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暗,冰冷,但故事,卻總會發生在夜裡。
段匈,段警長深深吸入一口煙,他那肥胖的臉上,彷彿有些莫名的疑惑。
“李宏,就是那個綁架你和關穎的人。”
“誰?”
“那個連環謀殺案的主犯。”
“是他……”
“對,是他。”
“他叫李宏?”
“怎麼?你才知道他叫李宏?”
這次,我狠狠的吸入一口煙,然後冷冷看着身前的他,點點頭。
“不好意思,我剛纔還以爲你……”
他說着話,我卻忍不住要去打斷他的話,說道:“他現在,在哪裡?”
“李宏嗎?”
“對,李宏。”
他突然笑着搖了搖頭,笑容卻有些詭異。
“他還能在哪裡呢?”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才接着說道:“他死了,17樓跳下來,骨頭都摔出了體外。”
一陣眩暈,一陣顫抖。
他,叫李宏,竟然已經死了。
是啊,他那晚從17樓跳下,他若不死,還能怎樣?
但是當時,他離開的時候,卻好像並不是準備去死的。
我正在暗自疑惑着,身前的段警長,卻突然開口說道:“他雖然死了,但是這個案子卻並沒有完結。”
我這才又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
他接着說道:“這個案子疑點很多,我初步判斷,兇手應該不止一個人。”
“還有誰?”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有誰?我也很想知道,所以,這14天裡,我幾乎一有時間,就會去醫院看看你的。”
“看我?”
“對,看你。”
他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說道:“可我沒想到,我今天沒有去,你卻已經出院了。”
“我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段警長。”
我已經多少從他的話頭裡,聽出了一些味道。
此刻,他微笑着,卻嚴肅的說道:“當然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明天我們分局見,我的辦公室,就在2樓。”
“如果明天有空的話,我會去的。”、
“很好……”
我已經扔下手中的菸頭,捻滅,轉身,朝着自己的摩托車走去。
他卻在我的身後,輕聲的說道:“三郎,請相信我,我可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夜,深了,跟着深夜到來的,不只是冰冷和黑暗,還有無限的孤獨和寂寞。
李宏,這就是他的名字。
還是那間街角的酒吧,我獨自坐在角落裡。
角落裡,仍然是那張桌子。
桌子旁邊,是我,卻沒有了他。
一杯烈酒,一個人很難下嚥。
辛辣的味道,灼燒着我的喉嚨,我卻想起了他——李宏。
他是個殺手,卻是個不錯的酒友。
喝酒的時候,我和他是默契的,甚至,我和他互相欽佩,互相欣賞。
——我和他,好像有些相像的地方。
獨自喝着酒,時間會過得非常慢,但是再慢的時間,也會飛快的流逝。
轉眼間,昏暗的酒吧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半杯烈酒,一飲而盡,我站起身,走出酒吧。
街角處,昏暗的路燈,只有一盞。
它只能在背後照亮我,還有我身前的摩托車。
酒精的作用,往往在最不恰當的時候,纔會發揮出來。
現在,眩暈,噁心,一切佔據了我。
我只好扶住摩托車,僵硬的站在路旁。
酒吧的燈,也滅了。
酒保鎖好店門,和我打招呼。
“大哥,你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擺了擺手,搖了搖頭。
他點點頭,騎着自行車,離開了。
我現在連一句話也不能說,說出來,就要吐出來。
我這個人,是不太喜歡麻煩別人的。
不能麻煩別人,就只有自己遭罪了。
我斜靠在摩托車上,天旋地轉,似乎身後那根孤獨的路燈,也都搖晃了起來。
我只有把頭垂下,纔會稍微舒服一點。
垂下頭,目光也垂了下來。
——我呆呆的望着身前的地面。
地面上什麼也沒有,只有我的影子——一條長長的,斜斜的影子。
——夜,黑暗,冰冷,卻從未有現在這樣黑暗,從未有現在這樣冰冷。
彷彿我的呼出的酒氣,也突然會凝固成一團白霧。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死死的盯着身前的那條影子。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影子。
“哼。”
我無奈的笑了,是嘲笑,嘲笑自己竟然會在酒醉以後,自己嚇唬自己。
人都說烈酒壯膽,可我現在,卻差點被自己嚇破了膽。
可就在我爲自己的愚蠢,而獨自憨笑的時候。
地面上,我身前的影子,那條長長的,斜斜的影子,竟然開始自己扭動起來。
它就像是一個正在搔首弄姿的女人,搖曳着長長而又黑暗的身軀,無聲,寂靜,卻是醜陋的。
冷汗已經從我的背脊上冒了出來,我卻用力甩了甩自己的頭。
“幻覺,一定是幻覺,這條影子,是我自己的,不是別人的!”
我暗自咒罵着,頭也被我自己甩得疼了起來。
此刻,我幾乎就要癱倒在地,幸好,我還靠在自己的摩托車上。
眼前的一切,此刻,都在瘋狂的旋轉着。
但是我卻能夠分辨出,那條長長斜斜的影子,卻是安靜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看到了嗎?這條影子,是我自己的,這一切,都只是幻覺,絕對都只是幻覺!”
我再次無奈地笑了——酒精,真是一個好東西。
——一盞昏暗的路燈,一輛摩托車,一個人。
一個等待醒酒的人,豈非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最寂寞的人?
可是等待,卻也變得不那麼舒服起來。
“這麼冷?怎麼會變得這麼冷?”
周圍的空氣,彷彿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人偷偷的換掉了。
頭越來越痛,卻是那種熟悉的感覺。
任何人醉酒之後,都會頭痛的,這種頭痛,有時候,也會上癮。
我不自覺的搓着雙手,希望可以暖和一些。
然後,也不自覺的來回轉頭,看着街道兩端那無盡的黑暗。
“昏暗,冰冷,豈非正是夜的主題。”
但是我卻忽然覺得,這昏暗冰冷的夜色之中,好像有些地方不對勁……
我強壓着頭腦中的酒氣,讓自己可以更加清醒一點。
我來回的轉頭去看,緊張的去看,顫抖着去看——去看我身前和身後的地面。
地面上有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
只有影子。
長長的,斜斜的影子。
但此時,卻有兩條這樣的影子。
“這……還是幻覺嗎?”
此時此刻,這兩條長長斜斜的影子,就在我的身前和身後。
兩條一模一樣的影子,兩條倒向不同方向的影子。
混亂,眩暈,噁心。
冰冷,昏暗,影子。
我發現自己一定出了問題。
“兩條影子?怎麼會有兩條影子?每個人,不是都只有一條影子的嗎?”
我緊緊的閉上眼睛,希望這樣做,可以讓自己清醒一點。
兩條影子,一個人……
忽然,我又笑了。
酒精,有時候,也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個人,當然可以有兩條影子,足球場上的人,甚至是可以有四條影子的!”
是啊,四盞燈,一個人,當然是四條影子。
щщщ ☢тt kдn ☢¢〇 現在,我有兩條人影,當然就是因爲兩盞燈。
“哼。”
我總是在醉酒後,嘲笑自己。
但是當我擡起頭,面帶笑容的,去尋找那兩盞路燈的時候。
我卻發現,空氣中的冰冷,彷彿也將我的笑容,凝固了。
我哪裡還笑得出來?
這街角的酒吧旁,只有一盞可憐的路燈。
它昏暗,它孤獨,它甚至也會恐懼,就像是在它一旁的我一樣,不住的戰慄着。
我乾嚥下口水,低頭,用餘光去掃視我的周圍。
昏暗的光線下,依然是兩條影子。
“這一條是我的,它就在我的身前……另一條在我的身後,它又是誰的?”
“朋友,它是我的……”
突然,一個淡淡的,低沉的聲音,遊蕩在我的耳邊。
“誰?是誰?”
我怔的一下,迅速的轉過身。
可我的身前身後,除了昏暗而又冰冷的空氣以外,卻什麼也沒有。
“這是幻覺,一定是幻覺,我醉了,所以我又出現了幻覺!”
我咬緊牙關,僵直的站在昏暗中,我的酒,也突然醒了。
我再次清醒的,慢慢的,慢慢的,向着自己的身前看去。
一條長長斜斜的影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後,我又慢慢的回過頭……
身後冰冷的地面上,卻什麼也沒有。
“難道,這真的只是幻覺?”
——“朋友,它是我的……”
可那句話,卻不停的在我的腦海中迴盪着。
突然,我想起了一個人。
——李宏。
只有他,纔會叫我朋友。
也只有他,纔是我的朋友。
——他不知道我叫什麼,我也同樣不知道他叫什麼。
但是我卻知道,那一晚,我們喝酒的那一晚,我們確實成爲了朋友。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已經死了,他從17樓上跳下去,骨頭,都摔出了體外。
現在,他在哪?
他應該躺在冷冷的分局樓內,冷冷的地下負一層,冷冷的電冰箱裡。
他的影子,怎麼會在這裡呢?
“三郎,你瘋了嗎?”
“三郎,你又在嚇自己了。”
“三郎,也許,你該回家了……”
是啊,我的酒已經醒了。
我現在,的確要回家了。
冰冷的空氣中,摩托車,也變得冰冷。
鑰匙門,顫抖的手,顫抖的鑰匙,我卻廢了好大的力氣,纔將鑰匙,捅進鑰匙門裡。
“接下來怎麼做?”
“冷靜,三郎,接下來,發動你的車子。”
我自言自語,扭動鑰匙。
——它,摩托車,卻在冰冷的空氣中,無法啓動。
“快啊,快啊,你難道不想回家嗎?”
我對冰冷的摩托車,顫抖的說道。
可是,無數次的嘗試,卻無數次的失敗,摩托車,依然冰冷,此時此刻,它就安靜得,像個已經酣醉的勇士。
我正焦急的扭動鑰匙,忽然,有一股冷冷的,輕輕的風,吹在了我的腦後。
眩暈,頭痛,有如電流般的顫抖,我卻依然靜靜的坐在摩托車上。
一支菸,點燃,深深的吸入一口,我已經不再去扭動鑰匙了。
——因爲,我知道,那不是風,那是有人在我的背後,吹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