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團聚
那座熟悉的房子靜靜地佇立在幽靜的街區盡頭，一樓的窗口向外透着着明亮溫暖的燈光。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道路兩旁的路燈讓四周更顯靜謐，海蒂稍稍減慢了車速，在靠近家門的最後一百米，她用輕緩的深呼吸慢慢調整着自己的情緒。
她幫助凡娜平復了心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心緒其實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放鬆淡然。
和父親道別時的景象彷彿還發生在上一刻，當時她還完全不知道城邦中會發生什麼——而父親顯然在那時便有所察覺了。
這是一種後知後覺的生離死別。
父親讓自己去大教堂尋求庇護，他則去了那家位於下城區的古董店……可爲什麼他要去那家古董店呢？
海蒂心中突然浮現出一縷疑問，但很快，她便把這一絲疑問暫時放在一邊——家中門廳的燈亮着，那是在等自己。
深灰色的小車平穩駛進庭院，海蒂推開家中大門，向裡面走了幾步，突然有些訝異地停了下來。
在家裡等着自己的並不是理論上早該到家的父親，而是自己的母親——母親披了一件帶着深藍條紋的羊毛披肩，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戴着一副精巧的眼鏡，聚精會神地看着報紙，旁邊的桌面上還堆了一大摞報紙，似乎都是從父親的書房裡搬出來的舊報。
海蒂愣在餐廳門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父親回來了。
“可能是車壞在半路上了吧，”母親慢慢說道，“他開車的技術可一向不值得恭維。來，我們一起等着他吧。”
海蒂遲疑地點了點頭，跟在母親身後回到了餐桌旁邊，隨後她注意到了餐桌上的豐盛飯菜——那不是平日裡家中僱傭的臨時女僕常做的幾樣菜。
叔父不想增加自己的負擔，這一點很明顯。
“我終於看見你了……”老學者嗓音低沉，彷彿生怕旁邊的海蒂聽到，又生怕眼前的妻子聽不到，“我……”
在家裡的時候，她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和心事，所以叔父顯然也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樣，但在剛纔的交談中，他什麼都沒問。
莫里斯有些慌亂地迴應着，他鬆開自己的妻子，轉過頭，便看到海蒂正帶着驚訝的目光看着這邊。
“嫌不好吃你就別吃！”
“母親多年沒下廚了，”海蒂也緊跟着說道，“她今天覺得身體好一些了，所以……”
確實有點鹹。
她已經換上了居家的衣裙，將頭髮簡單地綁成馬尾，在換掉那身傷痕累累的甲冑、放下那柄巨劍之後，歷戰而歸的審判官收斂起了一身的煞氣，彷彿變成了一個如普通人般有着自己生活、有着自己喜怒哀樂的年輕姑娘。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餐桌旁邊，等着自己回家吃飯。
“那就閉上嘴吃飯——餐桌上話還這麼多？”
於是她笑了起來，低下頭，切下一塊煎肉排放進嘴裡。
“我沒說不好吃……”
任何奇蹟的實現都需要償付代價，而現在，這代價已經用最溫和、最親切的方式落在自己身上。
“這是您做的？”海蒂有點驚訝地擡起頭，“您好久沒下廚了。”
莫里斯愣愣地站在門口，被艾伊從失鄉號直接傳送過來導致的眩暈感還未褪去，那翻騰混亂的感官讓他暈乎乎的，以至於在長達十幾秒的時間裡，他都認爲自己產生了幻覺。
她已經記不清母親有多久不曾走出那間臥室了——似乎這許多年來，她記憶中的母親就一直待在那間燈光昏暗的臥室裡面，而家中的餐桌旁則永遠留着一個空蕩蕩的座位，父親說那座位是給母親準備的，卻從沒有人坐在上面。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些醜陋又可怕的“魚”。
“那我再吃點。”莫里斯一聽這個，不等女兒說完便直接坐在了餐桌旁邊，第一時間先端起了餐盤上的湯碗，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海蒂擡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母親。
在失鄉號上與眷屬們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向亞空間的陰影聆聽知識，成爲隱秘結社的成員……僅僅在不久前，這些事情還如重擔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但突然間，這些重擔的分量彷彿消失了，而他似乎在這其中窺見了一個最合理的解讀——
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響動突然從門口附近傳來，那聽上去好像是什麼很大的鳥類拍打翅膀的聲音，又夾雜着輕微的噼啪聲響，海蒂剛要好奇那是什麼發出的聲音，便聽到有掏鑰匙和轉動門把的聲音響起，看到不遠處的家門被人打開。
是欣然接受的時候了。
叔父已經睡下了，睡得很沉——他似乎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以至於在和自己交談到一半的時候就打起了盹。
老學者臉上的表情頓時複雜起來。
“味道……怎麼樣？”妻子在旁邊帶着期待問道。
兩人也很默契地沒有提起關於“亞空間賜福”的事情。
海蒂始終覺得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過了這麼多年，她也習慣了母親足不出屋的情況，直到此刻……看到母親就坐在那張椅子上，她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凡娜慢慢走向自己的臥室。
“除了頗受驚嚇以及滿心困惑之外，我和其他人一樣毫髮無損，”海蒂回答着，又上下打量了父親兩眼，“倒是您……我怎麼覺得您怪怪的？是回來的路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父親還沒回家？”海蒂聞言頓時一愣，心中隱隱有點擔憂，“他應該早到家的啊，他去的地方比大教堂近，而且也不像我一樣耽誤了半天……”
彷彿一尊雕塑般佇立了半天之後，莫里斯終於向前邁出腳步，一步步越走越快。
“哦……哦，你說得對，說得對。”
母親笑着，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說給女兒聽：“已經好了，已經好了……對了，莫里斯怎麼還沒回來？”
只記得真香。
她已經很多年不曾聽過這樣的對話了——而過了這麼多年，一切似乎都沒變。
海蒂的動作一下子停住。
海蒂聽着，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不由得拿起叉子想要嘗一口味道，結果剛擡手就聽到母親的聲音從旁傳來：“等伱父親到家再開飯。”
“我能有什麼事？”莫里斯立刻說道，彷彿生怕海蒂把話題往自己過去一段時間的行程上引，緊接着，他便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些豐盛的飯菜。
“咳咳……我回來晚了，路上……車子壞掉了，明天要找人去拖回來，”莫里斯不太自然地解釋了兩句，接着趕緊轉移話題，“你沒事吧？大教堂那邊……也都沒事吧？”
海蒂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腳步聲終於引起了餐桌旁的老婦人的注意，後者擡起頭來，看到自己的女兒之後頓時露出笑容：“啊，海蒂，你回來了。”
妻子從餐桌旁站了起來，莫里斯與她緊緊相擁。
“我們不是每天都見面嗎，”海蒂下意識地說着，緊接着又有點擔心地看着眼前的老婦人，“您怎麼從臥室出來了？今天身體好些了嗎？”
“是啊，好久沒下廚了，都找不到食材在什麼地方，許多東西還是請那位女僕小姐幫忙找的，而且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母親淡淡地笑着，“幸好，還記得大致的過程。”
現在他是一口東西都吃不下了。
“好了，孩子看着呢——你還有很長時間向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不急於現在。”
這句話她也有很多年不曾聽到了。
“我……回來之前已經吃過飯了，”他猶豫着說道，“在船……在鄧肯先生那邊吃的。”
“我……”海蒂張了張嘴，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的母親交談，明明自己幾乎每天都會去父母的臥室裡問候對方，她這時候卻覺得自己跟母親好像已經有十幾年未曾見過一般，“我在大教堂那邊耽誤了些時間，您……您還好吧？”
在“亞空間之宴”上，他和那隻古怪的幽邃獵犬一樣，對魚緊張萬分，但在鄧肯先生的注視下，他仍舊硬着頭皮吃下了那深海子嗣的血肉——後來發生的事情他記不太清了。
但妻子的聲音就在這時從旁邊傳來：“這是我親手做的。”
然後，他才意識到那不是錯覺。
“我很好，我就在這兒，”母親開心地笑着，眼睛中似乎有些讓海蒂看不明白的光彩，她從椅子上起身，慢慢來到自己的女兒面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海蒂的臉，又伸手摸了摸後者的頭髮，“讓我好好看看你……好久沒有好好看過你了……”
……
“有點……鹹，”莫里斯遲疑着說道，但緊接着又捧起碗，咕咚咕咚又是幾口，一邊嚥下一邊笑着，“鹹了，太鹹了……你做飯總是這麼鹹……”
他在十一年前向亞空間祈求而來的“奇蹟”，終於在這場火焰與歷史的交錯之後被固化到了帷幕的這一邊——他在夢中都不敢奢求的事情實現了。
但凡娜自己清楚，她此刻心中的負擔並不只是那所謂的“亞空間賜福”，甚至跟自己的生死無關。
她回到了臥室，關好房門，來到梳妝檯前，從抽屜中取出了那把帶有華麗紋飾的儀式匕首。
這是深海教會的聖物，也是她當初接受洗禮之後，由瓦倫丁主教親自賜福並送給自己的禮物。
這件聖物，象徵着她對風暴女神葛莫娜信仰的開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