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榻而眠

容妝回宣宸殿時,將正午的陽光恰暖,殿闕陰翳倒影深深,九曲長廊幽暗,卻走過無數遍,容妝慢步踏着。

回到宣宸殿已經正午了,她將筆洗裡的水清理乾淨了,放回後架中,又看見那張寫着詩經的宣紙,拿起來細細品讀了一遍,對喬鉞道:“皇上,這個能否賞給奴婢,奴婢很喜歡這其中的一個句子。”

“朕早說了,給你了。”喬鉞蹙着眉頭,微微側過身子,對正看着紙面的容妝道:“太后宮裡的人都送去了?”

“是。”容妝將紙疊好,放到自己袖裡。

喬鉞垂眸思量,道:“朕總覺得她今日來的目的不止是要你,所以被朕拒絕也並沒有氣惱。”

“皇上不必想太多,她若真想做什麼,我們無論如何也攔不住,隨她去又怎樣,反正沒了喬允洵給她控制,她再不能以正統皇子名義生事,如今天下安定,她不會傻到頂着謀逆的名頭對付皇上,左不過小打小鬧。”

“朕當然知道。”喬鉞闔眸靠後道:“你去把流年拿來。”

容妝去御宮膳房取來了酒,一路上便不由自主的想到昨夜喬鉞酒後那一吻,莫名心亂如麻。

喬鉞一杯復一杯的飲酒,容妝在旁斟酒,待最後道:“皇上能否把剩下的酒賜給奴婢。”

喬鉞點頭應允,轉身離開,躺在內殿榻上午睡。

容妝把酒壺注滿,帶回了自己寢閣,放到閣中央的桌案上。

而後拿出袖中疊好的宣紙,放到了裡側臨牆梳妝案上的一細小的圓盒中,把它擱置進妝篋一側,妥善安放。

喬鉞午睡一向不需要人在殿內伺候,她也就因此偷得浮生半日閒了。

自己回寢閣歇着,這會兒還有流年酒作陪。

一人自斟自飲,雖無月,但有暖陽也不錯。

那便是,對着驕陽獨酌。

人生得意須盡歡。

容妝輕笑着,孤身飲酒作樂又如何,形影相弔又怎樣,樂得自在幾人能。

酒壺是蓮形,容量很大,容妝細細撫摸着半綻蓮形壺身,那上面雕刻着縱橫交錯的蓮花紋路,壺口一圈以玉石做點綴,煞是好看。

酒已經被喝掉了一少半,容妝放下酒壺,靠在椅圈裡,將雙腿踏到椅面上,蜷縮在外裳下禦寒。

窗扇投射進來的正午陽光,恰好照到壺身,便彷彿綻開了金光的蓮華,金碧鮮亮,光可鑑人,散發着一脈祥和之氣。

***

許詣病了,年歲大了身子越發不經摺騰,還逞強着非要堅持守夜。

最後還是喬鉞發了話允他休息,找了御醫來給他調理。

容妝平素裡其實並不管轄守夜,外宮人又進不得宣裕殿,所以一向都是由許詣在當值守夜。

如今他一病,容妝只能自告奮勇答應替他,從前也不是沒過守夜,初進宮的時候被老宮人欺負,在殿外守過夜。

如今喬鉞繼位之後,殿外皆由他潛府時的護衛巡夜,也就不需要宮人了。

如今容妝便是坐在宣裕殿的窗牖牆邊,坐着矮凳手拿着手爐暖着。

大殿內唯聞玉漏細聲,喬鉞喘息聲輕的微不可聞。

明紗簾帳垂落在龍牀邊,隱約可見裡面喬鉞一襲墨黑寢衣的輪廓。

容妝的眼裡有着複雜的情緒,就那樣看着他。

喬鉞卻彷彿能察覺她的目光一般,乍然的撩起簾帳,從裡面扔出一襲黑黃相間的薄衾。

容妝愣神的看着瞬間發生的這一幕,撇撇嘴,俯身爬過去撿在手裡,蓋在身上。

並沒有立刻生出暖意,卻有莫名的安全感傳來,素手攥緊了薄衾邊緣,細膩充實的觸感,脣角不由得漾起一絲弧度。

不知何時,緊緊攥着它沉睡到夢中。

而夢裡,是金戈鐵馬、狼煙四起的戰場,她的父親容策拿着玄鐵利戟殺敵無數,血濺四方。

吶喊擂鼓聲與廝殺哀嚎聲摻雜在一起,猶如,人間煉獄。

容妝還夢到了,容策被敵軍將領一箭射穿了心臟。

就在這時,容妝嘶喊了一聲‘爹’,猛地從夢中醒了過來。

薄衾脫落到腿上,額上有細細的薄汗沁出,容妝擡手擦拭,已有涼薄感,看來夢裡已繃緊了心絃許久。

容妝喘着粗氣,眼裡隱隱有淚氤氳。

喬鉞早被她驚醒,下牀,走到她身邊。

夜未央,殿裡漆黑一片。

藉着外面映進來的朦朧月色,容妝看見人影走向自己,遂拉起薄衾,跪到地面,顫道:“奴婢無心驚擾皇上,請皇上恕罪。”

喬鉞蹲在她面前,蹙着眉頭問道:“你怎麼了?”

容妝長長吁了一口氣,垂着頭道:“我夢到了……父親戰死沙場……”

容妝擡頭,望他,淚眼朦朧,回想起那一幕,容妝驚魂未定,萬般酸澀攀上心頭,讓她眼睛酸的不行,彷彿只有流出淚來才能得以解脫。

靜默片刻,喬鉞猛地拉起容妝的胳膊,着力向裡邊拽,直接把她推到龍牀上,旋即自己上去,把她推到裡面。

繪着山河錦繡的錦被扔過一半給她,容妝怔怔的看着他黑暗中的身影,沒有說話,而是在他身邊躺下來。

他能給她安全感。

她不會去拒絕。

這時,喬鉞低聲道:“你安心睡吧。”

聲音咫尺傳入耳際,在靜默大殿裡顯得空朦,但低沉有力。

他是天子,有他在身邊,能鎮一切不安,容妝不再怕,不再懼。

不會再做惡夢。

容妝側身面對他,見他面容衝上的睡着,微微起伏的胸膛隔着被子依稀可見。

而她和他,蓋着一個被子,這山河錦繡被,是闌廷帝王御用,旁人哪裡沾染得。

喬鉞與她之間保持着距離,沒有碰她一絲一毫。

容妝閉上眼睛,心裡出奇的安穩沉靜。

一夜好眠,再無夢擾。

夜裡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天光初明時,天色鉛白卻無風,輕霧如煙繞空,疏雪點點落。

闌廷歷來三日一朝,自喬鉞登基後更爲兩日一朝,今日並不是上朝之日,喬鉞尚未醒來。

容妝早醒慣了的,輕巧下了牀。

說來她也覺得怪異,原本換了地方她是睡不踏實的,但昨晚卻是整夜安眠,直到早晨慣性醒來。

回了寢閣盥洗過後,回到宣裕殿,彼時喬鉞已起身,端坐在牀邊。

容妝施禮後,召來在外等待的衆宮人,伺候喬鉞巾櫛着衣。

容妝特別佩服喬鉞與自己,她和他是那樣默契,默契到無論發生怎樣非同尋常的事情,她與喬鉞都能夠若無其事的坦然以對。

就彷彿發生過的事情都是幻覺,不存在一般。

那兩次突如其來的吻是如此,如今莫名而來的關心亦是如此。

事情過後便沉寂在流逝的時光裡,誰都不會去主動提及分毫。

近日朝務冗雜,喬鉞在宣宸殿呆了一整日,接見諸多外臣,容妝便只能在內殿外守着。

一整日下來已是疲乏倦怠,回到寢閣以後,忙坐在椅上小憩。

目光落到桌上的流年酒,還是昨日剩下的,如果再這樣放置下去,怕就不能入口了。

容妝拿起酒壺倒了一杯,凝着酒液流淌,神思漸漸悠遠。

回想起昨夜那一夢,心下還是一驚,那樣殘甲埋骨的屠戮疆場,她從沒見過真實的場景,卻夢的那樣入骨三分。

落到容策身上那一箭,血光四濺,容妝後怕,喝酒鎮定是不錯的辦法,容妝執酒杯至脣邊,猛地飲下。

再倒,一杯,兩杯。

她止住了手,突然想到不能再耽擱了,今日還要繼續守夜,於是匆忙起身,從壁櫥裡拿出一件深藍披風,抵着一路絨雪翩飛來到宣裕殿。

細玉絲邊畫屏在燈火下閃着光點,喬鉞坐在青玉案前,手中握着暗色摺子,那是軍情奏摺。

喬鉞擡眸喚道:“你過來。”

容妝依言走至案邊,喬鉞道:“有所思方有所夢,你是太惦記容策。”

說罷,喬鉞將手裡的摺子一擲在旁,道:“這是邊關傳來的摺子,我闌廷大軍順利奪回滄國佔據的邊城,殲敵萬計。”

容妝囅然而笑,對喬鉞道:“謝皇上告知。”

喬鉞掃了她一眼道:“免得你整日懸心,守個夜都做不好。”

容妝輕笑,正想答言,腹中疼痛來的突兀,讓她站穩不住,一個趔趄摔到地上。

喬鉞見狀,兩步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喚道:“容妝,容妝!”

容妝只覺得腹中絞痛越來越重,她此生從未如此痛過,哪怕那次中箭,都未曾如此痛的讓她幾近窒息。

容妝再也忍不住,口中溢出了聲音,由尖細到低沉,一聲聲喚着痛。

喬鉞的心驚顫,扯着容妝的胳膊,讓她靠在他的腿上,大喊道:“傳御醫!傳御醫!”

喬鉞打橫抱起容妝,在她的嘶喊聲中,將她放在了裡側龍牀之上,容妝極力忍住,不想喊出口,可是那股痛意卻怎麼也不允她消停片刻,不出一會兒,容妝的額頭已經沁出一層一層的薄汗,嘴脣早由最初的紅潤變得蒼白。

喬鉞攥着她的手,試圖讓她不要亂動,容妝已經喊得聲嘶力竭,再也沒有力氣說話。

容妝心中卻浮上一片苦澀,腹痛的嚴重時她胡亂的踢着,哪怕是喬鉞抱起她時都不曾停住半分。

她的容顏亦因痛而糾在一起的扭曲模樣,盡數被喬鉞看在眼裡。

想必這麼多年來,他也是第一次看見,一個女人這幅容態盡失的畫面吧。

而喬鉞緊蹙的眉頭似不悅似,憂色。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的小夥伴看到錯字要告訴阿錦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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