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

求我

玉術向牢頭討了一盆清水,像以往一樣爲容晟擦洗着身子,或許是顧於容家的顏面,還並未有人對容晟明顯動私刑,但幾條鞭子的抽痕印在背上,還是免不了的。大夫人失去愛女,火氣難消,二夫人又在獄裡,能將容晟保護得如此之好的人,怕是隻有容老爺。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容老爺少了一個女兒,若再失去最後的兒子,這一生也就淒涼了。

“晟少爺,答應玉竹,在這裡好好吃飯睡覺,玉竹便帶你去看孃親。”容晟是個倔性子,聽牢頭說,這幾天他見不到二夫人,一直不願吃飯,滴水不沾,還是用繩子綁了才餵了幾口白粥下去,大部分還是被他吐了出來。

容晟不斷地點頭,只要能見到孃親,他肯定很乖。平靜下來的他擡頭望着玉術,這才發現,“玉竹,你的眼睛怎麼了?”他的手剛被玉術握着清洗過,撫上玉術的眼眶,“爲什麼你不看我?”

不是因爲不看,而是看不到。玉術有些慌亂,聽着容晟的聲音,將臉對着他,裝作看着他的樣子,“玉竹的眼睛受些小傷還未復原,暫時看不清少爺而已,少爺別怕。”

“受傷了?”在容晟心裡,受傷了就會流血,出血都會很疼的,他的慌亂再次來臨,“你疼嗎?是不是姐姐傷的你?”

“不疼不疼,這傷呀,就像少爺看不到顏色一樣,一點也不疼的,我看不清楚東西便是了。以後少爺不用再自卑,有玉竹陪着呢。”呆在容晟身邊的那段日子裡,她知道容晟很在意自己看不見顏色,他在意別人笑他傻,笑與他有關的人,比如二夫人,比如她。

“玉竹,有次我夢到你了,夢裡你的眼睛在流血,我好怕這是真的……那晚我去找娘,她不肯和我說話……”容晟頓了頓,“第二天她們告訴我,你不要我了……”

玉術的心像千萬針扎,連氣息都不順暢了,回想起那晚眼睛被傷的經歷,萬千的疼痛直上心頭;容晟居然能夠感應到她的痛苦,那夜,他必定又是吃了一夜的苦。玉術不敢去想,當他發現自己離開容府後,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更不敢去想,容晟被姐姐騙說自己死了後,那是怎樣的天崩地裂……這些苦,不應該由他來承受的。

離了容晟,一直守在外面的黃家喬終於等到了玉術,在此之前,他特意早先打聽清楚了容晟的情況才放心讓玉術去見他,本以爲她的心情會好些,沒料到等出了張煤球臉。

玉術揭去臉上用作面具的那層黑皮,拄着柺杖慢慢摸索着出來,心不在焉,走出的路也就歪歪斜斜,黃家喬並不主動與她打招呼,兩手環於胸前,一臉瀟灑地看着,她到底能把這路彎成哪樣。由於他的不出聲,玉術竟然漸漸走過了他的面前,並一直走下去,根本不記得還有人會在外頭等着自己。黃家喬很鄙視她這種過河拆橋的行徑,如果她再來找自己幫忙,絕對不會再出手了,先得讓她好好求上自己三天三夜。

不過,幻想終歸只能是幻想,眼看着玉術將要碰到身前的石頭,他立馬就飛奔了過去,將她抱在懷裡。玉術這下才從悲傷沉痛中清醒過來,使勁地掙扎,抓撓他的手,“黃家喬,你幹什麼?還不放開。”

黃家喬有些怒了,什麼叫做費力不討好?這就是!他將玉術放下的位置正是那塊石頭上,玉術腳下突然的一顛簸,向後倒去又滑進了黃家喬的懷裡。黃家喬嘖嘖嘆道:“這次是你自己投懷送抱,”他舉着雙手,“看,我可沒碰到你。”

“黃家喬,你再帶我去見見二夫人,行嗎?”玉術不理會他開的玩笑,直奔主題。

面對如此不解風情的人,他想起剛剛心裡思考的事情,這次不讓她求上自己三天三夜,絕對不幫。“不行。”他回答的乾淨利落,連抱都不讓抱一下,他爲何要那麼好心?

玉術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麼快,平日裡他都會答應自己的要求,莫非這次事情真有難度?若是那樣,倒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了。她有些忐忑地轉過身來面對着黃家喬,“這件事很困難麼?”

黃家喬隨意地揚眉,“若是你能真心真意求我,倒也不難。”

玉術一聽這語氣便知有戲,“要我怎麼求?”她的神情充滿期待,連黯淡的眼睛似乎也有了微光。

黃家喬低下頭來,將臉貼近她,“喏,我就在你面前,只要你往前靠過來,親我一下就行。”他們的距離不過咫尺,甚至能數清玉術的長睫毛,她的眼看不見事物,卻依然撲閃撲閃,睫毛抖動如蝴蝶起舞時的翅膀,翩翩而柔和。這雙眼,多次出現在他的夢裡,牽絆着他的每一刻。

玉術不願將身子往前傾,不敢移動分毫。可是希望就在眼前,她不能就這麼放過。於是,“喬喬……”柔柔的聲音如蜜糖般,甜進人的心窩,她一次次地低喚着:“喬喬……”這個聲音,在以後的日子裡,讓他夢魂牽縈。

黃家喬清楚這是她最後的底線了,玉術的性子經不得逼,屏住呼吸,將頭緩緩移近,溫熱的吻落在她的眼眸,很輕很柔,蜻蜓點水般的片刻,便已離開。玉術呆立在那兒,尷尬得不知所措,可是這個吻,讓她無法罵出怪他的話來,那一刻,她感覺到了他的內心。

“這樣就行,”黃家喬微笑着拉起她的手,迷人的桃花眼眯得狹長,炯炯發亮,如同天上的星辰。剛纔的他,很滿足。

玉術任他牽着,手裡的柺杖也被他拿走,慢慢地前行着,黃家喬回過頭來看着一臉微紅的她,從此以後,他便是她的柺杖。玉術晃晃兩人牽着的手,“現在去哪裡?”

“嗯?不是說要去見容二夫人嗎?”剛剛某人是這麼哀求他的呀。

玉術原本低沉的心突然輕快起來,“這麼快就可以見到了呀。”似乎跟着黃家喬,什麼麻煩都不用顧慮,自己只要做回以前那個簡單快樂的玉術就行。以前的那個玉術,總在師父身邊,師父也會這般爲她打理好一切。玉術的眼眶微溼,將頭撇向一邊,不想讓黃家喬看見。

二夫人的牢房與容晟的不在同一處,相隔了幾個院子的距離。這次把守牢房的人顯然多上許多,想要從裡面逃出,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黃家喬爲她打通關係,同樣只是守在外面,將柺杖交還給她,並未跟隨她進去。

二夫人見到玉術時帶有幾分吃驚,雖然她知玉竹未死,卻也未想到她能在這個時候回到這裡。玉術開口叫她,“二夫人,”她看不見二夫人在哪個位置,只望着等她出聲回答。

青娘並不做聲,坐在稻草堆上看着這個瞎女一臉的茫然。突然間她有些明白了爲何晟兒會如此喜愛這個醜丫頭,人雖有些醜,能有一顆好心,也就足夠了。

玉術繼續喚了句“二夫人”,依然沒能等來她的迴應,她只能開始自己的話題,“二夫人,容悅小姐的事情我聽晟少爺說了。”意思就是,我知道兇手並不是你。

青娘不做聲,繼續看着玉術。她知道自己會死,也不會說出事實的真相,這輩子,能爲晟兒做的,只有這件事了,也好讓她留着顏面去地下見自己的姐姐。

“二夫人,您真打算就這樣了嗎?您離開了,放任晟少爺不管?”只有玉術知道,容晟雖然不願說話,其實在他心裡,他有多愛自己的孃親,自然也渴望着被愛。

“有你照顧着晟兒,我會很放心。”青娘終於開口,這個丫頭她早就注意了許久,她很聰明,而且真心對待容晟,那段日子裡,不厭其煩地陪着他玩,爲他洗澡餵飯。

“可是,晟少爺真正渴望的,是一個孃親的愛。二夫人,我相信您對他是有感情的,只是被您隱藏得太深,不肯表現出來。同樣的,晟少爺一直想要博取您的重視和喜歡,他因爲您喜愛綠色,便一直只穿綠色衣服;知道您爲他入獄,他滴水未進,只爲來看您。您就能捨得留下他一個人嗎?”玉術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青娘抹着眼淚,她不是容晟的孃親,她身上揹負着罪惡,每當看見容晟,那份罪惡感會深深折磨着她一遍又一遍,她沒有臉面去向容晟表達着自己有多關心他,有多愛他。嫁給老爺之後,她自己偷偷流掉了一個孩子,她的孩子,只要有晟兒就夠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玉竹,你以後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晟兒,老爺會保住他沒事的。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告訴他,孃親愛他。”

“不,您若愛他,您便好好活着,照顧好自己,以後重聚了,真正當一個好孃親。”

真正當一個好孃親?青娘擡手摸着自己眼角的細紋,她有多少年沒有當過一個好孃親了,不,是從來沒有過。可是現在,沒機會了。

玉術見她沉默,語氣堅定地說:“我一定會讓你們都好好活着,一定會相聚的。”她相信黃家喬,也相信老天不忍拆散這對還來不及好好相待的母子。

這幾天親們的留言,讓我太感動了……

剛剛我在碼字時來刷新了一下,居然還看到親寫給我的一篇長評,當時動力十足,立刻從時速一千飆升到兩千……

朵朵真的很幸福,因爲有你們。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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