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一樁喜事,王之渙由侍女帶走,權策帶着姚佾,與王昱和王之賁父子兩人在書房坐定。
品茗片刻,話入正題。
“恕我冒昧,族長當日也在祖祠,兇險之際,可還記得些許蛛絲馬跡?”權策看似隨意的問道。
王昱陷入沉思,回憶着答道,“賊人將王該押走之後,先是有亂箭射來,族老都四處躲避,繼而火起,衆人蜂擁向門外,卻正中賊人下懷,門口羽箭如攢,族老無人逃出祠堂,唯有我毫髮無傷,此時,聽得一聲……”
嗡的一聲,他的腦子一陣轟鳴。
“還不快走”幷州王氏祖祠,正是這一聲呵斥驚醒了他,刻骨銘心。
他艱難地轉着身子,看向穿着粉色長衫,束着男子髮髻,端莊坐在權策側後,空谷幽蘭一般的姚佾。
權策發覺了他的視線,笑了笑,“她是地官侍郎姚崇的yòu nǚ,在我身邊執役,前不久,她也才自幷州歸來”
“王族長,久違了,王氏祖祠,亂賊行兇,我曾適逢其會,也是我向來都督請的救兵呢”姚佾明眸善睞,盼了權策一眼,嘴角掛上了嗔怪的笑意,“旁的身份卻不重要,我只是主人身邊的nǚ nú”
王昱神情一陣陣恍惚,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血火之夜。
來衝的大軍來救援,搶出了王氏的族譜和靈牌,但負傷的族老,卻是都留在了烈火之中,任其自斃。
這種動作,本身就意味深長,今日權策又刻意將這個姚娘子帶來,其中深意,他不敢想。
但無論如何,就最終結果來看,他是既得利益者,若真揭開其中不忍言之事,不只是他將置身險惡之中,太原王氏,也將有莫測之危。
他在這邊神色變幻,內心掙扎,良久無言。
姚佾趨步上前,跪坐在權策桌案側邊,與他促膝,手執精瓷茶壺,埋着頭,爲權策倒茶,模樣專注甜美。
王之賁並不知曉這其中的奧妙,左看右看,憂形於色。
“咳咳……人老了,記性衰頹,既是姚娘子恰好也在,許是能提醒於我,多補充些細節出來,也好協助狄相爺和宋尚書辦案”王昱艱難地醒過神來,雙手在腿上握拳,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不敢當”姚佾爽朗一笑,脆聲道,“我曾聽來都督說起,他領軍前來營救,晚了一時半刻,是都督府中長史張瑛作梗,硬說是消息是謊報,聲稱太平年景,王氏大戶,哪裡會有人膽敢張狂至此,上門行兇,想必,這其中,當有他的首尾”
王昱認真聽着,但卻反應不及,聽完了之後,沉默良久。
姚佾所言,意圖很是明顯,太原王氏的血洗慘案,在神都遇到了什麼阻力,真正的罪魁諱莫如深,要殺個回馬槍,着落在幷州本地了結。
張瑛其人,他是熟悉的,出身幷州本地大姓,與外來戶的來衝一貫尿不到一個壺裡,爭權奪利,鬥得不亦樂乎,張瑛會反對來衝的決定,自是不出奇,怕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習慣性地唱反調,會給他自己,還有他的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啪”的一聲,王之賁拍案而起,怒吼道,“原來如此,我王氏與他張氏,不過有個百多頃地的爭端,下頭的莊園,還因搶奪水源,與他們結下些私怨,竟然狠毒至此,不惜買兇殺人”
王昱呆呆地坐着,看了義憤填膺的長子一眼,附和着感嘆了一句,“世道險惡,人心不古啊,此事我必上報狄相爺,定要討個公道回來”
權策看了王之賁一眼,滿意地點點頭,“二位儘管安心,狄相爺定會秉公處置”
話鋒一轉,“之賁,你在三教珠英纂修館待了些時日,可有所體悟?”
“右相,纂修館說起來只是修書,不涉公務,卻是極不平靜”王之賁頗爲敏銳,順勢道,“鄴國公急於求成,干預頗多,各方人士不務正業,黨同伐異,有識之士無法發揮,求去之人不少,鄴國公又大肆引進親附之人,泥沙俱下,可謂烏煙瘴氣”
“唔,你新入朝堂,卻是不宜在這等所在久待”權策沉吟片刻,“我初任右相,都堂之上,有右司爲我使職,現有郎中辦差不合我意,過些時日,將你調往右司,也好協助我公幹”
“下官謝過右相隆恩,必勠力以赴,爲右相效犬馬之勞”王之賁雙膝跪地,行了大禮,格外鄭重,算是定下了主從名分。
權策又盤桓片刻,告辭離去。
王昱和王之賁起身相送,王之賁特意令僕從帶了王之渙出來,爲權策送行,父子三人一直送到道口才停止。
王昱望着那抹粉色漸漸淡去,久久無言,他不敢追問真相,但所謂救命之恩,也拉不下顏面說出口。
“我兒,權右相是富貴中人,烈火油烹,權位雖稱穩固,四周卻是波濤最洶涌之處,與他交遊過甚,纏結一處,可算穩妥?”王昱並不是個強權父親,權策來此一趟,帶來的衝擊極大,他邁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沉聲問及長子的想法。
“父親,如此世道,哪裡還有善地?”王之賁手中抱着弟弟,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語聲堅定,“並非孩兒攀龍附鳳,爲謀官位不要了麪皮,在此之前,我太原王氏與世無爭,坐看風雲,但,又何曾逃脫朝爭波及?”
想到註定沒有真相的家族慘案,王昱長長嘆息,拍拍王之賁的肩頭,“你是對的”
另一邊,權策側頭看了看姚佾,笑道,“你這身裝扮,有颯爽英姿,又有嫵媚風情,甚好”
姚佾露出個甜蜜的笑容,“主人喜歡,奴奴便安心了”
頓了頓,又道,“主人特意走這一遭,可是奴奴在幷州的處斷,留了紕漏?”
“與你無干”權策搖頭,“你做得很有分寸,只是朝中,有人並不想東宮再遭打擊,對我施壓,纔不得不然”
狄仁傑這羣所謂的中立人物,操持大政不偏不倚,博得令名,卻是事實上的李氏黨羽,雖在李顯、李旦之間不做選擇,無明確立場,但卻對權策愈發構成障礙。
他要挾將查案重心引向幷州,來衝的大都督之位勢必受到不利影響,即便不至於倒臺,對河北道的掌控也會大打折扣,河北道與權瀧的安東都護府相接,是權策悉心經營的一條後路。
他不能冒險。
姚佾眉眼一立,憤憤然。
“莫要擔憂,讓東宮喘口氣也好,狗急跳牆,再出什麼瘋狂之舉,得不償失”權策安撫了一句,他的眼前,閃過在地上爬行,煙視媚行,魅惑萬端的韋氏,到底有一絲忌憚。
回到新安縣公府,正撞上瘋了一般向外奔的權祥。
“主人,大喜,芙蕖夫人有喜了”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