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吉他，坐在客棧小院裡的那顆桃花樹下，李桐光催促周賢彈上一曲，而郭子衿則是端着茶不說話。
可週賢並沒有什麼演奏的興致。直到現在，他腦子都是暈乎乎的，他想象不到爲什麼朱載堉爲什麼要這麼對待他們——或者說是這麼對待他。
朱載堉是個瞧起來約有六十多歲的老人，然而考慮到他是一位煉氣士，那麼年齡在一百開外也是正常的。周賢對於朱載堉的第一印象並非是這個人如何，而是震驚於他書房當中那龐大的算盤矩陣。那是由上百把算盤拼接而成的一面牆。他們前去時，朱載堉正在那面牆前面冥思苦想，時不時撥動一下算珠。
而在看到一行三人之後，朱載堉只是問了一下週賢的名姓和師承，又把吉他交給周賢之後就催促着琴行的大師傅送客了，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跟周賢交流的慾望。
如果說他本就沒打算跟周賢有什麼交集，做過琴之後交琴就好，與尋常的生意一樣。那要說是想認識一下週賢這個人，何至於只見了一面，問了名字就把人給攆走了呢？
“想也想不明白，你先奏上一曲吧。你唱的那些歌我都沒聽過，你唱個我聽過的。”郭子衿見周賢抱着吉他發呆，也催促道，“最好是廣爲流傳的，一聽就曉得出處。”
周賢索性也不去煩惱了，撥了兩下弦，找了找感覺。別的不說，這把琴是真的不錯。面板、背板和側板是紅松材質，指板是堅實的紅木，琴頸使用的是堅硬的鐵梨木，琴頭旋鈕則是用的黃銅。大師傅給了周賢四套琴絃，兩套是回回堂的蠶絲琴絃，兩套是志律堂自產的羊腸琴絃。
蠶絲線的聲音很出乎周賢的意料，習慣了用玻璃纖維彈古典，用鋼絲彈民謠的周賢初次使用蠶絲吉他的時候，心中生出了一些奇妙的感覺。
“若說是你也能熟悉的……”周賢想了想，說，“詞你一定是熟悉的，曲調的話就不一定了。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郭子衿有些奇怪：“《水調歌頭》是個成熟的曲牌了，哪裡還用得到你給它譜曲，就照着前人安排的旋律彈奏不就好了嗎？”
“我這《水調歌頭》與他們的《水調歌頭》不一樣，你聽着便是了。”周賢笑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撥動了琴絃，“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這首歌實在是不大適合周賢來唱，他沒有那麼空靈自在的嗓音，唱不出那種纏綿悱惻的味道。無論是鄧麗君的原版，還是王菲的翻版，其中味道周賢學不到半成。或者說，那種聲音是學不來的，是天賜的福緣。
一曲唱罷，周賢歪着腦袋看郭子衿，說：“你覺得怎麼樣？”
“曲子是挺新穎的，你唱得倒也不錯，但是我總是覺得哪裡彆扭。”郭子衿想了想說，“就好像本是不錯的兩樣東西，放在一塊兒就是那麼不般配，不協調。”
“那當然，我嗓子當然好。”周賢自吹自擂道，“當初我都通過海選，進入到華夏好動靜的盲選環節了，楞是因爲考研的原因沒去現場，要不然怎麼說也得弄着一個四轉。不過這首歌我唱不來，要一個清冽空靈的女聲來唱纔好。”
李桐光一把拍掉了周賢伸出來的四根手指頭，說：“師兄你又犯什麼毛病？又開始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了。你會唱那麼多歌，爲啥非就選這一首呢？”
“因爲我會的，多半是郭師兄沒聽過的。”周賢說，“師兄她老人家要聽一個她熟悉的，我怎麼敢不從啊？”
郭子衿聞聽此言佯裝惱怒，掐着腰問：“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看起來很老嗎？”
“哪裡敢！您正值青春，生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誰敢說您老我跟誰急！”周賢一拍石桌，伸手指着李桐光：“是不是你這個傢伙說我們郭師兄老來着？”
“去去去，哪個與你鬧？”李桐光一揚手，沒接周賢的下茬。
“師兄你還要聽嗎？”周賢說，“我會唱可多歌了，洋人的歌我也會唱。”
“郭子衿喝了口茶，輕嘆一聲說：“免了吧，你說要在京城過年的，機會多着呢。還有事要說，先說正事。”
周賢一聽這話，就把琴收回到了琴袋裡，端正了神色，等着郭子衿的下文。他們倆可沒忘了剛從福天樓出來的時候，郭子衿說先去取琴，之後有別的事要說。見她這神神秘秘的模樣，怕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謀劃。
果不其然，郭子衿見師兄弟兩個坐好了，從袖袋裡取出了一塊符牌，往桌上一拍，一個陣法擴散開來，將三人籠罩在了其中。
閉耳，一個很簡單的陣法，易學難精。如果有人想突破這個陣法，除非是境界比佈陣之人高上一個層級，不然無論如何都會被佈陣之人發現。這種陣法可以用在各種不想讓人聽到陣內聲音的場合——例如器造司的工坊區。與之不同的是，郭子衿現在使用的這個陣法不但是小型的，還是一次性的。
只不過讓周賢在意的不是郭子衿這般秘密行事的姿態，而是他沒從郭子衿身上感覺到一丁點的靈力波動，就像兩人初見之時，郭子衿毆打他，他也沒有感覺到任何靈力波動一樣。
可郭子衿分明就是個煉神返虛境界的大修，那毫無還手之力的感覺周賢可還記得清楚呢。
“什麼事還要搞得這麼隱秘？”李桐光看着桌上那塊已經失效的符牌，眉頭皺緊了，“郭師兄，別是要拉着我們造反吧。”
“別胡說八道！”周賢瞪了李桐光一眼，“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還是和順德府邪教的事情有關係？”
“不錯，還是那件案子。”郭子衿點點頭。
“唉？那不對吧……”李桐光問，“這件案子不是結案了嗎？你還因爲有功升遷了呢。”
“這件案子確實是結案了，但是事情沒那麼簡單。”郭子衿說，“這個案子一開始涉及到邪教，所以是我們天靈衛偵辦，但是事後證明不過是用各種古彩戲法糊弄信衆的江湖騙子主事，就轉交給了大理寺辦理。大理寺審理之後，定那個教主爲禍首，也從教主那裡起底似的帶出了一大串人，按照他交代的抓人幾乎一抓一個準，現在不過餘下三人在逃，已經各州府通緝。”
“這不是挺好的嗎？”周賢問，“難道說還有什麼隱情？”
“有，雖然這個案子已經封卷，但是那些姑娘的下落我們還查不出來。”郭子衿說，“按那個教主交代的，人祀不過是淫祀的一個環節，用以愚昧信衆的，和其他無關。那些姑娘已經遇害了。”
“嘶——”李桐光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等罪首，當受千刀萬剮才解恨。”
“可我覺得不對，這裡面一定還有隱情，有太多的線索表明這個教主只是一個傀儡了。”郭子衿說，“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那教主是個閹人。”
李桐光一愣：“太監？”
“不是太監，宮裡面沒有這個人的記錄。”郭子衿搖了搖頭，“既然宮裡沒有記錄，各王府也不會承認，也就無從查了。大理寺結案太快了，不像是他們平時的作風。總感覺他們背後有一隻黑手。”
周賢倒是點了點頭：“這也就能說明爲什麼教主沒有要求女信徒獻身了——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這種事在邪教裡面實在是太常見了好嗎？不過有沒有可能是自小閹了想送進宮，但是沒有門路呢？”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郭子衿搖了搖頭，“那教主被判了斬立決，案子也已經封卷，我不過是一個暫時聽調的天靈衛總旗，沒資格碰已經封卷的案子。”
“那你找我們是爲了什麼呢？”周賢玩味地笑道。
郭子衿瞪了周賢一眼，說：“你們兩個雖然莽撞，但是肯在自身安危無法確保的情況下出手救人，相比還是心懷正氣的。而且你們兩個與我是一個師公，相互之間知根知底，我能信任你們。整個北京城除你們之外，我認識的煉氣士要麼供職於天靈衛，要麼不會出手幫我，我能選擇的也就只有你們了。”
“說了這麼多，你也沒說找我們幹什麼呀。”周賢的笑意更濃了，“郭師兄，你得把話說明白了。我愚笨，猜不透你的心思。”
“我要自己回順德府查這個案子，需要幫手。”郭子衿咬着牙說，“在出正月之前，我的調令不可能下來，過完年之後，我就能自由活動了。”
“如此說來，你不再堅持你的程序正義了？”周賢用指節叩着桌面，得意洋洋地笑着，“‘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有些事該做不該做……’嘶——我怎麼就想不起來，是哪個正氣凜然的天靈衛總旗大人說的這段話了呢？”
“周賢！你不要得寸進尺！”郭子衿一把扯過周賢的衣領，把他從座位上一把拎了起來，薅到了自己面前，“給個痛快話，幫還是不幫？”
“幫！這個忙我們幫！”李桐光連忙按住了郭子衿的手，示意她鬆開周賢，“郭師兄發話了，我們哪裡有不從的道理？這個忙我們一定幫！不過師兄啊，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爲什麼非要等到過完年呢？咱們今日便啓程不好嗎？”
“因爲我還有公務。”郭子衿推了周賢一把，讓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你們……也許也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