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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焸公主從來沒想過,最關鍵的時候,會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威脅自己。“你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要替凌燁辰去死嗎?他心裡根本就沒有你,難道你不清楚嗎?”
“母親你別說了。”宛心紅着眼睛:“這麼多年,我要什麼您都儘量滿足我,對我呵護備至。我心裡是很敬重您的。可女兒也有自己的決定,也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母親,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您傷害我最在意的人。我可以不和他在一起,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我寧可他沒有選擇我,而是選擇了別人,只要我知道他過得很好,我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宛心的話聽着不免讓人動容。
騰芽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她居然愛凌燁辰愛的那麼深。
“你傻不傻啊!你這麼做你自己能得到什麼?”焸公主沒想到精明如此的她,居然會生出這麼蠢笨的一個女兒。“你就是真的爲他送命,他也不會難過多久的。還是會結婚生子,還是過他自己的人聲,你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個又傻又笨的過客。宛心,你和凌燁辰之間最大的障礙就是這個賤丫頭。你過來,你走到母親身邊來。母親這就讓人除掉她,往後你和凌燁辰之間就再也沒有障礙了。”
這話讓宛心有那麼一瞬間的心動。可是心動過後,她眸子裡還沒來得及發熱的希望,又被無情的冬風吹的熄滅了。“母親,你殺了燁辰的心上人,他怎麼可能會和我在一起?他只會恨我一輩子。我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我也不要他一想起我,就恨得咬牙切齒……”
“你這孩子,你怎麼這麼傻?”焸公主被她氣的不行。“能讓他記住你一輩子就好,管他是愛是恨。也總好過你從來就沒有經過他的心!”
“母親,您大病初癒,女兒擔心您的身子。”宛心看她激動的樣子,含着淚規勸:“女兒什麼都不想要了。不想要身爲公主的榮華富貴,不想要勉強別人來接受自己。不想帶着對三公主的怨恨過日子,更不想看着您爲了女兒大開殺戒。母親,女兒求您了,放了他們,帶女兒回開樂好不好?我們還有父親,一起過些簡單的日子不好嗎?就像從前那樣,你替父親研墨,我替父親烹茶,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好嗎?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我真的不想看着我的母親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她握着的匕首,鋒利的一端一直指着自己的心口。
焸公主再怎麼心痛和生氣,都不敢貿然上前,就怕她真的會刺下去。“宛心,你這是在要母親的命你知不知道?”
“母親,讓他們走吧!”宛心含着淚:“你放過他們我馬上就跟你回開樂。我再也不想來盛世,不想見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我只想陪着母親好好過日子。”
薛翀一直把騰芽護在身後,冷眼看着這對母女做戲。到這個時候,他握着騰芽的手心已經微微出汗。“焸公主,宛心公主說得對。你們在開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活的最自在不過了。她如今都能放開心結,願意和你回去,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弄得魚死網破。殊不知人一旦走進了絕境,想要回頭就難了。”
“你閉嘴。”焸公主充滿戾氣的目光,惡狠狠的瞪了薛翀一眼。“三殿下就知道招惹這樣的狐媚子,保不齊很快就會粉身碎骨了。”
“我樂意。”薛翀反脣相譏:“我母妃早就故去了。我做什麼都不必理會她的感受。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個女兒呢焸公主。”兩人的目光,已經是一番交戰。
“你們快走吧。”宛心有氣無力的說:“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那就告辭了。”薛翀握着騰芽的手腕,慢慢的將她從身後拉到身前,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呵護着。他眼尾的餘光,不時的打量着周圍的侍衛,一時都不肯放鬆。“焸公主,你之前做過什麼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你必須明白,我之所以給你留面子,並不是因爲你的身份。而是因爲你有個明白事理的好女兒。倘若在盛世,我再見到你的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哼。”焸公主眉心裡忖着焦慮。
“母親。”宛心手裡的匕首一直都沒有放下,她慢慢的走到窗邊,等着看薛翀和騰芽平安的離開這裡。“給他們一匹馬。”
“宛心……”焸公主被她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就當女兒求您了。”宛心紅着眼睛,有氣無力的說。“女兒原本也生無可戀了,如果母親不答應女兒,那就只能怪女兒不孝。宛心若是爲了救燁辰哥哥的心上人而死,我想燁辰哥哥也一定會記得我的。那宛心也一定會感謝母親的成全。”
看着她絕望又認真的樣子,焸公主是真的沒有了一點辦法。她知道宛心的性子,輕易不會去堅持一件事,可一旦堅持,就算從她手裡奪下了匕首,她也會咬舌自盡。
“給他們一匹馬。”焸公主強忍着憤怒道:“讓他們走。馬上回開樂!”
宛心不由得一喜:“多謝母親。”
目送薛翀帶着騰芽離開了這裡,她才稍微鬆了口氣。“母親,女兒不孝。是女兒沒能體諒母親的一番苦心。”
“宛心,你快放下匕首。”焸公主的心都在顫抖。
“嗯。”宛心扔下了匕首,慢慢的走到焸公主面前。“母親,咱們回家吧。我真的好累。我想回家。”
“好。”焸公主點了下頭。“母親帶你回家。”
“好。”宛心笑着,可眼底的憂傷卻怎麼也掩飾不住。“母親,我再也不想來這裡,我再也不想離開開樂。也請母親再不要來盛世了,過去的事情通通忘記好不好?”
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沒有一點溫度。焸公主把她抱在懷裡,才發現她身子僵硬的像一具屍首。“宛心,你爲什麼要這麼作踐自己?你爲什麼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裡?”
“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宛心仰起頭,淚珠子從自己眼睛裡滾了出來。“母親,宛心就只有你和父親了。求求你,別再做讓我擔心的事好嗎?”
“好。”焸公主潸然淚下。她哪裡能告訴自己的女兒,她已經把事情做絕了。就算她不再追究凌燁辰,不再動殺心。對方也不會給她喘息的機會。“母親帶你回家。”
“抱歉了,差點害你送命。”薛翀抱騰芽抱在懷裡騎馬,湊近她的耳畔說話,這種感覺還是挺好的麼。
“沒事,你不也在護着我麼!”騰芽有點不習慣的想要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其實我的本意是想讓你見一見宛心。讓你知道你那心上人是怎麼傷害人家的。”薛翀微微揚起脣角:“你要知道,男人之間的殺伐決斷,從來不容兒女私情。興許你不會那麼在意多一個選擇了。”
“你說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樣。”騰芽嫌棄的縮了縮身子。“男人的殺伐決斷難道不關你的事?再說,這樣背後使壞,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手段吧?”
“呵呵。”薛翀被她逗樂了。“我當然算男人。只不過我和你之前不存在兒女私情,而是互惠互利。你幫我我也幫你,這叫做合作。也可以叫交易。”
“你連自己的終生幸福都能拿來交易嗎?”騰芽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其實我也不是在背後說他壞話,就算是當着他的面說,也未嘗不可。你和他相識才多久?這些話,焉知不是當時他對我說的!”薛翀挑了挑眉:“所以,你別把他看得那麼簡單,脫了衣裳剝了皮,興許你就根本認不出他來。”
“……”騰芽沒做聲。他說的也未嘗不對,有時候,她自己也覺得凌燁辰很陌生。
“怎麼?說到你心裡去了?”薛翀微微一笑:“我那兩位皇兄對你是什麼心思,我不清楚。但是我對你是什麼心思,你應該很明白。如果真的要做鮮欽的皇子妃,你最好優先考慮我。芽妹妹,我未必能給你小女兒家那種幸福,但我可以替你報仇。”
“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誰?”騰芽有些納悶的問。
“必然。”薛翀得意而笑:“你的仇人,不就是害死你母妃的人嗎?還不止一個!”
“看樣子事先下了不少功夫麼!”騰芽少不得嘖嘖:“不過你一開始就把話說的這麼明白,連一點小心機都不願意耍。怎麼可能會有女人明知道你是爲了利用,還非要嫁給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起碼,你先想個辦法,玩個手段,讓對方對你產生好感,再無微不至的呵護,讓她以爲你是真心的。這樣才能手到擒來吧!”
“這是對待一般女孩的方法。”薛翀與她對視一眼:“我覺得用在你身上就是浪費時間。你那麼聰明,真的假的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與其費那麼多功夫去做瞞不住你的事,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樣你反而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我的提議到底值不值得。”
“或許吧。”騰芽覺得他的解釋也沒錯,甚至讓她無可辯駁。
“所以說呢,沒事的時候你就好好想想,是嫁的好要緊,還是嫁的對要緊。”
“就不能嫁的又好又對嗎?”騰芽撇嘴。
“怕也是難。”薛翀算是對她說了一句大實話。“你可千萬別忘了,自古以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對你來說是這樣子,對旁人來說也是這樣。沒有例外。”
騰芽沒有做聲,默默的看着街市上來往的行人,好像也是這個道理吧。
薛翀一直把騰芽送到了青鸞宮門外,才調頭離開。
騰芽剛走上長長的玉階,就看見凌燁辰站在那裡。
兩個人對視片刻,眼神都有些複雜。
還是騰芽先開口問:“英喬呢,是不是已經回去了?”
“陪着我娘呢。”凌燁辰皺眉道:“舅父的事情,讓娘很傷心。”
“我……”騰芽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道:“我剛纔去見了焸公主。”
“什麼?”凌燁辰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是說薛翀帶你去見焸公主了?”
“他本意並不是……”
“他根本就是居心不良。芽兒,你必須離他遠一些。不!你以後還是別再見他,我不能讓他有任何傷害你的機會。”凌燁辰很緊張,把着騰芽的雙肩微微用力。
騰芽有些吃痛,皺眉道:“也並不是我要見他或者我不必見他這麼簡單。”
“什麼意思?”凌燁辰不大明白。
“你是真的沒有聽到半點風聲嗎?”騰芽心裡很不舒服。他回宮之後,什麼事情都一清二楚。連徐麗儀被關進天牢都能遊刃有餘的解決。可唯獨關於她的,他一概不知。就好像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裡一樣。
“什麼?”凌燁辰擰着眉頭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啊。”
“你還記得你那天給我送來的那條裙子嗎?就是鮮欽的皇子給我的禮物。”騰芽的眼眸來回轉動,閃爍着一些明暗難辨的光亮。因爲皇祖母的話,她懷疑過凌燁辰。可現在看着他懵然不知的樣子,竟又覺得那麼失落。
“就是我給你拿去的禮物?”凌燁辰恍惚有些印象。
“那是一條禮裙,能穿進去的姑娘要繡一條腰帶作爲回禮。送給誰,就要嫁給誰。”騰芽的眉頭蹙的很緊。“這件事已經當着父皇和皇祖母的面公之於衆。爲什麼你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凌燁辰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所有的人都對這件事緘口不言。“騰芽,我不知道那是一條禮裙。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拿給你。”
“我也不知道那裙子居然有那麼重要的意義。”騰芽低下頭:“如果我知道,我是不會把它穿在身上的。可是現在,我該怎麼辦?”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去鮮欽的。”凌燁辰凝重道:“不是還有兩年的時間嗎?不,應該是三年。蘇貴妃娘娘薨逝,雖然說皇上並未在宮中操持喪儀之事。但你是蘇貴妃的女兒,爲母守孝三年再出嫁也不是不可能。”
“是哦。”騰芽都忘了自己還能用這個當做藉口,拖延成婚的日期。“可是這樣有用嗎?一旦婚期定下來,就算是三年,三年之後呢?我要的不是一個拖延的辦法,而是要徹底解決這件事。”
“我知道。”凌燁辰點頭:“我會想辦法的。總之你放心。”
“嗯。”騰芽點頭,卻不知道爲什麼一點也不放心。
她知道凌燁辰現在也很煩,要處理英倫的事,要應對鄰國和開樂,還要擔心凌夫人和父皇。她也知道這件事不是着急就能辦好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就是很不舒服。這種被人操縱着不能按自己意願生活的感覺真的相當不好。
綠沫急火火的奔出來,皺眉道:“世子,您趕緊去看看吧,夫人暈過去了。”
凌燁辰一聽這話,急火火的奔了進去。
騰芽看着他着急的樣子,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焸公主到底是個心腹大患。可是她能用什麼辦法解決掉這個麻煩呢?
天漸漸黑了,雪花在這個時候肆意的從空中灑下來。
妙嫦領着薛翀走進了太后的書房。
“拜見太后。”薛翀行禮。
“平身吧。”太后微微斂眸,目光落在薛翀的臉上:“你怎麼忽然就變得這麼冒失了?”
“都是我不好。”薛翀連忙請罪:“原本只是想讓三公主見一見宛心公主,卻沒想到焸公主居然會出現。虧的是宛心公主以死相逼,才能確保三公主全身而退。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惹的禍,還請太后恕罪。”
“你是思慮不周。但也同樣是別有用心。”太后揚了揚眉:“你以爲你能瞞得住哀家嗎?上一回你帶着騰芽出宮,就已經遭遇焸公主的人暗算。你明知道她的人盯着你們,卻還是執意如此。薛翀,你在想什麼,真的以爲哀家看不出來?”
薛翀聽太后這麼說,笑的不免尷尬起來。“太后教訓的是,焸公主的夫家一直是支撐着開樂的重臣。我自然希望鮮欽能少一個心腹之患。”
“你可以有心思,也可以隨便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是哀家不許你利用芽兒和盛世。”太后的表情顯出了冷意。“至於焸公主的事,你自己去想辦法。”
“諾。”薛翀點了下頭:“在下心中有數了,再不敢亂來,還請太后放心。”
“去吧。”太后擺一擺手。“平時若是沒有什麼要緊事,就多入宮走動走動。”
“是。”薛翀皺眉退了出來,心想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他就是想利用騰芽逼太后出手,趁着焸公主在盛世的時候解決掉這個麻煩。
可惜,沒能得逞。
妙嫦在旁邊聽着太后和薛翀的對話,心裡隱隱的不舒服。“太后……那三殿下爲人奸詐狡猾,又虛僞成性,您怎麼能把三公主交託給他呢。奴婢覺得,這三殿下根本就配不上咱們三公主。”
“是否般配有什麼要緊。”太后腦子裡有些混沌,禁不住道:“天底下有哪個成大事的人不狡詐了,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可是……”妙嫦還是覺得不得勁:“奴婢是怕,若三公主真的對三殿下生情,只怕也是癡心錯付。來日真若去了鮮欽卻不得順心,那日子可要怎麼過?”
“你想得也未免太遠了些。”太后收回了心神,幽幽道:“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收拾了韋妃,驅逐凌夫人,肅清這後宮。待鳳權穩穩當當的重回哀家手中,芽兒要不要去鮮欽也是兩說。在韋妃還未垮臺之前,哀家需要有這麼一個人在芽兒身邊默默保護。凌夫人不靠譜,她的兒子就更不用說了。薛翀雖則不是最佳人選,卻是此時此刻最合適的。”
“奴婢明白了。”聽了太后的話,妙嫦心裡舒服多了。
“還有一件事,奴婢也是纔得到的消息。”妙嫦壓低嗓音,輕聲道:“英府出事了。幾日前,英倫將軍被人所害。而少將軍英勳辭去了將軍之職,請求調入宮中爲侍,皇上已經恩准了。不幾日就要入宮當差。今日上午的時候,英府的小姐英喬也入宮了,去了青鸞宮。奴婢瞧見御醫也去了,像是凌夫人得知喪事受不住刺激病倒了。對了,一品夫人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病倒在英府。看樣子,英家是要徹底垮了。”
“是麼。”太后微微虛目:“那可真是家門不幸。”
“奴婢就擔心這個時候,皇上會因爲憐憫凌夫人而動了別的念頭。畢竟後宮裡已經不太平了……”
“那就讓凌夫人出宮去,回英府好好照顧一品夫人。畢竟母女一場,總是該在身邊盡孝才行。”太后的臉上顯出了溫和:“哀家正愁沒有辦法讓凌夫人離開,她若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皇上必然不會阻攔。等她出了宮,哀家就可以專心的收拾韋妃了。”
“太后所言極是。”妙嫦連連點頭。“那明天一早,奴婢就去一趟青鸞宮。”
“嗯。”太后溫和道:“哀家也乏了,回寢室吧。”
“是。”妙嫦扶着太后慢慢的起身,出了書房的門,兩人才知道外頭下了雪。
“這雪一下,又有好些日子不能出門了。也不知道御花園裡的梅花還開着麼!”太后似是有無盡的感慨:“有一年秋去冬來,
日子真是過得飛快。哀家怕是真的不能再這麼無休止的等下去了……”
“太后一定會得償所願的。“妙嫦看那宮燈下頭的雪花照的那麼清晰,禁不住幽幽一笑。“太后放心就是。”
這時候,英雲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裡,面對着梳妝鏡看自己。
她似乎能看見自己的輪廓,可又好像什麼都看不見。那種感覺,沒有讓她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心裡很舒服。
英家是真的要不行了嗎?
一手摧毀了英家的人,居然是自己多年的好姐妹。她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
“夫人,已經很晚了,奴婢給您打了些熱水。燙一燙腳再睡吧?”門外太冷了,綠沫的聲音都在顫。
英雲有些不忍心,輕聲道:“你進來吧。”
“諾。”綠沫讓人侍婢推開門,她端着盆子慢慢的往裡走。“夫人,要不要點燈?”
房裡太黑了,黑的她並不敢很快的往裡走。
“好。”英雲摸到了手邊的火摺子,擰開,取了燈罩,把蠟燭給點上。又麻利的把燈罩給套上,省的風把蠟燭吹滅。這樣的事情,她曾經在齋堂一做就是七八年。每晚,都只有她一個人給自己點上燈。
“夫人,奴婢扶您去軟榻上坐着燙腳吧?”綠沫看得出她臉色不好,心裡也跟着難受。“老夫人還病着,什麼事情都指望着您呢。”
“你說得對。”英雲深吸了一口氣:“只有我割捨不下,那算是什麼情分。綠沫,你幫我把消息送出去。”
“夫人,您真的決定了?”
“是。”英雲眼中再也沒有半分退怯。“必須這麼做。”
“奴婢明白了。”綠沫心裡的恨意也逐漸滋長,眨眼的功夫,那股火苗就躥騰的老高。“奴婢一定會辦好這件事。”
這一晚,騰芽瑟縮着身子裹着被子,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好不容易這裡睡的熱了,翻個身,那邊又是冰涼的。
房裡的爐子也不知道爲什麼不暖,寒風從四面八方往她身上吹,什麼姿勢都特別難受。
最後,她索性坐了起來,聚精會神的聽窗外胡嘯的風聲。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廂房裡,如果她還睡在望宮,那麼誰又會可憐她?
憑什麼自己吃了虧,就要去可憐旁人?
“小毛蛋。”騰芽一股腦從牀上跳下來,順手扯過厚實的斗篷披在身上,揚聲喊窗外的小毛蛋。
小毛蛋在廊下睡的正冷,聽見三公主喊,一個激靈就爬了起來。“奴才在,公主有什麼吩咐?”
“這麼冷的天,鴿子會不會凍死在半道上?”騰芽打開窗,看着他凍得通紅的臉,蹙緊了眉頭。
“應該不會吧。”小毛蛋撓了撓頭:“公主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實在不行,等明天天亮了吩咐奴才出宮辦事就得了,管飽比鴿子有用。”
“不。”騰芽搖頭:“我沒有特別的事情。罷了罷了,外頭這麼冷,你還是去耳房睡吧。有事情我喊你,你一樣能聽見。”
“可是……”小毛蛋怕壞了宮裡的規矩。
“可是什麼啊!你若是凍壞了,我還得請御醫來看你。又有好幾天不能讓你在身邊伺候,得不償失。”
“那奴才遵命。”小毛蛋嘿嘿的笑着,捲起了鋪蓋興沖沖的往耳房去。
也不知道宮裡的規矩是怎麼定的。素日裡還好,非要在這樣寒風刺骨的雪夜,讓內侍監守在房門外的廊下過夜。折磨人的差事。
騰芽關上了窗,發現銅爐裡的炭真的不多了。
只走過去想要添一些,摸到那銅爐的蓋子卻被燙了下手。
“我來吧。”
凌燁辰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把騰芽嚇了一跳。
“你怎麼在我房裡?”騰芽看了一眼,這一次他是從門走進來的。
“你都沒栓門,自己沒發現嗎?”凌燁辰也毫無睡意,在院子裡亂逛。聽見騰芽和小毛蛋說話,才知道她原來也還沒有睡。
“哦,可能是忘記了。”騰芽看着他打開銅爐的蓋子,嫺熟的往裡面加銀炭。每一塊銀炭的位置都放的恰到好處。既不會壓住下面的火,也能透氣讓新添的炭容易被點燃。“你倒是挺在行的。”
“以前在齋堂的時候,凡事都是我和娘自己動手。”凌燁辰眸子裡閃過一絲溫柔:“那時候的日子雖然清苦,心裡時長感覺不安,卻是我們母子最貼心的時候。如今好像什麼都變了……”
“我覺得好冷啊。”騰芽瑟縮着身子,總覺得不舒服。
凌燁辰看着她映着火光都沒有暖起來的臉,不禁皺眉。
把手擱在她頭上,他頓時就不高興了。“你真是粗心,連自己發燒了都沒察覺。也不早點說,這時候宮門都落鎖了,想請御醫過來怕也是難。”
“都這麼晚了,就別折騰了。”騰芽聽他這麼一說,也才覺得身上沒有了力氣。“我真的好冷,一直冷的說不着。”
凌燁辰把她扶起來,安置在牀邊。親手幫她整理了牀鋪。
“你過來躺好,我幫你把被子蓋好。”
“嗯。”騰芽點頭,乖巧的睡好在牀上。由着他把被子給自己蓋好。
“我去燒點熱水,給你暖個湯婆子。”凌燁辰不放心的看她一眼:“你別再動來動去的,那樣更睡不好。”
“嗯。”騰芽點頭,看着他出去關上了門,又一股腦的坐了起來。
心裡糾結的那件事如果不去做,她是真的會寢食難安。索性爬起來,把自己一早就準備好的藏在竹筒裡的信綁,塞進了籠子裡其中一隻鴿子腿上,又將那小小的鴿子給抱了出來。“這麼冷的天我實在不該麻煩你的。但是……但是明天一早,你還是得幫幫我。”
聽見外面有動靜,她趕緊關好了鴿子籠。
動作麻利的返回了牀鋪,抱自己裹成個糉子。
凌燁辰推門走進來,看見她抱着被子瑟瑟發抖,很是心疼。“是不是特別冷?”
“嗯。”騰芽可憐巴巴的點了下頭。“真的特別冷。”
“要不……”凌燁辰挑了挑眉:“我犧牲一下,給你取暖可好?”
“……”騰芽有些不情願的搖頭:“不太好吧。”
“你可想清楚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凌燁辰眸子裡映着火光,看上去暖暖的。
不知道爲什麼,騰芽的心都被他暖起來,乖巧的垂下了頭去。
他坐在牀邊,抱着裹着被子的她,很溫柔的說:“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明天一早,我就讓人去請御醫過來看你。”
“嗯。”騰芽用力的點頭。“我今天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爲宛心公主。”
本來這番話,在青鸞宮的玉階上就該告訴他。可是他只顧着說薛翀的事,都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宛心?”凌燁辰不由皺眉:“她救了你?”
“是。”騰芽點頭:“她拿着匕首威脅焸公主,若果不放了我和薛翀,她就自盡。”
凌燁辰沉默了,好半天只是抱着她,卻一言不發。
“是不是你也很意外,宛心公主有這麼大的轉變?”騰芽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動容道:“我還記得她使性子時候的樣子呢。我以爲她也會恨我會怪我奪走你,可是怎麼也沒想到,關鍵的時候,她居然爲了你連命都不要,竟還救了我。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是真的被她驚着了。”
“宛心的確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差勁。”凌燁辰只覺得有些對不住她。“可是她能給我的,我卻無以爲報。”
“說真的……”騰芽很想知道他心裡真真實的想法:“如果沒有我的出現,如果當日我堅持退出,你會不會和她成親?”
“會吧。”凌燁辰溫和的說:“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只是覺得孃的安排都是最合情合理的。可是你的出現,讓我明白。以情謀事,不但會傷人也會傷己,且竟然還是那麼的可恥。對宛心,我恐怕要愧疚此生了。”
“那如果有機會讓你回報她呢?”騰芽忽然認真起來,她擰着眉頭看着凌燁辰:“焸公主幾次三番的想要我們的命,她還對英家下了狠手。如果是你,你會不會爲了宛心而放棄報仇?”
這個問題足夠尖銳。凌燁辰饒是一笑,上揚的脣角霜意十足。“我可以照顧她一輩子,但我不能因爲虧欠她而搭上這麼多人的命。”
其實騰芽也是多餘問。
這恐怕就是男人的殺伐決斷了吧。
“芽兒,你知道不知道,對敵人憐憫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焸公主已經下了狠手。她是不會收手的。換句話說,至死方休。”凌燁辰別過她耳邊的碎髮,臉頰輕柔的貼在她的耳垂上:“我和焸公主早晚有一場惡戰。我會先處理好英家的事,儘快解決這件事。”
“其實也不難。”騰芽被他這麼暖着,漸漸有了睡意。“其實你想要解決這件事也不難。她在嘴裡小聲的嗚噥:“沒有焸公主夫家的支持,皇帝也不會冒着和決裂的風險來幫她。她手下的人雖然不少,可終究是有數的。被她自己滅口的,被她不信任的……她是再不能玩出什麼花樣了。”
“是啊。”凌燁辰摸了摸她的額頭,擔心的不行:“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別再想這些事了。我答應過你,會一件一件的解決這些煩惱。等事情都解決了,我就會向你父皇提親。請他把你賜給我做妻子。好不好,騰芽?”
“嗯。”騰芽迷迷糊糊的點着頭,脣角含笑。
“傻丫頭。”凌燁辰寵溺的抱着她,卻忽然有些害怕太用力,會讓她難受。
這一抱着就是一夜。
天矇矇亮,凌燁辰確定她退了燒,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牀上安置好。默默的起身,慢慢的走出了房間。
騰芽還在睡夢中,完全沒有感覺。
英雲等在凌燁辰房裡,一等就是一整晚。
沒想到他居然天亮纔回來。
“你去哪了燁辰?”
才進門,忽然有人說話,凌燁辰自然是嚇了一跳。“娘?你怎麼在這?”
“我想出宮一趟。”英雲皺眉道:“我要去開樂。”
“不可以。”凌燁辰當然不能同意。“她不得你出宮算計你。你卻要自己送上門!”
“你相信我燁辰,這個時候出宮,是最好的選擇。即便我不想,也必須得走。”英雲擰着眉頭道:“太后必然在這時候有動作。只有我離開皇宮,她才能專心致志的收拾韋妃。倘若我不走,她必將視我爲眼中釘的,趁機要英家的命。我不能再冒險了,燁辰,你明不明白?現在不單單是我們母子和焸公主的恩怨了。現在是關係到英家生死存亡的時候!”
凌燁辰把她的話在心裡掂量的一番,就知道她是沒有說錯的。
的確是關係到英家生死存亡的時候。可是直接去開樂也未免太冒險。
“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凌夫人低眉道:“我希望你能留在宮裡,無論是找個什麼樣的理由。若我們一起離開盛世,那纔是給了別人可乘之機。可只要你還在宮裡,我們都會安全。”
“不如我出宮,你繼續留在宮裡!”凌燁辰還是不希望她冒險。
英雲聽他這麼說,只覺得心裡很安慰。原來他還是那麼擔心自己。
“這些年我們母子相依爲命,雖然過得是辛苦了些,但是熬到今天,一切都值得。等解決了焸公主的事情,開樂必然大亂。鄰國沒有開樂的支持,再加上盛世的威逼,必然會陣腳大亂。燁辰,我們是不必再忍了。”
“娘,你確定要這麼做?”凌燁辰對她的舉動有些擔憂。
“我確定。”英雲擰着眉頭:“如果英家垮了,那我們連最後的退路都沒有了。這些年的瞻前顧後,也不過是希望你再長大一些,能夠獨當一面。現在你完全可以做到了,而我們也不需要再有退路。燁辰,娘能爲你做的就只有這麼多,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一個人去完成。”
“好。”凌燁辰凝重的看着她的臉:“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騰芽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好多了。身上沒有那麼冷,頭也沒有那麼燙。“燁辰……”
“噗嗤!”冰玉笑出了聲。
騰芽看清楚她的樣子,不免尷尬。那丫頭臉都漲紅了。“我剛纔是……沒什麼……打水給我洗漱吧,我這就起來。”
“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冰玉笑眯眯的說:“公主,您是不是做夢夢見世子了?”
“胡說。”騰芽皺眉:“哪有。”
“其實……上次打暈我的人就是世子對不對?”冰玉壓低嗓音,小聲的問。“我總是覺得那個身影很熟悉呢!”
“你這丫頭,一大早起來怎麼那麼多話。”騰芽皺眉:“行了,你趕緊去挑一套衣裳給我換。”
“好呢。”冰玉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靜夜正好進來:“公主早膳想用點什麼,奴婢這就去準備。”
“早膳不是廚房準備好一起送過來嗎?”騰芽納悶:“怎麼今天要你自己去準備。”
“公主有所不知。”靜夜的臉色稍稍有變:“夫人早起就出了宮,說是要回英府照顧一品夫人。世子也出宮去送了,所以廚房就不必準備那麼多早膳了。還是咱們自己準備的可口一些。”
“凌夫人出宮了?”騰芽不禁一驚。
“是啊。英府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一品夫人一下子就病倒了。也真是難爲凌夫人了,自己尚且傷心,還得設法照顧。”靜夜愁眉不展:“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殺害了英將軍。希望這事情能快點查清楚。”
騰芽去洗臉的時候,忽然發現籠子裡的鴿子都不見了。
“靜夜,我的鴿子呢?”
“鴿子?”靜夜趕緊往窗邊的鴿子籠看了一眼:“是啊,怎麼鴿子都不見了?”
“你進來的時候沒看見嗎?”騰芽心想,那隻綁着信的鴿子也在裡頭,信還沒拿出來呢。
“沒有呀。”靜夜疑惑的說:“奴婢都沒往那邊看。”
湊巧冰玉過來,騰芽就趕緊又問:“冰玉,那你看見我的鴿子了沒?”
“奴婢沒看見。”冰玉笑眯眯的說:“公主說夢話的時候,奴婢纔剛進來。”
“哦……”騰芽心想,該不會是凌燁辰放了那些鴿子吧?他的意思,是一定要解決焸公主的事。“罷了,不見了就不見了。”
“對了,公主早起說什麼夢話了?”靜夜好奇的不行:“我怎麼沒聽見?”
冰玉笑眯眯的搖頭:“我也沒聽清,姐姐若想知道,不如自己去問公主。”
兩個丫頭笑嘻嘻的說着什麼,騰芽完全沒有心思聽。但願這場風波能儘快平息。
“公主。”外頭是小毛蛋的聲音。
“什麼事啊?”靜夜笑着問。
“太后宮裡的妙嫦姑姑來了,說是請公主去一趟福壽宮。”小毛蛋隔着門說。
“好,我等下就過去。”騰芽連忙答應。
一大早的,太后就讓妙嫦來青鸞宮,是不是有事?騰芽顧不得想別的,趕緊梳洗裝扮,換好了衣裳就出了房門。
出了房門,她才發現,外頭儼然一個新樣子。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連樹枝上也掛着潔白的雪花,不算薄的一層能,看上去煞是好看。
“下了一夜的雪,宮道上肯定不好走。”靜夜扶着騰芽慢慢的走下廡廊。“太后這個時候請公主過去,也不知道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皇祖母一定是有她的打算。”騰芽皺眉:“去準備馬車吧。”
“是。”靜夜行禮退下。
她和冰玉慢慢的從廡廊裡出來,踩着皚皚的白雪,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很特別。
“以前這樣大雪天氣,我總會賴在牀上不肯起。母妃就會讓人拿些栗子和紅薯,放在房裡的小爐子上烤。香味特別誘人。”騰芽的眸子裡,映上那雪的光亮,不禁皺眉:“雪不能看太久了,眼睛會痛。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