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下午,醫大附院的運行一片紊亂。
早上,剛剛迎來心外科主任樑義臻及其兒子樑昱的死訊,下午,骨科醫生錢楓荷又突發疾病,從崗位上退了下去。天上的雲層蘊含着深藹的顏色,仿若四面八方籠罩着醫大附院的兩棟雙子樓一般。
“你該走了,二椏帶着陳帥已經到了路口,馬上就會到醫院來。”
“沒錯,這種手法肯定已經超過了你我的知識範圍,證據已經蒐集好了,再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原本用來囚禁安吉麗娜的小休息室裡,童兵已經趕到了現場,剛剛和喬蕾一起完成了收集證據的工作,錢楓荷則斜躺在牀上,溫潤的血色在白皙肌膚下若隱若現,顯然是剛剛恢復少許體力。在護士小梅的幫助下,醫院裡並沒有人來這裡打擾,3人才得以有個安靜的環境議事,不過隨着喬椏的趕來,童兵不得不避開陳帥。
“我沒有帶足夠的設備,只能收集空氣樣本和錢醫生的皮質表層切片。”喬蕾一指童兵手上的兩個密封盒:“對方迷昏錢醫生的手法是一個迷,毫無徵兆的頭疼,致人失去意識昏迷……在我已知的犯罪手法裡,只有幾種致幻噴劑可以達到這種效果。但你們兩位內功武者都一口否定了。”
“肯定不是毒藥,不論是口服、注射還是噴霧,大多數毒素都是通過血液傳播的。”一邊收拾着東西,童兵一邊解釋道:“但是我們煉氣者可以以氣御血,控制局部血液的流速。任何毒素在我們體內都無法快速擴散,就算再有效的致幻劑,也不可能讓煉氣者在瞬間昏倒。師姐的武功以巧著稱,卻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
“如果安吉麗娜是A1下屬的話,當然會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特種技術手段。”喬蕾道:“超出我們的認知範圍並不奇怪。”
“只是連累了師姐。”看着錢楓荷那雙黯淡下來的翠瞳,童兵心裡泛起一種無力與悔恨交加的苦澀。
印象中,自從和A1對上之後,這種苦味他便沒少嘗。但每一次被這種挫敗感折磨後,童兵都會重新鼓起更大的戰意。這種戰意並沒有讓他的內功更加強大,也沒有令他的氣勢增加,反而帶來了另一種更冷靜的效果……
走到門口,喬蕾看了看外面走廊的情況,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後,纔回頭道:“你看起來一點不像輸了一陣的樣子。”
“當然,雖然拿師姐的安危來推測不是很好,他們的手下留情,還是暴露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童兵眼中的鋒芒在依稀一怒:“想通這個線索之後,這一陣輸得就值得了。”
虛弱的錢楓荷用手肘支撐起身體:“什麼線索?”
“師姐現在雖然身體虛弱,但我剛纔檢查過,她身上沒有任何暗傷,只是體虛氣短而已,只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就能恢復。”童兵分析道:“但這其中有一個問題,安吉麗娜始終都在監控我的一舉一動,應該很瞭解師姐對我來說是多大的助力。當時師姐已經失去了意識,爲什麼他們沒有對師姐下手
,只是單純離開了呢?”
“那應該是你的緣故。”錢楓荷蒼白的嘴脣不着痕跡地一撅:“西方人再開放,人心都是肉長的,一日夫妻百日恩這種說法應該也有。”
“這個……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雖然沒有明說,但童兵還是立即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想必是安吉麗娜將她與童兵兩人初次見面便在野外做的事情說了出來。如果安吉麗娜真的說了,在傳統的錢楓荷心裡,這種刺激又禁忌的事情相當於一顆原紙彈炸掉的效果吧?
以喬蕾的觀察力,兩人的神色被她一掃,事情便以知曉了七八分。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從她嘴角翹起,只是不知諷的對象是童兵、錢楓荷、還是殷茹男。
“並不是你說的那樣……總之,時間有限,我先分析下去,其他的之後再解釋。”忍着頭疼,童兵清咳兩聲正色道:“我和安吉麗娜有過幾次合作,她是一個典型的無根型軍人。”
“無根型軍人,完全脫離日常生活,放棄回到普通人可能的軍人。多出現在老兵、僱傭兵身上,這種人很可能受到過嚴重的戰爭創傷,一輩子無法擺脫某些陰影,所以只能不斷投入新的任務中,讓自身思維始終處於繃緊的狀態,其實是一種精神痛苦逃避法。”喬蕾在一旁補充分析道。
童兵點頭道:“沒錯,所以安吉麗娜雖然和我算有交情,可是以她的性格,一旦任務需要,是絕不會對我手下留情的,更不用說是師姐了。”
“所以她對錢醫生手下留情,是出於對任務和局勢的考慮。”可能是爲了防止錢楓荷再打岔,喬蕾直接着說出了結論,再將話題拋還給了童兵:“我對這個人的瞭解不如你,現在還想不出她考慮的內容是什麼,說說你的想法。”
“他們在打我的主意。”童兵簡潔明瞭地回答:“她背後的人一定下過命令,既不能殺死我,也不能囚禁我,更不能激怒我。”
喬蕾點了點頭:“而是要利用你。”
“一定是這樣。”童兵的聲音放低,似乎在自言自語:“或許我的下一步動作,就是他們希望我去做的……”
這個結論並非童兵靈光一現的結果,自從安吉麗娜被他生擒後,童兵已經開始懷疑。
安吉麗娜的身手,他基本上是瞭解的。和自己一樣,安吉麗娜是一名優秀的特種兵,但兩人的擅長領域則有所不同。童兵專精的是徒手格鬥和無聲潛入;安吉麗娜則擅長遠程狙擊和化妝潛入,如果兩人站在同一陣營的話,倒不失爲一對互補的好搭檔。但這次安吉麗娜被童兵制住,頗有一點“送貨上門”的感覺。既然童兵已經在她的監視之下,那麼如果要殺害童兵的話,只需要想殺樑昱一樣,從遠距離狙殺即可,童兵的熔兵手只能抵擋小口徑手槍子彈,對於狙擊彈是毫無作用的。
然而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是放棄了自身的距離優勢,接近到童兵身邊進行試探。童兵曾經一度懷疑過,安吉麗娜被自己制服,或許是她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但有2個論點否定了童兵原先的想法。
首先,安吉麗娜擅長的是遠距離狙擊。但這次,她放棄狙擊優勢,將自己送到近戰高手面前,最後幾乎被逼得自殺……童兵不論如何都想不通,以她的智慧,怎麼會犯這種錯誤?或許“故意被俘”是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但安吉麗娜陷入劣勢後急於自殺的行爲,她下手時絕沒有一絲做作,如果童兵不是全力施爲的話,這位王牌女間諜只怕早已香消玉殞了。雖然安吉麗娜算是一個任務機器,但她是一個惜己的人,在任務中絕不會無故拿自己生命來冒險。
其次,如果安吉麗娜被俘真的是“計劃好的”,那麼她被俘的目的又是什麼?現在安吉麗娜人已經逃脫,但她既沒有從童兵這裡盜取任何情報,也沒有對錢楓荷下手,從被俘到脫逃,一共才半小時左右時間,沒有帶回任何戰果。沒有結果的計劃,安吉麗娜根本不會去做。
綜合這2點來看,童兵否決了自己被安吉麗娜利用的可能,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有人給她下了命令,不許傷害我,不許囚禁我,不許激怒我。”童兵的咬字很用力,因爲從宏觀邏輯上,他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很荒謬,但僅僅分析安吉麗娜個人,童兵卻對這個答案非常有信心:“簡單來說,給安吉麗娜下令的人,是希望我不要受到任何影響,不要受到任何干預,我原本打算做什麼,就讓我原封不動的做下去。”
“因爲你原本的打算,很可能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從喬蕾的表情上看,她比童兵更早分析到一步,只是把發言權讓給了他而已。
“我一直很奇怪,這些日子,她一直在遠距離監視監聽我,爲什麼今天會冒險出現在我面前。”順着喬蕾的思路,童兵輕撫着下脣繼續推理:“她是在擔心……不,是她幕後的人,那個人在擔心我的身體狀況。在東海工業區的時候,我利用她監視的習慣,找出了安吉麗娜的真實身份,爲了脫身,安吉麗娜弄壞了我的影鐵甲,讓我受了不小的傷。”
“受了傷之後,你自然不能正常行動。”喬蕾接口道:“這樣等於是變相破壞了那幕後策劃者的計劃。”
“所以她的目的……”
“就是試探你的身體狀況。”
兩人一唱一和,整段推論以極快的語速從頭到位說完,即使錢楓荷再怎麼好靜,都不禁露出了些許吃驚的神色。
“所以你最好想一想,如果沒有安吉麗娜的出現,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或者說,在那個幕後策劃者的心裡,你原本的計劃會是什麼。”
喬蕾說着挪開身子,將門口的空間讓給童兵。
思索着喬蕾拋出的問題,童兵沉默着低着頭擰開門把手,精神高度集中的他,甚至沒有同兩人打個招呼便走了出去。
“魚愁泉枯,花哭雨停,你每次都把愁容壓在行色匆匆之下,又是品嚐着何種痛苦呢……”童兵走後,錢楓荷平躺了下來,口中低吟着平日絕不會吐露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