“你……”公西意試圖講道理,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從來都不是道理能解決的。公西意也強硬起來:“不是嬸嬸爲難你,是澤敏自己不願意,我想你也不會強人所難吧?”
樑慕城擡頭道:“太子妃,非她不可。”
公西意從未見過樑慕城如此執拗的樣子,她看着他的眼睛,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