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夐今年已年滿七十,從小博覽羣書,二十歲有入仕途的機會,並前途光明,他卻毅然拒絕了當時的皇帝宇文泰、也就是宇文達父親的拒絕,成年後便脫家入了林泉,在山水之間過起了與世無爭的隱居生活。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得到幾位皇帝的邀請出山,他卻無心仕途,所以也只是偶爾應皇帝的邀請到宮中與他們暢談治國之理,希望能夠給這些皇帝指出一條明路,也不枉今生的學識。
韋夐沒有想到剛剛自己身後聽書的人竟然是宇文達,他記得剛剛那一聲“住口”便是坐在這茶座中的女子說出的。他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這聲音雖然憤怒,卻又有止不住的哽咽之意。
斛律光的事情,在茶坊聽書的人聽後最多也是覺得於心不忍,卻沒有人會有這樣的情緒,也更不會有人會感到哀愁憤怒的去喝止說書先生繼續往下說。
而且,聽聲音也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而已。
韋夐有些好奇,這茶座中的女子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
見到宇文達的時候,韋夐猜想這裡面坐的應該是宇文達的正妃。可是他雖然隱居林泉,這朝中的事情他多多少少還是清楚的。作爲當今皇帝宇文邕最寵信的皇弟,宇文達又是他一直以來最爲看好的皇室子弟,所以他二十才娶親的這位妻子讓他非常的好奇,他也像旁人詢問一番,一些流言卻表明這位正妃性情似乎頗爲刁蠻,而且年紀早已過了及笄之年,又怎麼會是這樣清脆尖細的聲音呢?
說書先生的故事並沒有說完,可是小憐和韋夐都破壞了現在的氣氛。宇文達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帶人從人潮擁擠的茶坊內走出去,只好在茶坊的二層重新訂了一個包廂,領着他們兩個人上了樓。
包廂內的茶水也是阿虎親自上來添的。
原本在一樓的那壺熱茶茶葉在他看來也是十分昂貴的,可是在見到宇文達的時候他卻不敢把這壺茶也跟着提上去,而是按掌櫃的要求重新沖泡的一壺茶葉更爲昂貴的熱茶。
阿虎離開包廂的時候被小憐失魂落魄的神情引得多看了她幾眼,宇文達略微不悅的自己將包廂的房門關上。
雖然阿虎看小憐的樣子也知道她身份不簡單,十有八九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姐,只是她與他遇到的那些張揚跋扈或者過分嬌羞的小姐不同,她不會出言不遜,也不會只笑着不說話,她到茶坊的時候經常會在說書先生開始說書前,在茶坊清閒的時候與他說上好一些話。他是苦於家庭經濟困難才無法讀書習字,所以和她在一起,她有時候還會把家中的帶來借給他看,也算是半個師傅了。
今天的那一聲“住口”,可真的把他嚇壞了。
這半年來他們形如好友,阿虎對小憐的聲音那是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很明顯的就聽出了她聲音裡帶的哭腔。從她比以往更大手筆的定下茶座的時候開始他就懷疑了,爲什麼她會對一個大齊的將軍如此好奇。
張毅和張明就守在包廂的門外。包廂內,宇文達親自爲韋夐倒了杯熱茶,身形恭敬的將茶杯挪到他的面前。小憐像看怪物一樣盯着宇文達,畢竟她從未見過宇文達對誰會客氣到恭敬。
韋夐雖然接受了身爲王爺的宇文達爲他親自斟茶,卻還是在接過茶杯的時候站起了身子,朝宇文達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和宇文達一同坐下,韋夐這才把目光放到了小憐的身上。
在自己的印象中,這的確不是宇文達的正妃。想到今天進宮,和宇文邕聊完治國之理後,這位一向沉穩的天子竟然會皺眉和他訴說苦惱。這苦惱正是他最疼愛的弟弟,也就是此刻正坐在他身側的宇文達。
宇文護手握大權害死幾任帝王的事情韋夐一直看在眼裡,只是他無權無勢也不願以卵擊石,雖然覺得可惜可惡卻一直沒能幫周國做些什麼。直到幾個月前,韜光養晦將近十年的宇文邕終於一舉殲滅了宇文護和其同黨,他也終於手握實權,不用再看他人的臉色做任何的決策。
這些年的韜光養晦也少不了宇文達這個看似對身旁事毫不在意的人的幫忙,所以宇文邕十分珍惜這位弟弟。
“韋老今日是要回去了嗎?”
韋夐打量小憐的眼光讓宇文達有些不自在,他開口打斷了韋夐對於小憐的專注,聲音恭敬的問道:“我還以爲韋老這一次也會在宮裡多住上一些日子。”
韋夐笑着搖了搖頭:“在宮裡叨擾皇上幾日了,無事也無需再多留。”
若韋夐在朝爲官,到現在也該是是四朝元老了。宇文達也知道自己的父親、兄長敬他也是因爲他誓死不願入仕途的高尚和清高的品德,所以一直到宇文邕登基了,也從未強迫過韋夐出山,只是請他偶爾到宮中小聚,聽聽他這些日子對治國又悟出的一些道理,然後說出來,宇文邕也會擇重選擇。
今天出宮後,宇文達原本以爲韋夐會在宮裡多住上個一、兩日,所以在茶坊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纔會顯得那樣的驚訝。而韋夐不知道小憐的身份,他又這樣與她坐在同一個茶座位子裡,韋夐自然會多想。
宇文達有些苦惱,這件事情如果被宇文邕知道,他又少不了一頓嘮叨。
“姑娘。”
靜謐的包廂內,韋夐忽然雙目迥然的望着還未回過神的小憐:“剛剛聽你喝止說書先生繼續往下說,你可是對斛律將軍有幾分瞭解?”
小憐一怔。
她對上韋夐深邃漆黑的雙眼微微有些吃驚。韋夐白髮滿頭,雖是個已到古稀之年的老者,雙眼依然讓人覺得像頂天立地的山河一般,內裡堅定地神色讓人難以撼動。
可是,她卻對這號人物沒有任何的印象。
不打算開口回答韋夐的問題,她把目光一轉,疑惑的望向坐在一旁的宇文達。
宇文達對上她的雙眼,頃刻便讀懂了她眼中的含義,連忙道:“這位是韋夐韋老。他雖然沒有在朝爲官過,皇兄卻十分的信賴他,他也是位值得信賴的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