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殷商以來,越盛大的事,越需要祭告天地,是君權神授的一種體現和傳承,寓意正統。
封禮的意義就在於此。
霍去病入鄉隨俗,大早被劉清拉過來。女侍在幫劉清打扮,她則忙着給霍去病搭配衣服。
劉清用來放置衣物的殿宇,以原木鋪地,內置春夏秋冬四季服飾,分列不同區域。
又有頭飾,佩飾等物件。
劉清和負責相關禮儀的官吏,事前已幫霍去病定好了穿戴的式樣。
但臨到今天大早,劉清似乎又改了主意,拉着霍去病來比量在官袍外的配飾。
各色大氅都試了一遍,最終還是選定暗紅色大氅,配在戎裝官袍外,內裡是虎頭錯金鎧,腰帶是劉清親自選的,鏤空紋青銅圍封,頭上是鳳翅紫金冠。
霍去病任憑劉清給自己換來換去,還伸手在頭上比了一下,意思是缺一對兒翎羽,就是類似孫悟空頭頂那兩根雉雞翎,五顏六色,戴上以後保管人人矚目。
劉清見室內除了女侍沒有旁人,湊過來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笑吟吟的模樣。
她是真的開心,比霍去病自己都高興。
妻憑夫貴,除了與生俱來的公主身份,自家夫婿爲大漢打下萬里山河,到今日封王,劉清視爲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夫妻倆都打扮妥當,劉清身穿黑色帶暗紅紋的宮裝長裙。
這是宗室公主特有的衣裝,重大的祭祀禮時才能用,肅穆端莊。
她和霍去病出了府門,天才矇矇亮,星月未去。
府門處,連卓青珂作爲妾室,也被允准出席今日的封王禮。
且她負責抱着霍嬗,將隨在霍去病和劉清身畔,處於整個封禮過程最核心的位置。
作爲下屬身份,同樣參與封王禮的白南妤,和卓青珂並肩等在府外。
一家人在親軍護持下,登車往未央宮而去。
封禮將在宗廟舉行。
……
萬里外的羅馬。
大殿內,大元老佝僂着腰背,站在一尊近三丈高的石制神像下。
他渾濁的眼睛,正盯着神像打量。
這其實是一種褻瀆的行爲,凡人豈可與神對視?
但很奇怪,時常有類似表現的大元老,卻是最高等級的神眷者,從來沒人能動搖他的地位。
“讓你們蒐集關於漢的消息,有什麼收穫?”大元老沉聲詢問。
被他詢問的是一名神侍,也是元老院麾下負責探查情報的隊伍首領。
羅馬對於漢的瞭解,主要來自米特里達梯二世當初從縱橫道得到的消息的轉述。
但在和漢真正交鋒前,大元老,執政官其實就意識到了漢很強大。
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對漢展開探查,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的人橫跨帕提亞,大月氏國境,在進入一個叫西域的地方以後,不敢再往東繼續深入。”
神侍應道:“大元老曾說過,亞歷山大時期,那方天地有神秘的氣息護持,難以跨越。現在,護持他們的氣息似乎消失了,但進入那片土地,仍然只能在外圍徘徊。”
“我派出去的人,通過神眷之書,傳回來一些東西。”
神侍從跪伏的姿勢起身,手託黑色皮卷。
皮卷展開,便有紫光溢出。
在那皮捲上,對着更東方的大漢腹心方向,有紫色的氣機輝映天地,不可窺視,難以滲透。
“我們的力量進入那片區域,便受到天地的壓制,若強行深入,很難保持行蹤不被發現。”
大元老渾濁的眼睛,像是有些看不清楚。
他往前湊了湊,探着枯瘦的脖頸,仔細注視皮捲上的氣象:“往東萬里的疆域,都是漢土嗎?
有沒有和他們敵對的力量?”
“沒有,我們探查得來的消息是過往有過的強敵,都被漢擊潰了。
現在,敵國皆爲漢土。”
神侍道:“他們這幾日不知在做什麼,那方天地的氣運,有再次攀升的跡象。”
大元老想了想,伸出枯瘦的手指,遙指東方,語速蒼老而緩慢:
“神說,那所有他想知道的,都將無法隱匿,將在他的面前,呈現出迷霧下的真實。”
虛空浮光掠影般閃爍,慢慢呈現出一幕影像,正是遙遠距離外,大漢境內的部分情景。
在長安方向,漢之國運匯聚,如一根擎天巨柱。
大元老很快就發現,即便是以他的神力,也無法看清遙遠距離外,大漢腹地的詳情,只能遠觀。
而那紫色的氣運之濃重,讓大元老暗自思忖:東方的漢,在聚集四方天地的氣數!
————
長安,天色初明。
霍去病和劉清來到未央宮。
封王禮還沒正式展開,衆臣,宗室的核心人員,會先到皇帝的書房聚集。
書房外的廊道上,站滿了九卿以下品級的官吏和宗室人員,以及部分外戚。
霍去病和劉清走進書房時,衛青,董仲舒、公孫弘,也是前腳剛進來。
主位坐着一身龍袍的劉徹,顧盼自雄,目光逼人。
他身畔是很少到書房來的皇后衛子夫,頭戴鳳冠,身披鳳袍,儀態萬千。
書房裡也有大臣和宗室分成兩列,各居矮席。
“去病既然來了,那就走吧,去宗廟。”劉徹大手一揮,當先起身。
他身畔右側是皇后,左側後方稍許,是霍去病和劉清。
再然後是衆臣和宗室各家。
宗室中,常山王劉舜站在最靠前的一個位置。
他不動聲色的掃了眼霍去病的背影,又收回了視線。
在未央宮前殿的廣場上,匯聚着天下各地來觀禮的人。他們按區域劃分,南向的百越,北邊的遊牧部族等等,光是觀禮的使節,就超過兩千人。
當皇帝從廣場前的未央宮廊道上經過,數千使節齊齊執禮叩見。
劉徹掃視各方使節,步履不停,對霍去病道:“今日氣象,我大漢國運縱橫萬里如龍,壓得各方難以擡頭,但我們不能稍有大意。
稍後,朕要在城郊邀各方來使,觀看禁軍大演武,去病你可曾準備好。”
霍去病道:“陛下放心,諸事都已齊備。”
劉徹眼神微眯:“以後每年至少要有一次讓各方匯聚長安,觀禁軍演武的過程。
還要安排禁軍各部,代天巡狩,去各地巡查,展示我漢軍的兵鋒。”
霍去病微微點頭。
以漢如今的疆域之廣,展示軍威,是十分有必要的。
漢建國以來,前有七國之亂,後有淮南生變,皇帝對這方面尤其忌諱重視。
國境大到現在的程度,只有強大的兵權,才能維持權力的統一。
“除了我大漢自身保持強勢,還應該弱化他們自有的傳承體系,削弱他們的自我凝聚力,加強各方對我大漢的歸屬感,才能從更深的層面解決問題。”霍去病道。
“此事待封王結束,召衆臣再議。”
未央宮正殿側翼,靠右的側後方就是宗廟。
當皇帝和霍去病趕來,封王禮旋即展開。
宗廟前,大陰陽家姜堰,太卜等官吏依殷商古禮,從昨晚開始就燃鼎舉火,以示上達天聽。
此時,先由掌管大漢卜筮等事的太卜上前,對天問卦。
用的是龜甲占卜的方式,即舉火焚燒事先祭刻描繪了諸多卦紋的龜甲。
當龜甲被火燒碎落地,便會呈現出天卦,以此來求問吉凶,得知霍去病封王,是不是得天認同。
“清兒,我一直不太明白,這時候萬一卜出來個兇卦,該如何自圓其說?”
人人肅穆,霍去病在下邊溜號,和自家媳婦閒聊。
劉清闔動着俏生生的眸子瞪了他一眼:“求天問卦的時候,你也敢胡說。讓皇兄聽到,非責罰伱不可。”
皇后衛子夫耳朵尖,在旁邊頭也不回的道:“他明知是怎麼回事,和皇妹鬧趣罷了。”
皇帝也接話道:“按歷代傳下來的古禮,若不得吉,當連續占卜,再問吉凶。”
“就是一直卜,直到大吉爲止。
若是像殷商將亡時,國運衰退,連續問卦都是大凶,則作弊強行讓卦象變成吉兆,以便於提振士氣。”
霍去病暗中傳聲告訴劉清和後方支棱着耳朵,第一次前排參與這種國禮的卓青珂:
“其實我問過姜堰,他和太卜日夕擺弄各類占卜器物,有特殊的手法,在這種場合,能保證次次大吉,絕無疏漏。”
卓青珂聽得目瞪口呆。
這種國禮,居然還作弊。
“陛下,卦象爲“謙”,艮下坤上,爲地下有山之象。山處在地之下,以此來象徵“謙”的德行。寓意此番封王爲天授,上吉。”
太卜一本正經的說着自己作弊的結果:“此卦象僅次於陛下占卜國事的九九吉象,對應封王再合適不過。”
然後由姜堰上前占卜五行卦,也得吉卦。
劉徹這才親自誦讀告天的祭文,讚譽霍去病開疆拓土,衛我山河的功勳,今日封王,得天授,得帝授,祭天以爲證。
又敕封王爵世襲,可傳代給霍嬗。
再然後按步驟,祭祀諸天,叩鐘書寫玉簡,傳遞人間帝王的心願,祈霍去病爲漢之國將,帶領漢軍戰無不勝,爲大漢守土衛疆。
皇帝又和霍去病,衛青等衆臣一起祭拜先祖皇帝,列祖列宗。
在此過程中,大漢的國運涌動攀升,八方氣運來聚。
未央宮內最先出現異象。
幽幽紫氣中,有一條國運之龍,遊曳升騰。
城內,陋室生輝,地起金蓮,祥瑞之氣遍佈。
宗廟前,皇帝和霍去病位於氣運中心,兩者得國運加持,沐浴天地。
倏地,劉徹眉心涌出一縷紫意,龍魂出世。
帝王紫龍騰空,和國運交融,又得霍去病以陽神顯化四象神獸簇擁,在天際叱吒龍吟。
蒼穹上宛如時空倒流,長安上空,竟有羣星重現。
一股兵鋒聯動羣星,輝耀千里。
有大漢各地的民衆觀之,紛紛跪地叩首。
而萬民匯聚的氣數,又形成運潮,相互推助,漢之國運水漲船高,愈發雄渾。
未央宮前殿外,數千各方使節看的瞠目結舌。
負責記錄史書的司馬遷,執筆在史書上寫下了:元狩三年夏,帝化魂真龍,冠軍王兵鋒撼動羣星,和氣致祥。漢之國運,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周而復始,進入新的階段……
在羅馬,當皇帝聯合國運發出龍吟,大元老顯化的畫面悄然碎裂,再難窺到大漢的半點跡象。
未央宮,霍去病和皇帝所化龍魂,相繼收了氣息,回到體內。
“這次爲你封王,居然十分順遂,沒人來干擾我大漢國運再增。”
“朕這一身修行,從來無用。”
皇帝好像還有些小失望,忽然問道:“去病,若朕御駕親征,你覺得會是什麼景象?”
來了……霍去病心忖。
歷史上,劉徹確實有過效仿高祖皇帝,御駕親征的時候。
皇帝有些心癢難耐,故而動了親征的心思。
“臣的兵法修行,用謀破敵之道,多是承襲自陛下和舅父。”
霍去病不直接勸,換了種方式:“臣出征便是代陛下出徵。陛下若親征,必可凱旋無異。
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若陛下親征,迢迢萬里,朝政荒廢數月,是打了勝仗也無法彌補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