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天道輪迴(十)結局

洛長念默然片刻, 語氣竟透着幾分無奈道:“若本王說自己並不知情,想來你也是不信的。”

如此說來,那皇后中毒之事果然是向家在背後安排,而崔國公府竟然分毫沒有察覺他們特意送進宮照顧皇后的張琪其實是向家的人, 在宮裡是聽向妃調遣的。

向家如今竟然連皇后和她腹中的皇嗣都敢動,可見已經囂張到了何等地步。

當然,他們這麼做, 不可能瞞着睿王和睿王妃, 而任誰都十分清楚,若是皇后若是真的誕下了她與皇帝的嫡子, 那後果該有多麻煩。所以,即便睿王事先並不願插手此事, 可他大概也是知道向家遲早會動手的。

更何況, 向家這麼做自然不止是爲了睿王的地位不受威脅, 更是爲了向妃和她膝下的慶王, 若是皇后有了自己的兒子, 那向妃只怕再也沒有機會登上鳳位, 而向家也會受到崔國公府的再一次打壓, 這自然是他們頗爲忌憚的兩件事, 故而, 他們不能讓皇后得償所願。

蘇薔心中只是爲那個明明再過幾個月便能降世的孩子惋惜, 太醫說,那孩子的確是個龍子,可無論他是男是女, 他又有什麼罪過,竟被人以這種殘忍的方式殺死。

“殿下若說自己不知情,奴婢自然是信的。”她忍下心裡的悲傷,勉強鎮定了心神,道,“可若真的如此,那奴婢斗膽,請教殿下一件事,那便是在殿下看來,真兇該是誰?”

洛長念明白她話中深意,一向殺伐果決的他竟不由得遲疑了許久。

“殿下若是想讓真兇是柳妃,那奴婢這一夜的探查只當是一無所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見他遲遲不曾開口,蘇薔又道,“但奴婢卻認爲,殿下這一次不該再縱着向家了。”

自睿王得勢後,本就已經權勢熏天的向家在朝中雖然不至於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但的確也到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地步,有時對睿王也會有幾分顏色,所以天長日久中,睿王自然會心生不滿。

洛長唸的神色終於露出了幾分無可奈何:“本王爲何縱着向家,阿薔你應該很清楚。”

“奴婢明白,他們是殿下最豐滿的羽翼,但殿下,您可曾想過,向家兄弟與向貴妃真的只願做您的羽翼嗎?”蘇薔的眸底掠過一絲寒意,語氣也在不知覺中冷了幾分,“他們是從何知道雲宣的身份的,殿下心裡應該一清二楚,他們明知殿下已經知道雲宣的真實身份卻不揭穿的事實,可卻偏要大張旗鼓地斷送了雲宣在這個世間唯一的希望,不僅抓走了於伯,還屠殺了劉家莊全村,難道不是在向殿下示威嗎?而且,他們甚至還是用睿王府的人做的這件事,目的便是要挑撥殿下與雲宣徹底決裂,他們明知雲宣在前線立下了汗馬功勞,是隻可收服不可爲敵的,可卻還是逼得殿下與他彼此敵對,難道真的是爲了殿下好嗎?不,他們是爲了掩蓋他們曾經的罪行,是爲了保住他們向家兄弟好不容易纔爭得的榮華富貴,他們自私而殘暴,他們不是可供殿下隨意差遣的羽翼,而是一隻逐漸長大的雄鷹,若是殿下再不對他們加以束縛,那總有一日,他們非但不能爲殿下所用,甚至還有可能傷到殿下的根本。”

這番話她已經準備了很久,句句鏗鏘,字字都落在了洛長唸的心裡。

其實,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這些年向家的所作所爲他是最清楚的,只是無人敢向他提及,而他自己也下不定決心而已。

“這件事,是本王對不住雲宣。”他的眉眼間流露出幾許不忍,嘆聲道,“本王只是想在暗中查一查雲宣都與何人來往,卻不想枕邊便是異心人。”

他所說的異心人,自然便是向之瑜了。

看來,向之瑜是在偶然之間在睿王那裡察覺到了雲宣身世的非同尋常,所以將這件事 她的父親或叔父,也許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心爲之,也許她是在查探清楚之後認爲雲宣將來會對向家不利所以纔將他的來歷告訴了向家,但蘇薔覺得,以她爲人處事的方式,向之瑜很有可能是在查清雲宣身世後纔將真相透露了出去,畢竟她爲人謹慎心思細膩,對捕風捉影的事情一定會追根究底,更何況事關雲宣,她不可能不留意。

當初她的滿心情義都給了雲宣,可卻沒有如願以償地得到他的迴應,如今在得知雲宣其實與她向家有着血海深仇的時候,應該也能明白他爲何雖然受過向家提攜卻一直對她與向家都避而不及了。在家族利益與昔日舊情之間,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前者,哪怕鮮血淋漓,若換做自己,大概也會做出與她同樣的選擇吧。

“殿下放心,奴婢斷然不會讓殿下爲難,”蘇薔明白洛長念有所顧忌,畢竟即便他對向家的所作所爲也有所不滿,但如今卻只能倚仗他們,所以定然不願與他們撕破臉面,便道,“奴婢只是請殿下一個恩准,讓奴婢將張琪拿下,之後的事情,奴婢定然不會讓其他人懷疑殿下已經知道真相。”

洛長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看到的只是她的決然與堅定,不由短嘆了一聲,過了良久後才道:“本王自是相信你,也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織寧的仇。”

心底深處似乎早已結痂的傷口被輕輕一揭便鮮血淋漓,蘇薔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手,坦然承認道:“既然殿下也還記得,奴婢自然不會忘。”

當初,她一直以爲許諾是受了皇后的暗中相助才得以接近皇帝,而織寧也便是她害的慘死,可既然秀樹其實是向妃的人,許諾的事情又是她一手安排的,那她實際上應該是奉了向妃的命令才這麼做的,皇后大概對她暗地裡做的這些事並不知情。這一點,在琉璃別宮時,蘇薔在推測到秀樹背後真正的主子時便起了疑心,所以後來她趁着秀樹還活着的時候曾經親自試探過她,雖然她仍然對那件事的幕後主使守口如瓶,但從她噹噹時的反應來看,蘇薔確信自己的推測並沒有錯。

所以,既然向貴妃纔是害死織寧的真正凶手,自己自然不願放過她。

更何況,她也是向家的人,她的兩位哥哥所做的那些慘絕人寰的惡性她多半不僅知情,而且也是暗地裡的推手之一。

雖然當初向妃這麼做,其中必定有藉着她對皇后的仇恨來挑撥雲宣與東宮關係的意思,說起來那時也是爲了他,但洛長念沒有再說什麼,默然便是他的態度了。

回到明鏡局後,蘇薔在審訊室見了張琪,也不與她廢話,直截了當地道:“睿王殿下的意思是,你還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爲如實交代吧。”

張琪原以爲自己是最不可能被懷疑的那一個,在看到她放在自己面前的睿王府令牌時便心有不解,聽了她的話更是震驚不已:“你說什麼?”

‘“雖然在情急之下你對各種細節處理得還算妥當,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做過,便必定會留下痕跡。”在她的對面坐下,蘇薔的眸光從她幾近蒼白的臉上緩緩轉移到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燭光上,“首先,皇后不可能會吃柳妃送過去的東西;其次,杜英和皇后的發毒時間相差無幾,而若素餅是皇后吃的,她只是試毒的話,那她怎會比皇后中毒深那麼多,這個只需太醫和仵作稍加詳查,便是疑點之一。你這麼急於求成,大概是爲了早日完成向家交代給你的任務吧。不過,無論僞造的證據從表面看起來有多有力,但只需深究便定然能尋到破綻,皇上也不是容易糊弄的人,若是他不信,這個案子就會一直被查下去,你的罪行遲早會被揪出來,倒不如快刀斬亂麻,你一個人的頂下所有的罪,也早些讓這件案子塵埃落定,免得連累不該連累的人。”

張琪本是個伶牙俐齒的人,但對她的這番話竟然不知如何對答,也許是因爲心虛,也許是因爲絕望,所有的辯解便都說不出口了。

“你是崔國公府送進宮的,可卻幫着向家害了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龍嗣,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莫說你自己,就連你的家人也要被株連九族的,”蘇薔神色鎮定地勸解她道,“殿下已經答應,只要你肯將所有罪過扛下來,他會想辦法保你家人隱姓埋名地活下去。”

張琪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無力開口:“所以,我不能交代幕後指使是誰,對嗎?”

蘇薔輕輕搖了搖頭:“爲什麼要交代呢,無論你說什麼,無論你受何人指使,你都是害死龍胎的真兇,皇上是斷然不可能會饒過你的,你這麼做,已經得罪了崔國公府,若是再把其他人也牽扯進來,那你的仇人只會更多,你的家人便定然保不住性命了。你是個聰明人,心裡應該很清楚。”

咬了咬脣,張琪的眸中盡是絕望:“我明白了,所以,是我怨恨崔國公府待我苛刻逼我入宮,所以纔對皇后下毒報復並嫁禍給柳妃以求安然脫罪,是嗎?”

蘇薔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果然聰明,你放心,我會幫你打點好後面的事,包括你在司膳局的同謀。”

張琪在皇后中毒的第二天便認罪了,皇帝震怒,下令將她五馬分屍株連三族,鳳棲宮的其餘宮人都被問罪,連同將其送進宮的崔國公府和送去無毒素餅的柳妃也一併受到了冷落。

雖然真兇伏法,但皇后卻一直沒能醒來,而一個月後,太皇太后也已經病入膏肓了,即便是逸王妃肖玉卿誕下一對龍鳳胎這樣的好消息也未能讓她清醒的時候多了多少。

據說,在太皇太后病逝的前一夜,已經隱世多年的肖老侯爺從病榻上掙扎起身要進宮去見太皇太后一面,那時他也已經纏綿病榻多日了,雖然家裡人都瞞着他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可他那一日卻突然主動問起了她的病情,而下面的人又不敢隱瞞,便如實說了。肖老侯爺聽說之後,不知從何處得了力氣,不僅固執地下了牀,而且還爬上了馬背,只是跟隨了他多年的那匹馬也已經老態龍鍾,沒走幾步便氣喘吁吁,而肖老侯爺也就在那匹馬停下馬蹄的時候從馬背上掉落了下來,被人扶起時已經沒了呼吸。

蘇薔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比其他人都要早一些,因爲肖老侯爺的死訊是肖玉卿派人帶給她的。

她明白肖玉卿的意思,當初在肖玉卿離宮前,她曾經答應過她一件事,那便是要幫肖侯府逃脫猛於虎的流言蜚語。

很多人都知道,肖老侯爺對太皇太后十分盡心,甚至一旦得知她生病他自己也會染疾,雖然依着肖玉卿所言,肖老侯爺對太皇太后的確曾經一往情深,但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在太皇太后過世後,皇帝一定會因那些有損皇家顏面的流言蜚語遷怒於肖侯府,這對如今已經失勢的肖侯府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她思忖片刻,也顧不得太多,立刻去找了已經是司苑局一局掌事的全和。他如今在內侍省的關係很廣,與太皇太后宮裡頭的一個上了年歲的內侍是忘年交,有幾句話必須要通過他的口傳到太皇太后耳中。

因爲應對及時,在肖老侯爺過世的消息傳到宮裡時,他在年少時曾經受過太皇太后的救命之恩並惦念感恩一世的說法已經傳遍了整個宮城,人人都道肖老侯爺知恩圖報,太后宮裡的很多宮人也都親耳聽見太皇太后不久前在神識清醒的時候還與皇帝閒聊她年輕時的往事,曾經提起當年她在明鏡局時如何爲被人栽贓嫁禍的肖老侯爺洗脫罪名的往事,當時太皇太后說,她雖與肖老侯爺未見過幾次面,可他卻是她這一輩子見過的最懂得感恩的實誠人。她還勉強笑着與皇帝說,當時肖老侯爺年紀還小,信誓旦旦地指着天地說他的命是她救的,就算以後死了,也要死在救命恩人前面之類的傻話。

宮人對肖老侯爺的嘖嘖稱頌傳到蘇薔耳中時,她終於暗自鬆了口氣。

她讓全和的忘年交趁着太皇太后清醒的時候如實告訴她肖老侯爺是爲何亡故的,還說宮外已經有傳言說肖老侯爺此舉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一些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爲他是爲了趕着見心上人一面才如此莽撞。想來,太皇太后應該也是能夠猜到肖老侯爺對她的感情的,自然也清楚那些流言蜚語一旦傳開對她對肖老侯爺對肖侯府甚至對皇帝有何影響,所以便有了當着衆多宮人與皇帝的那一番閒談。

當時,肖老侯爺過世的消息還未傳到宮城,連皇帝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不會有人懷疑太皇太后提起那些往事的初衷。

雖然第二天清晨,太皇太后便在睡夢中過世了,可她親口所述的那些往事卻已經在宮城中傳開,連皇帝也稱讚肖老侯爺的人品,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傳出半點不敬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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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並未辜負肖玉卿當年所託,但自肖老侯爺過世後,曾經榮盛一時的肖侯府便開始奪衰落了,這其中自然也有逸王仍不受皇帝重要的緣故,也是彼此之間脣亡齒寒罷了,只是失去了肖侯府扶持的逸王卻再也難以與睿王爭權了。

因爲與太皇太后感情甚篤,自從太皇太后離世後,皇帝傷心不已,再加上天氣酷寒,他也生了場重病,大半個月都不見好轉,可最後醫好他的卻不是太醫,而是已經被他冷落許久甚至險些被他徹底忘記的許妃。

在太皇太后二七的時候,許諾爲皇帝上了一道奏疏,懇求皇帝恩准自己爲太皇太后殉葬。她說自己擔心太皇太后在黃泉路上無人照應,所以願意陪侍她左右,替皇帝盡一份孝心。

從未有妃嬪心甘情願地爲他人殉葬,雖然她已經失寵很久,大多習慣了趨炎附勢踩低拜高的宮人都對她和她的緋煙宮避而不及,但卻無人敢私擋這封奏疏,皇帝看到後深受感動,準了她的奏請,並在她臨死之前去緋煙宮見了她最後一面。

緋煙宮的宮人本就沒有幾個,在皇帝去時又都被差遣了出去,所以從表面上來看,並沒有聽到她和皇帝最後說了什麼。

但蘇薔卻聽到了。

她是在皇帝臨幸緋煙宮前便接到許諾的消息,邀自己去見她最後一面的,而許諾讓她過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讓她聽一聽她與皇帝的最後一場對話。

那一次,許諾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本就生得美,雖然失寵的這些日子也自暴自棄了一段時間,清瘦了幾分,但一旦用心,稍施脂粉仍讓人動心,更何況她知道皇帝最喜歡她什麼樣子,投其所好地裝扮後愈加我見猶憐。

躲在內殿一處屏風後的蘇薔聽見她動情地對皇帝一訴衷腸後對他說,她有一次深夜無眠,曾親眼看見皇后身邊的張琪在緋煙宮外的竹林中與向妃相見,當初她以爲自己定然是看花了眼,並未在意,但自從皇后中毒後她便愈發起疑,畢竟若是她那夜並未看錯,那張琪很有可能並非因爲私怨而謀害皇后,而是另有主使。她還說,雖然向妃待她一向照顧,可皇后也曾對她有恩,所以她不能昧着良心將這件事隱瞞下去。

若在往日,即便是在她得寵之時,這樣的話說出去,皇帝很可能不僅不信,反而還會認爲她是在從中挑撥攪弄是非,可如今她即將自願赴死,又從未與向妃有過過節,而且太皇太后其實也是因皇后中毒龍嗣小產一事而傷了根本,所以皇帝對這件事極爲敏感,雖然當場便憤怒地責令她不可胡言,然後拂袖而去,可蘇薔和許諾心中都清楚,他定然也起了疑心。

若是皇后無法誕下子嗣,最得益的人除了睿王,便是膝下已經有了慶王的向貴妃,所謂疑心生暗鬼,皇帝是會將她今日的話放在心上的。

“我這一生,從來都是心高氣傲,人家都說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可我偏就不甘心,我總想着,有一日我會揚眉吐氣地去見許陽,讓他和他的家人因爲當初拋棄我的決定付出應由的代價,可是,到頭來,我還沒有成功,卻先被人利用他對付了我,真是可笑。”坐在梳妝檯前,許諾一件件地將自己頭上身上的釵環首飾去了下來,神情比方纔與皇帝相見時的深情似海相比冷靜了許多,也無情了許多,“仔細想來,我這一生,過的最舒心的那段日子,竟然還是在琉璃別宮,只可惜往事不可追,故人也不再來了。如今,我用自己的這條性命來爲織寧討回公道,雖然她再也不能活過來,可也算是我盡力在彌補自己曾經的過錯了。”

蘇薔知道,再過不久,候在外面的內侍便會送來一道白綾,可即便在這個時候,她也有些無法相信許諾會以這種方式即將離開人世。

當然,她也沒有想到,許諾會這麼做。

她嘆了一聲,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皇后說,當初不是她要將我提攜爲妃子的,但她也告訴我,她身邊的秀樹其實是向妃安排在她身邊的細作,我就算再愚鈍,也能猜到當年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許諾的臉上浮現幾分淡然的笑意,似乎還藏着得意的意味,“她藏得那麼深,卻害得我這麼慘,反正我這條性命繼續拖下去也只是苟延殘喘而已,不如好好用一用。”

許諾死後,皇帝下令追封她爲貴妃,特與太皇太后鄰棺下葬,喪事極爲風光。

雖然皇帝在之後對向貴妃也並無任何動作,但大概半年之後,朝中有官員上書爲駐守江州的前太子永王上書頌德,稱江州在永王治下百姓安樂一派昇平,皇帝在大喜之下予以褒獎,而且還在朝會上立刻宣佈分別賜涼州、撫州於逸王與慶王,並着令他們擇一吉日啓程前往封地,以安撫造福當地百姓,另外,因慶王尚年幼,着向貴妃與其同往。

皇帝的這道旨意在朝野乃至後宮都引起了軒然大波,那時昏迷已久的皇后已有大去之勢,所以人人都以爲已經代掌鳳印的向貴妃不日便會成爲一國之母,可卻不曾想到皇帝竟會藉着慶王封地一事而將其趕出了宮城。

雖然皇子封地是大周朝有史以來的慣例,但其實除了特殊情況下,唯有不得寵的皇子纔會真的親往封地,如今皇帝竟接連將三位皇子都分派到了封地,豈能不惹人非議。

但也正因爲除了睿王外,其他的三位皇子都須前往封地,所以皇帝纔有藉口堵住了朝堂上的異議,畢竟前太子永王在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州都能爲江山社稷盡心盡力,逸王與慶王又有何不可,而向貴妃又愛子如命,讓她同去照顧慶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除非她心中在意其實的並非是慶王,而是後宮的榮華富貴。

其實,皇帝的這道旨意雖然看起來十分突然,但實際上已經籌謀許久,而讓他真正下定決心的,並不是許諾臨死前的那番話,而是在許諾死後的不久之後,年妃向身邊人隨口提起的一件事。

她告訴她的貼身侍女,方纔暮晚時她用輕功自己出了門,然後在一條甬道的牆頭上坐了一會兒,聽到了從下面經過的兩個宮女悄悄說的話,她們應該是向貴妃宮裡的人,提到許妃死了她們主子也才安心了,否則她也會尋個機會送她上黃泉路,畢竟那一夜偷看她和張琪相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若是不能將她滅口,主子總是不放心的。

雖然她說過之後並叮囑那個宮女不可隨意對外亂說,但她其實心中很清楚,那個宮女其實是皇帝特意放在她身邊的,而且時不時都會將自己說過的話或是做過的事向皇帝稟報。

那些話自然是蘇薔讓她說的,她與許諾從未有過交往,不干涉後宮那些爭權奪勢的事情,而且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她的話皇帝定然是相信的。

當然,若是經由其他人轉述,而非出於她親口說出,效果自是更好。

她原本的計劃與這個有些出入,但因爲有許諾臨死前那番話的助力,反而讓皇帝的疑心更重了。

向家自然不願向貴妃遠去,但奈何皇帝心意已決,睿王又雖然表面願爲向貴妃說話但其實並未盡心,所以即便他們使盡了手段,也未能讓皇帝改變主意。而逸王更是沒有理由推託,只能從命。

從此,留守京城的皇子便只剩了睿王一人,任誰都能猜到下一個東宮之主是誰。

之後,雖然前朝暗地裡各方勢力還是暗潮涌動,但睿王終歸漸漸收攏了各方人心,而因爲皇帝的龍體日漸不好,新納入後宮的妃子也並不多,在皇后過世後,年妃開始在皇帝的授意下掌管後宮,雖然剛開始時並不讓人信服,但無論處事能力還是待人接物,她其實並不遜於其他人,所以也日漸被合宮上下認可並敬服。

時光荏苒,但於蘇薔來說,每一日都是煎熬,因爲雲宣已經在北境五年了,她與他分別也五年了。

其實與北侖的戰事早就大局已定,雲宣也不必一定要駐守邊疆,但蘇薔明白,他之所以遲遲不能回來,是因爲睿王的安排,而他這麼做,也是爲了雲宣的安全着想,無論他是否情願,畢竟如今向家的權勢更勝從前,他若是歸來,定不是他們的對手,反而在邊疆更安全些。

可她仍然很想他。

這五年裡,她只能從邊疆的各種戰報中聽到有關雲宣的各種消息,他勝了,他敗了,他受傷了,他病重了,他痊癒了。每一次聽到他的名字,她都會緊張,而且一次更勝一次。

原來越是等待,便越是思念。

好在,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時也會忙得暫時忘記了他。

第六年的時候,皇帝下旨封年妃爲貴妃,次年又封她爲皇貴妃,等到那一年年底的時候,皇帝在過年前的一次早朝上封睿王爲太子。

這本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讓人意外的是,睿王在謝恩之後,竟當場上書請皇帝冊立年貴妃爲後。

那時,皇帝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脾性也比以前暴躁任性許多,很多事情都是固執地任意妄爲,聽不進其他任何人的勸諫,唯有年貴妃的話還能聽進去,再加上她這些年的爲人處世也有目共睹,所以雖然她既無家世又無子嗣,衆人又對睿王突如其來的提議頗爲震驚,可其實真正反對的除了向家一黨外實際上並不多,更何況這個提議還是新晉太子親自提出的。

皇帝自然龍顏大悅,立刻下令大赦天下。

後宮一些以前過了出宮年歲但卻因爲種種原因沒能出去的宮女也有機會重回故居,而卓司鏡與莫掌鏡也藉機出宮了,蘇薔便順理成章地成爲了明鏡局自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司鏡,另外,樑辰紫與錢九凝分別就任典鏡與掌鏡之職。而已經失去先皇后這個靠山的王子衿,也在睿王的安排下不得不離開了宮城。那時,李大衡已經嫁給程斌有一段時日了。

她記得雲宣曾經說過,只要她能坐上司鏡的位置,那有機會爲她父親當年的冤情翻案,只可惜,雖然她有了機會,但歐陽默卻已經死了,而唯一的證據卻還在向之瑜的手中。

所以,她還要等。

皇帝是在兩年後駕崩的,在此前一夜,在御前伺候的大內侍吳隱之奉了一道聖旨和一杯毒酒去皇后的鳳棲宮,但皇后卻活得好好的,而他自己卻被毒死了。

因爲那道聖旨要賜死的人其實並非皇后,而是他自己。

吳隱之至死都沒有明白皇帝爲何要用這種手段來除去他,在臨死之際,他曾求皇后賜一個明白,可皇后卻只留給了他一句話:“你這樣的人,不配死而瞑目。”

在他被賜死的當夜,他在宮中的勢力也被一併剷除,連同尚宮趙謙。

蘇薔是從太子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已貴爲儲君的洛長念苦笑地看着她,道:“本宮還以爲,你並不知道害死泉嬤嬤的真兇是誰。”

她恭順道:“當年,太子殿下不想讓奴婢知道,那奴婢自然只能不知道。”

洛長念輕嘆了一聲,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琉璃別宮時,奴婢便從雲中衛那裡得知,吳隱之在別宮做侍衛時,得罪的不是旁人,正是崔國公府的一個家僕。那時崔國公帶着年歲尚小的崔公子途經琉璃別宮不遠的州縣,恰逢崔公子染了惡疾,崔國公便派了那個奴僕去琉璃別宮取一些御用之藥,但因爲崔公子病情緊急,所以來不及向皇上稟報,只能先斬後奏。那夜當值守門的人正是吳隱之,但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那個家僕進去,後來那個家僕通過其他人不僅進到別宮拿到了草藥,而且還對他懷恨在心,他便從此不僅斷了前程,還變成了一個內侍。”言及此處,蘇薔也不得不承認吳隱之的確可憐,“所以,他一直都想報復,崔國公府與崔氏皇后便是他最大的敵人,他在琉璃別宮不惜殺害那麼多人,也是爲了讓他們失去已有的名望與權勢。可他當年固然可憐,但爲人也太過偏激,無論是侮辱過他的李嬤嬤,還是救過他性命的泉姨,見過他最狼狽模樣的人他都痛下殺手,一杯毒酒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洛長念長吁一聲,良久才道:“沒想到你竟能忍這麼久,那你又是如何讓父皇下旨賜死他的?”

“皇后告訴皇上,最近她聽到一則謠言,說當年皇上將前太子貶爲永王的真正原因,是欽天監通過星象說福王的福氣太大,若離皇上太近,反而會反噬紫微星的福瑞之氣,而皇上聽信了監正的話,擔心福王在宮中會有損自己的龍體,所以才故意讓前太子病重,並以此爲藉口罷黜了前太子並將他們一家人趕到了江州。”蘇薔如實道,“其實,這也是事實,可皇上以爲,這件事除了欽天監的監正、吳隱之與他自己外便再也沒有人知道,而皇后卻從吳隱之的小徒弟那裡聽到了那番話,那泄露這件事的人自然只有吳隱之。以前,皇上之所以信任他,是因爲相信他的忠心耿耿,但既然他連忠心沒有了,還留着他做什麼呢。”

洛長念勉力笑了笑:“那你如今纔出手,想來是斷定本宮已經用不到他,所以即便殺了他本宮也不會降罪於你吧。”

何止用不到,當年在回琉璃別宮的路上,吳隱之爲了幫他,故意在皇帝淋雨之後悄悄地在之後的每個夜裡都開了門窗,以至皇帝本是微染風寒的龍體每況愈下久病不愈,這件事若是被旁人知曉,洛長念定然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這些年來,吳隱之爲了幫他對付崔氏先皇后與她的母族崔家,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其中不乏不可告人的齷齪事,自然是需要保守秘密的。而依洛長唸的謹慎,遲早會送他上黃泉,但吳隱之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若到時真的到了倒戈相向的地步,洛長念未必有多少勝算,如今既然能幹淨利落地解決了他,他自然求之不得。

她的語氣恭敬而堅定:“奴婢父親的清白只在殿下與太子妃手中,奴婢自然不敢做出任何對殿下不利之事。”

洛長念果然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也罷,畢竟他遲早也是個禍害。不過,如果本宮說,當初本宮並不知道他要殺的人中有泉嬤嬤,你可相信?”

她的睫毛微微一動,仍平靜道:“殿下若讓奴婢相信,那奴婢不敢不信。”

那一次,在離開前,他突然問她道:“你已經等了他這麼久,可還想繼續等下去?”

蘇薔自然知道他所說的人是誰,微然一笑後,幾乎毫不遲疑地便點了點頭。

當夜,皇帝駕崩,太子洛長念於次日登基,改年號爲昌華,奉皇后爲皇太后,封太子妃向之瑜爲皇后。

洛長念雖是剛剛登基的新帝,但因爲他早已開始幫先帝處理政務,所以朝野上下井井有條,甚至比先帝最後的幾年還秩序井然。至於後宮,皇后向之瑜也頗有大家風範,對下賞罰有度寬柔並濟,而且她不爭不妒,即便對皇帝寵幸的妃嬪也愛護有加,不過多久便令衆人心服口服,宮裡難得一片和氣。

但深宮裡的平靜,往往只是一時而已。

那年過年時,宮裡舉行夜宴,但表演雜耍的戲子出了失誤,不小心將手中的道具燒到,當場火光一片,皇太后受了驚嚇,高燒了一夜又一天後才悠悠轉醒,可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卻是急着要見皇帝,說她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務必要讓他幫自己查個一清二楚。

其實,這纔是當年洛長念依着先帝所好奏請封她爲後的原因。

在從蘇薔口中得知年妃其實是向家犯下的南羅舊案的唯一倖存者時,洛長念便知道,她纔是除去向家一黨的最好手段,而且也可能是唯一的手段。

只是,在先帝在世時,他不敢貿然與向家爲敵,而在先帝過世後,即便他登基爲帝,若是年妃還只是個普通妃嬪,那她到時就會以太妃的身份被送到太廟中爲先帝祈福,到時就算她說出她年幼時的遭遇也不會引起衆人在意,所以,最好的一個方法便是給她一個讓天下人都不能忽視的身份,如此一來,他既能借着向家之力登上帝位,也能留下制衡向家的籌碼。

如今,永王安分,慶王在封地也過得很安穩,而逸王已經在兩個月前因突然重疾而過世,唯留逸王妃與她的一雙兒女,而朝政又平穩有序,時機的確到了。

蘇薔前去探望皇太后的那一晚,她正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裡面向北面,擡頭仰望滿天星辰的夜空,身影落寞而孤寂。

她默不作聲地站在了年小黛的身後,陪着她站了許久。

“我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終於……”良久,年小黛輕聲開口,但終是沒有將第一句話說完,語氣卻在再開口時輕柔了許多,“你說,宣哥哥若是聽到這個消息,是否會爲我們感到高興?”

眸中似有星辰落下,蘇薔的雙眼亮着奕奕光彩,輕輕一笑:“他會的。”

“我想辦法送你出宮去找他吧,”年小黛轉過頭,對她道,“如今你父親的冤情已經洗清,你們沒有必要再受這樣的離別之苦了。”

她的神色微微一動,但終究還是默然搖了搖頭:“皇上之所以對你恭順,是因爲他想利用你除去功高蓋主的向家,並非真的仁孝,這種不合聖意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冒險了。”

年小黛不以爲意:“冒險又如何?我又不稀罕這些。”

蘇薔的臉上浮現幾分感傷:“若是連你都走了,那南羅郡大東村就真的沒了。”

已經多年沒有聽過這個地名了,年小黛微微一怔,一滴清淚倏地便落了下來。

“可是,難道你就這樣等下去嗎?”過了許久,勉勵恢復如昔的年小黛才道,“也許,皇上根本沒有打算讓你們團聚,即便他回來了,也可能不會放你出宮。”

“總會有機會的。”蘇薔的神色黯了一黯,但還是淡然道,“我們每次都等,哪一次沒有機會。”

可是,有時候,機會可能真的再也沒有了。

在洛長念開始命人調查南羅舊案一個多月後的晚上,蘇復突然來找她,在支支吾吾半天后,見她忍無可忍準備離開時,他才遲疑地道:“蘇薔,我聽說,皇上似乎有意要立你爲妃。”

她愣了一愣後,忽而一笑:“這些流言我雖不是第一次聽說,但沒想到有一日你也會這麼當真。”

“以前也許可能還只是無稽之談,”蘇復心事重重地道,“但以後或許就成真了。”

蘇薔聽他話中有話,心中起疑:“你究竟想說什麼?”

蘇復又猶豫了許久,才如實道:“邊疆突然送來了一份八百里急報,信中說大將軍雲宣率軍巡查時中了暗箭,那箭上塗了劇毒,所有軍醫都回天乏術,所以他在當夜便身亡了。”

她反應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但仍下意識地反問道:“你說什麼?”

“雲宣已經死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浮現了幾分前所未有的疲憊,“雖然我此時問這個問題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想知道,倘若他真的死了,你是否願意……”

他的話並未說完,因爲蘇薔臉色煞白毫無血色,他根本不忍心再問下去。

那一晚,宮中平靜如常,而明鏡局卻因皇后的突然來臨比往日又平靜幾分。

燈下,向之瑜的眸中血絲依稀,並沒有落座,而是將一封信放在了蘇薔的桌子上,聲音沙啞:“本宮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但我已經盡力了。”

只留下了這一句話,她便離開了。

那封信中,只有一句話,是京城的一個看似普通不過的地址。

蘇薔知道,這是向家囚禁於伯的地方。

對他,向之瑜終於還是心中有愧。

雲宣爲大周邊疆穩定立下了無人可及的汗馬功勞,爲彰顯自己的哀思,第二日,皇帝與皇后便攜文武百官去太廟爲其祈福祝禱,後宮因此而沉寂許多。

而錢九凝便是在大軍離開後不久在蘇薔的房間發現她飲毒的,當時她已經七竅流血無藥可醫了。

她將這件事告訴了全和,全和向內侍省主管宮女喪儀的主管內侍打了招呼,然後將此事稟明瞭皇太后,隨即便拿着她的懿旨依例送蘇薔的屍身準備從東偏門出宮。

可守門的侍衛是從睿王府出來的,已經認識蘇薔很久,在認出她後,堅決不肯放他們離去,一定要等皇上回來後下旨才肯放行。

雙方在門口僵持了近一個時辰,後來宮門外悠悠地來了一頂轎子,坐在裡面的人是那個有單膽子違逆皇太后懿旨的侍衛也得罪不起的,所以蘇薔才勉強出了宮。

她被一路送到了城南郊外的一家農戶,直到暮晚的時候才漸漸甦醒了。

“今日若無公主相助,只怕奴婢是出不得宮了。”對從宮外一同與她來到目的地的洛長闕施了一禮,她感激道,“多謝公主救命之恩。”

“我不過是讓你早些入土爲安而已,哪裡便救你的性命了。”洛長闕微微一笑,道,“不過,你好大的膽子,連這樣的欺君之罪也敢犯。”

蘇薔苦笑,如實道:“若是一輩子都被困在宮裡,還不如死了。”

“此時你爲了雲宣殉情的消息大概已經傳遍了宮城,可你卻說自己尋死是因爲不想被困宮中,”洛長闕笑道,“看來,雲宣果然也沒有死。”

蘇薔知道自己沒有必要瞞着她,所以便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這是她與雲宣聯手設下的將計就計。

在向家知道了年小黛的真實身世後,爲保萬全,他們開始派人去暗殺雲宣,而在躲過幾次暗殺之後,雲宣決定反守爲攻。

他爲大周朝立下了不世戰功,若他死在了想要殺人滅口的向家之手,那洛長念便有更加充足的理由與線索治向家的罪,而他也能借機拋去身上重重枷鎖脫身與她團聚。

如此一來,即便洛長念知道他其實是詐死,但爲了除去向家及其黨羽,他也定然不會戳破真相。

“我與你相識多年,當初若無你爲駙馬洗脫冤屈,我們夫妻今日也不知是何等下場,這次就算是我與駙馬報答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了。你放心,你是我送出宮的,皇兄他不會深究的。”洛長闕的目光似是不經意間掃過窗外濃濃的夜色,“不過,你要謝的並不是我。”

蘇薔這纔想起,洛長闕的確不知情纔對。

循着洛長闕的眸光向外望去,她依稀在不遠處的夜色裡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突然間便明白了。

昨晚,在告知自己雲宣身亡的消息時,他還有一句話沒有問完自己。

是蘇復。

請洛長闕來救自己的人是他。

但她收到的雲宣的信是由雲煒送來的,爲防萬一,她甚至沒有給他回信,他們如此謹慎,照理說,他不該察覺纔對。

除非那封信在到達雲煒手中前已經被他截住了,所以他其實一直知道自己與雲宣的計劃,而且還決定成全他們。

恍然間,那個若隱若現的人影突然便消失了,似乎從未在那裡出現過一般。

蘇薔緩緩收回了目光,對洛長闕道:“勞煩公主轉告蘇副都統一句話,就說,我救過他,他也救過我,這一次的人情,的確是我欠他的,我認了。”

番外

七年後。

北峰鎮是大周南邊的一個水鄉,雖然只是郡縣下面的一個小鎮,但因爲山清水秀又四通八達,所以安居在這裡的百姓並不在少數,連帶着臨水的秀麗街也車水馬龍人羣熙攘好不熱鬧。

在秀麗街向東的盡頭,有一條長長的小巷,看起來十分幽靜,但時而有人進進出出,因爲在巷尾有一家藥鋪,名爲劉家鋪,雖然隱在鬧區,但聲名在外,所以即便藏在巷子深處,卻也有不少人慕名而來。

坐堂的先生原本是一位老人,他雖然來這裡定居不過三年,可卻已經被當地人稱讚爲無病不可醫的神醫。不過,那位老神醫似乎身體不大好,所以這幾日已經換做他的年輕徒弟來爲病人問診了,那位小少年雖然看起來不過十五六的年歲,可醫術卻也絲毫不遜色於他的師父,尋常的病症大都自己拿主意,讓人好不佩服。

而負責招待與抓藥的仍是那位老先生的兒子和兒媳,他們夫妻二人向來待人親切,也是好相處的。

更讓人敬服的是,醫者仁心,無論是問診還是拿藥,劉家鋪的價錢都十分公道,而且遇到家境貧寒的病人,他們不僅會爲他們免費治病,甚至有時還會慷慨解囊地略加資助,讓人說不出半點差錯來。

冬日的秀麗街比春夏自是蕭索溼冷些,今年卻是男的地下了一場大雪,來看病的人少了許多,一個裹得極其嚴實的少年急匆匆地跑進了藥鋪的時候,鋪子裡沒有一個病人。

他身上頭上都落滿了雪,但他的神色卻是歡喜的,一進來便對在櫃檯後正在揀藥的小神醫道:“劉大夫,劉兄弟呢?”

那小神醫素來寡言,雖然對眼前的少年也是熟悉,但神色仍是淡淡的沒有表情,連頭也未曾擡一下:“在後面。”

少年知道他的性情,也不與他計較,仍滿臉堆笑地道:“勞煩小神醫替在下知會一聲,咱們掌櫃的知道劉兄弟的夫人最喜歡吃咱家滿福樓的燒子鵝,只是最近下雪,掌櫃的老母親在鄉下得了風寒,掌櫃的要回鄉探望,是以滿福樓要歇業一兩個月,所以掌櫃的讓在下問一問劉兄弟,今晚是否有時間,他可以在臨走前親自下廚……”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小神醫便已經一言不發地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然後掀起旁邊門洞厚重的簾子往後面去了。

不消多時,一個留着少許鬍鬚的高瘦男子便從後面出來了,雖然他衣着隨意,臉上還隱現幾道刀疤一般的傷痕,但他眉目間英姿仍在,一舉一動都流露着不凡的英武之氣,正是在這裡隱姓埋名了幾年的雲宣。

見了那少年後,他爽朗一笑:“張兄,別來無恙,這麼冷的天還要勞煩您親自走一趟,實在抱歉,方纔只怕阿正他又對您多有冒犯吧?”

“這是哪裡的話,不過是出來溜溜兩條腿兒罷了。至於小神醫嘛,他是高人,高人都有脾氣,在下受着也是福氣。”少年笑着,臉上泛起一陣紅暈,見只有他一人出來,問道,“哎,您家夫人呢?”

提起自家夫人,雲宣臉上的笑意溫柔了幾分:“她送孩子去學堂了,原是該回來了,但八成是他們母子三個遇上大雪,所以一時貪玩就耽擱了。”

少年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夫人真是好興致,不過往日不是都是劉兄弟和夫人一起去嗎?以前你們夫妻二人可是形影不離,恩愛得真真是羨煞旁人了。”

雲宣微然笑道:“今天家父來了興致,非要我陪他下棋,說是下雪天最適合棋盤廝殺。”

少年似有失望,但還是又笑道:“老神醫也是好興致,那在下就回稟掌櫃的,就說您和夫人晚上有空?”

“有勞張兄了。”雲宣將那少年送至門外,拱手告辭,“雪大路滑,張兄一路當心。”

少年歡喜地應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外面的大雪已經能蓋住腳腕了,眼見這個時候也不會有病人出門,他在目送那人離開後便將“暫時歇業”的木牌子從門後拿下掛在了院子大門的掛環上,然後站在原地舉目向的巷子口眺望。

雪花紛紛中,青瓦小巷枯樹皆是一片銀裝素裹,這是他們在這裡定居以來見到的奪第一場雪。

雲宣突然想到,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蘇薔還鬱悶地問他說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看見一場雪,如今她也算是如願了。

他又站在門口等了片刻,見還是等不到人,便乾脆又回了屋,但不過多時便又出來了,只是手裡多了一個包袱,他掩了門,擡腳出去了。

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大雪中寒風刺骨,一陣風裹着雪花刮來,他不由縮了縮脖子,心想自己這些年也是習慣了南方的溫暖,一時遇到風雪竟還覺得有些冷,也不知自己當年帶兵打仗時在邊境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鎮子上的學堂在東邊,但他遲疑了片刻後卻往西而去,他知道,出了鎮子再往西的路上有有一道溝渠,他和蘇薔的一雙兒女向來喜歡那裡,似乎那裡藏着無數的寶藏一般,所以他們母子三人若是未去學堂,大概也是在那裡玩鬧。

果然,他猜的不錯,遠遠地便聽見她和孩子們嬉笑的聲音傳來,似乎連冰雪都能融化了。

只是聽到了聲音而已,他的脣角便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明顯的弧度。

但不知爲何,那歡笑的聲音卻又突然戛然而止了,唯留風雪呼嘯。

他心裡莫名一慌,雖然四下無人,但他還是勉強按捺住了施展輕功的衝動,快跑着往那道溝渠奔去。

在看到蘇薔安然無恙地站在溝渠旁邊的時候,他才緩了一口氣。

她正在和一個男子說話,兩個孩子還在溝渠裡,四歲的女兒正笨拙地蹲在地上揉雪球,六歲的兒子已經懂事,雖然手裡也握着一個雪球,但目光卻盯在那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身上,神色警惕而慎重,似乎生怕他會傷害自己的母親。

雖然那男子的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氅,頭上也戴着斗篷,但云宣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猶豫瞬間後不再向前,而是在一旁的樹林中悄然躲了起來,只是仍然觀察着他們的動靜。

因爲隔得遠,所以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他還是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們,似乎連他自己也被這徹骨的寒意凍成了一塊不能動的石頭。

他們談了大約一刻鐘,後來,那男子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似乎想要爲蘇薔披上,但她向後躲開了,而一個雪球也就在那一瞬間被精準地擲到了他的身上,隨後,她的兒子從溝渠裡爬了出來,展開了臂膀將自己的母親擋在了身後,氣勢洶洶。

又一個雪球被扔了出來,雖然也是朝着那男子去的,但這次卻是打偏了,她的女兒叉着腰指着男子奶聲奶氣地責問道:“這麼冷的天你脫衣服做什麼,是要耍流氓嗎?”

男子怔了一怔,只好縮回了手,苦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對蘇薔無奈問道:“這便是他教出來的孩子?”

蘇薔笑笑:“我教的。”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潑辣。”

不遠處,雲宣雖然看得不太真切,但卻也瞧見那男子臨走之前還是將自己的大氅遞給了蘇薔,而她竟然也接了過去。

他心裡氣悶,好不容易等那人消失在風雪之中後才向他們母子三人假裝氣定神閒地走了過去,但雙手已經打開了隨身帶來的包袱,將蘇薔慣穿的大氅首先拿在了手裡。

蘇薔見了他,倒也不意外:“你來啦。”

瞥了一眼她手裡的大氅,他默不作聲地將她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後招呼孩子們也過來加衣服。

一雙兒女歡天喜地地撲到了他的懷裡,他雖然心裡高興,但還是拉下臉問他們道:“爲什麼不去上學?”

妹妹的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奶聲奶氣地回道:“是哥哥說的,先生今天不授課。”

雲宣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等着他來解釋。

哥哥一本正經地回道:“先生今日的確不授課,我一出門就知道了,去了也是白走一趟,所以才拉着阿孃和妹妹來這裡玩的,阿爹要罰就罰我好了。”

“哦?”雲宣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哥哥慢條斯理地道:“因爲劉大娘無論颳風下雨都會出攤賣煎餅,除非她睡過了頭,而她一般是不會睡過頭的,因爲住在她家隔壁的先生每次做早膳都會糊鍋,劉大娘也就能被薰醒,但如果先生不做早飯,劉大娘聞不到糊味就可能睡不醒,但是先生他只要一起牀就一定會做飯,除非他也睡過了頭。所以,既然劉大娘沒有出攤,那就說明先生還在睡覺,他的臉皮又薄,不會承認自己睡過了頭,就算醒了,也一定會以天氣太冷所以他偶感風寒做藉口讓大家回家,故而今天學堂是不授課的。”

雖然他說得言語不清,但邏輯卻還分明,也不知是否聽明白的妹妹卻興奮地連連拍手叫好:“哥哥說得真好。”

見兒子得了他母親的真傳,雲宣十分欣慰,擡頭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說的不錯,不過,先生臉皮薄這種話可不能隨便對外說。”

蘇薔一直沉默地聽孩子把話說完,此刻才爲他說了句話:“孩子明白的。”

“是。”哥哥鄭重地點了點頭,乖巧地附和她道,“兒子明白的。”

“好了,天氣太冷,只能再玩一刻鐘就必須回家,去吧。”雲宣摸了摸女兒似乎並不太涼的小手,對他們認真地囑咐了一句,待他們又歡快地跳進了溝渠時才直起身子看了看蘇薔,“你也是,也不等等我就帶他們過來了。”

蘇薔笑了笑:“我願意等,是孩子們不願意。”

“有你寵着,他們怎會願意。”雲宣又不悅地看了一眼她仍拿在手裡的大氅,問道,“蘇復又來做什麼?”

“先穿上這個。”蘇薔將蘇復留給自己的大氅遞給了他,道,“他說你穿得太少,小心風寒。”

後面還有一句:“若是他病了,那就要累到你了。”

只是她是說不出口的。

原來他也看到了自己。

雲宣也不再多言,只是不去接,而是將背轉向了蘇薔。

她無奈,只好親自給他穿上。

等繫好了帶子,蘇薔才道:“蘇復說,皇太后薨逝了。”

她所說的皇太后,自然是先帝的最後一位皇后年氏,也是他自小相識的故人。但她如今不過二十有餘,不該命絕。

雲宣眸子一緊,正待要問,又聽蘇薔道:“你先別急,這只是對外的說法罷了。”

他不解:“對外的說法?難道皇太后她尚在人世?”

她微一頷首,蹙眉道:“皇上打算將她送給崔公子。”

自當年崔羽明隨雲宣一起去北境共同禦敵後,他便留在了那裡,這麼多年來,如今他也成了邊境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手中大權在握,早已對得起他的崔國公府世子的封號。而又因爲逸王的封地也在邊境,與崔羽明的駐地並不遠,洛長念會擔心他們兩方聯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畢竟當年他在尚未登基時與崔國公府也結下過不少樑子。

“當初,皇上將向家趕盡殺絕,爲穩定朝中局勢,只能平衡其餘勢力,崔國公府和肖侯府才能渡過一劫,如今四海平定,他開始疑心逸王他們,也在情理之中。好在在先帝駕崩前,他親自以手書承諾不傷害任何手足皇嗣。”蘇薔嘆道,“只是,雖然皇太后的確心中還牽掛着崔公子,但皇上若是想利用她牽住崔國公府,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她是不會同意的。”雲宣也贊同道,“既然已經許了先帝,那依她的脾性,只怕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見羽明一面,更莫說要與他共度餘生。”

“是啊,皇上這麼做,的確太強人所難了。”蘇薔道,“你不在宮裡的那幾年,我與她算是攜手共進,若非有她相助,只怕無論是吳隱之還是向家都沒有那麼容易被擊垮,她雖然年輕,但也是有主意的,不然當初也不會爲了報仇而不顧兒女情長地要嫁給先帝。”

“但蘇復此來,應該不單單是來告訴你這個消息的吧?”雲宣沉吟片刻,問道,“難道,是皇太后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她佯裝答應,但卻在去往北境的路上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大概是找不回來了,這樣倒也是件好事。”蘇薔感嘆道,“蘇復擔心我們聽到她薨逝的消息後會自亂陣腳,所以特意來告訴我們實情。只是她從此就要浪跡天涯,也不知過得好不好,若是我們能遇上她就好了。”

“這也是她能重獲新生的機會吧,”雲宣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是看着她長大的,她沒有那麼脆弱。”

蘇薔勉強笑了笑:“你自己纔多大,竟也好意思說是看着皇太后長大的。”

雲宣也展顏而笑:“對了,張兄說滿福樓要暫時歇業一段時日,他們的掌櫃特意請我們晚上去解解饞。”

她的神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乾脆利落地道:“不去。”

雲宣不解:“爲何?你不是最喜歡滿福樓的燒子鵝嗎?”

“我雖然喜歡那裡的菜,但卻不喜歡那裡的人。”她不虞道,“那個掌櫃的只怕你吃夠了他家的鵝之後就能乖乖地做他的女婿呢。”

雲宣驚訝:“有這種事?可是我都不知他還有女兒啊。”

“難道你瞧不出來你說的那個張兄其實是個女子嗎?”明白他是真的不知,蘇薔佯作微惱道,“他長得那般眉清目秀,一看便知是個女子,你卻口口聲聲與人家稱兄道弟,豈非有意?”

雲宣震驚,忙不迭道:“爲夫冤枉啊,那張兄哪裡眉清目秀了?”

蘇薔噗嗤一聲笑出來,但隨即又扳了臉:“反正我瞧着他們父女是這個意思,你說怎麼辦?”

雲宣立刻信誓旦旦道:“講清楚,然後絕交便是了,夫人何必動氣,不值當。”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試探地問道:“那今晚的燒子鵝?”

他沉吟了半晌,請示道:“要不再吃一頓?畢竟孩子們喜歡。”

蘇薔勉強點頭:“好吧,看在孩子們的面兒上,這次隨你。”

聽到這句話的哥哥好奇,大聲問道:“爹,娘,你們要看在我和妹妹的面子上幹嘛?”

“肯定又是好事,”妹妹笑道,“爹孃最喜歡拿我們裝模作樣地做幌子啦。”

相擁着含笑看着他們的蘇薔和雲宣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歡聲笑語裡,風雪雖然還是那麼大,但寒意卻似乎在不經意間輕了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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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誥:┏──────────────────────────────┓╭╮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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