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夜永遠是涼的,即使燃着篝火也不例外。晃動的火光和錯亂的人影,織出一個喧囂的夜,喧囂而冰涼。
身着白衣的人,靜靜地坐在火光之外,已經不那麼靈敏的耳朵,聽到了遠處的高臺上,祭典的樂音。他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腿已經麻掉,膝蓋上傳來隱隱的痠疼,而這對於一個老人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只是,連他也看得出來,臺上的人已經累了。 wωw ¤ⓣⓣⓚⓐⓝ ¤℃O
舞應該跳到天亮,但是這個夜晚似乎出奇的長。火熄滅了好幾次,需要有人不斷地拾來柴火,保證它們繼續燃燒下去。
他用手,緩緩地搬動自己發沉的腿,先是左面的一條,然後是右面,把它們舒展開,再捶上幾下。他聽到有人從自己身後走來,越走越近,而且他知道那是誰。
“古太白?”
他回頭,動作艱難但是很利索,然後他看到一個人。
幾十年過去,魅的容貌一如少年時,挺天真的大眼睛,還有兩個可笑的酒窩。可能是畏懼夜晚的冷,他身上披了斗篷,很厚。
“你就不要坐在這裡了,”魅說着,就要把他拉起來,“我聽說今晚不太尋常…啊呀!對不起!”
魅斗篷的邊兒,有尖銳的裝飾,在魅伸手拽人的時候,毫不客氣地割破了古太白手背的皮膚。
“啊…都流血了,這可真是……”魅立刻用自己的手幫他按着,“以後不穿這玩意了,太礙事。”
古太白突然劇烈地哆嗦起來。
“嗯?”魅反應不過來,“你怎麼了?”
“我的血……”
遠處的火光,照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微弱的紅。魅彷彿也反應過來了什麼,觸電一樣挪開了自己的手指。
紅色的血。
古太白的血,是紅色的。
纏繞在家族中千年的詛咒,不知什麼原因,在什麼莫名其妙的時間點上,自動解除了。或許從此以後,不會再有孩子生下來就流着黑色的血,又或者,這只是老人將死前得到的一種寬恕。
真正的答案,誰又知道呢。
……
細密的枝葉交織成網,將沒有星光的夜幕,層層遮住。濃郁的綠在夜晚是快要滴水的墨色,而久久地站在古老的樹羣之間,不一會便會從藤蔓上滴下真正的水來。
那是剛入夜時,葉梢凝成的露珠。
“小妖精,走了,睡覺去了。”
寂靜的夜裡,一下子聽到這聲呼喚,沉睡的露珠被驚得墜下,砸到了她的小腦袋上。她不滿地撅了撅嘴,伸手在頭髮上抹了一把,轉過身,踢踢踏踏地跑向呼喚自己的人。
這是一個尷尬的年齡,介於少女和女孩之間,以至於別人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只能叫她“小妖精”,或者“小紅鞋”。
後一個稱呼,是因爲她永遠都只穿着一雙豔麗的小紅鞋,很合適,也很漂亮。
站在巨大樹根旁的年輕人笑了笑,伸手揉亂她半長的發:“爲什麼不去睡覺?”
她擡起頭,看着他長長的、柳枝般垂下的綠色柔發,和過於白皙的皮膚,目光卻遊離開了:“睡不着。”
“哦,這是爲什麼?”
小紅鞋幽幽地嘆了口氣,這神情讓她看起來有了幾分成熟:“我在想一個人。”
年輕人被逗笑了:“誰呢?”
“喂…你說,我爲什麼不會長大呢。”
“呵呵,他們不是說了很多遍麼…據我奶奶說,你曾經被一個了不起的人救過,你醒來之後,就再也沒有變化過了。想起來,她還算是你的玩伴呢。”
小紅鞋挑了挑眉,眼神有種成年女人才有的嫵媚:“快,叫奶奶。”
“別鬧了,”秀美的年輕人抓起她的小手,“這夜深得叫人不安,你不可以四處亂跑。”
……
當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被注滿了光,那麼,即使是一個火柴盒,也會有禮堂的輝煌。
所以,這裡很小,也很大。
許多身影,虔誠地匍匐在地上,他們沒有影子,因爲四面八方,都已經被光充滿。他們圍攏在一起,頭都朝着同一個方向,那裡有一張鋪在地上的,白色的席,席子上面,有人在安恬地睡着。
他們都在等待他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
睡夢中的人,被籠罩在奇異的白光之中,那柔和的光圈,彷彿一直在守護着他俊美的容顏,和周身流動不息的,生命的力。
“請您…快點醒來吧。”似祈禱,又似吟誦的聲音,從企盼着的人口中吐出,“您是最後一位了,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