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 河上決戰意紛紛 破敵需策更賴戰(3)

李從璟老遠就看到丁黑朝自己走過來,這一方面固然是因他眼神好,另一方面,也是丁黑的動作有些怪異——他平日的刀都是跨在腰間、背在背上,這會兒卻抱在懷裡。

讓李紹城等人各自回營,李從璟帶着丁黑進帳,衣甲不卸,腰刀不解,李從璟就站着問丁黑:“看你的樣子,是有話要跟我說?”

站得筆直的丁黑突然跪下身,將六把刀悉數舉過頭頂,道:“卑職乃是暗虎殺手,此行至河上,原爲刺殺軍帥而來。前日奉命追拿段凝,卑職明知對方是假,仍舊將其帶于軍帥身前,以至於讓軍帥身陷險境。卑職有罪于帥前,今日且請軍帥發落!”

“哦?”李從璟眉頭一挑,落在刀柄上的手負於身後,瞧着丁黑,“既然如此,前番你爲何要阻他殺我,今日又爲何自澄身份?”

丁黑仍然低頭向地,聲音低沉,“軍帥有恩於我,又許我報仇之機,卑職不敢忘恩負義。帶假段凝是公命所在,阻他傷軍帥是大義所在,今日自澄身份,是不願欺瞞軍帥待我拳拳之心,卑職自請一死,是不願再受兩相爲難之苦。”

李從璟眼中露出笑意,點頭間說話的語氣卻是沉重,“你本是忠義之人,要你行背信棄義之事,確實難爲你了。你原本要殺我,如今又要報恩於我;你既要報恩於我,又不忍負先主之命,的確兩難。”

“是!”丁黑道,“丁黑不願行小人之舉,亦不願苟活於世,請軍帥摘下卑職人頭,以正軍法。丁黑死不足惜,死前但有一請,倘若軍帥成全,丁黑寧入地獄,亦爲軍帥祈福!”

“你想讓我放了崔玲瓏?”李從璟看着丁黑,替他將這話說了出來。

丁黑不作否認,乾脆道:“是!”

“放了崔玲瓏,你固然報答了先主對你之恩。”李從璟神色淡漠,語調清冷,“但本帥屢次施德於你,你何以報本帥?你念着先主恩情,便不念本帥恩情麼?”

“軍帥……”聞聽李從璟之言,丁黑再也沒法保持中正的語態,伏低而拜,語調嘶啞,這個鐵打的漢子這時差幾痛哭失聲,不知所言。

“罷了!”李從璟長嘆一聲,俯身扶起丁黑,神色愴然,“你要做忠義之人,本帥豈忍壞你名節?赤子之心,我不如你,那此番我便成全你。”

“軍帥,你……”丁黑驚訝萬分,經年不變神情的臉上佈滿不可置信,似乎沒想到自己的無理要求真會被答應,“你果真願成全丁黑……”

李從璟擺擺手,道:“既然要放崔玲瓏,爲使你放心,本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便讓你帶着崔玲瓏歸去,軍情處一路護送至河畔。”

丁黑怔然半響,沒忍住淚若滂沱,再次伏低而拜,哽咽道:“軍帥大義,亙古少有,丁黑感佩萬分……此番將崔玲瓏送歸,丁黑自當折返,待罪軍帥案前,獻上這顆項上人頭!”

“何須如此。”李從璟嘆息一聲,再次扶起丁黑,道:“但願此次分別之後,你我能再有相逢之日,我便心滿意足了。如卿這般忠義之士,當世已不多見,璟還盼能與卿長醉一場。”

丁黑已是無法多言。

……

當崔玲瓏看到丁黑和李從璟一起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眼神依舊猶如蛇蠍,狠狠瞪着李從璟。但她沒有多看丁黑一眼,裝作與丁黑不認識。眼見李從璟昂然站在自己面前,俯視着自己,崔玲瓏心中極爲不痛快。但看到丁黑與李從璟寸步不離,親密無間的樣子,念起前日交代丁黑的事情,崔玲瓏又覺得,如此丁黑要刺殺李從璟,把握無疑非常之大。

“且看你還能囂張幾天,要不了多少時日,你便要腦袋搬家!哼,李從璟啊李從璟,你怎麼都想不到,你會

死在你身邊最親信的人手中吧?”崔玲瓏內心得意的想,“老孃就算早死一些,你也活不了!”

想想自己最終還是完成了“刺殺”李從璟的壯舉,爲那人除卻了一大心腹之患,崔玲瓏心中對“叛變”那人,出賣暗虎信息的負罪感就少了很多,甚至可以說雖死猶榮?

崔玲瓏又看了一眼李從璟身邊的桃夭夭,這個美得叫人嫉妒的女子,你不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麼,那又有什麼用?等到你依附的人死了,我看你還能蹦躂幾天,到時候,將軍會爲我報仇,將你凌遲在老孃墓前!

想到這裡,崔玲瓏直想大呼一聲直娘賊,真他孃的痛快!

她眼中盡是惡毒之色,還有極力掩飾也掩蓋不住的快意。

李從璟,桃夭夭,還有那個魔鬼一般的丫頭片子第五,你們軍情處所有人,百戰軍所有人,你們都要死!你們都會死,哈哈哈哈……

衆人自然不知道崔玲瓏心中所想,李從璟揮手,桃夭夭示意一下,軍情處的人就上前給崔玲瓏鬆了綁。

崔玲瓏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手腕,目光要咬人一般盯着李從璟,心想:終於要殺老孃了麼?無妨,老孃反正也不想活了!活着一日,就要對將軍愧疚一日,反正活着也再也見不到將軍,而且我已無顏面對將軍,真要見了將軍,我也沒臉再侍奉他左右,與其整日悔恨愧疚,不如死了乾淨,——有你們這麼多人註定要給老孃陪葬,老孃死得也值!

第五丟了一個包袱在崔玲瓏腳下,哼了一聲,洋洋道:“老大娘,你可以走了!”

包袱沒繫緊,露出裡面的女子服飾。

崔玲瓏戒備的看着第五,心想:你們又想玩什麼花樣?

然後他看到丁黑俯身對李從璟長長一拜,“此行送回崔玲瓏之後,卑職與先主恩義兩清,必不敢辜負軍帥所望,定即刻回來覆命!”

李從璟點頭,“本帥等着你便是。”

耳聞目睹這一幕,前一刻還暗自快意的崔玲瓏,如遭晴天雷劈,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

什麼叫與先主恩義兩清?什麼叫即刻回來覆命?丁黑你這是神經病要作甚?你向李從璟復哪門子命?你他孃的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崔玲瓏如呆似傻,丁黑卻很乾脆走到她身前,語氣淡漠道:“二檔頭,上路吧,丁某送你回去。”

崔玲瓏不傻,她已經猜到了什麼,但是她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

回去,回哪裡去?回去見將軍麼,我已經出賣了暗虎,背叛了將軍,我還有什麼臉回去?回去……回去讓那個姓李的老賤人給老孃臉色看?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是,我回去靠什麼活下去?!

直到坐上馬車,被丁黑帶着出了軍營轅門,崔玲瓏依舊目光空洞,臉色蒼白,身軀顫抖不停,雙手下意識攥緊了第五甩給她的包裹,關節青白。

雖然已經脫離了軍情處的控制,重獲自由,但崔玲瓏知道,自己雖然走出了監牢,卻邁進了地獄!如果有選擇,她寧願死在軍情處牢裡,也不願以這樣的身份,帶着這樣的恥辱回到那人身邊!

“丁黑,你竟然背叛將軍,我要殺了你!”崔玲瓏突然暴起,張牙舞爪撲向丁黑。但不等她靠近丁黑,便被丁黑一巴掌推回了馬車裡,封了穴道。

“路程不近,二檔頭還是冷靜些吧。”崔玲瓏聽到馬車外的人說道。

目送丁黑駕着馬車,在軍情處銳士護送下離營,桃夭夭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瞥了李從璟一眼,捧着水杯隨口道:“想不到你還真會放丁黑離開,你就不怕放虎歸山?”

李從璟負手淡淡一笑,“昨天你就問過,不殺丁黑是不是要放長線釣大魚,我告訴過你,我只是想留下他。亂世之中,勇武之

人易得,忠義之士難覓,既勇武且忠義者,如白璧無瑕,更是稀世罕有。這樣的人,若得其歸屬,本身就是無價之寶,談何以之再掉大魚?那不是捨本逐末了麼。”

“若有這樣的人爲你貼身護衛,當真是不懼任何兇險,縱然身陷困境,也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桃夭夭點頭表示贊同。

“至少不用擔心被人揹後捅刀子,就算真到了命該休矣的時候,他也會死在我前面。”李從璟自嘲。

“但他若不回來呢?你會不會後悔今日放了他?”桃夭夭微微歪頭,促狹的問。

李從璟呵呵笑着轉身走開,灑脫的聲音如風飄起,“盡人事,聽天命,那就要看造化嘍!”

看李從璟走得瀟灑,桃夭夭從秀氣的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佯作不屑道:“裝-逼!”

隨後李從璟跟着李存勖再次靠近樑營,就近查勘了好幾遍,尋找破敵之策。但就如李從璟昨日所言,樑營防備慎密,無漏洞可尋,李存勖自己也沒辦法。就連如今是大唐樞密使的郭崇韜,看了良久之後,也是暗暗搖頭,拿王彥章沒轍。

“王彥章這老不死的,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營地建得有如龜殼,這不是耍無賴嘛!”最終,李存勖氣惱的罵了一句。

連着前後左右觀察數日無果,李存勖也急躁起來,勞師遠征,大唐可不像樑朝那般富裕,經得起軍糧消耗。

這一日,李從璟等諸將,在李存勖大帳裡謀劃軍機,衆人商量許久,依舊是沒有半點對策,氣氛壓抑至極。

就在這時,莫離跑了過來,說百戰軍斥候探得重要軍情,亟待彙報。

李從璟出帳一聽,再進帳時,將情況告知了李存勖,“斥候來報,東平、鄆州一線近日出現許多樑軍遠探活動跡象!”這其實是軍情處送來的消息。

東平離楊劉稍遠,鄆州就更遠了,王彥章往那裡派遣遠探,究竟意欲如何,讓衆人陷入沉思,摸不着頭腦。

郭崇韜首先反應過來,對李存勖道:“陛下,王彥章此舉,恐怕是想進攻東平,而後揮師鄆州!”

東平是水寨,若樑軍攻克東平,則可順流而下,直到鄆州城下。

李從璟聞言,立即表示贊同,也對李存勖道:“陛下,前番王彥章強攻楊劉不克,反而損兵折將,如今王師到此,王彥章就更加沒了勝算。既然拿楊劉沒轍,王彥章要取得戰果,就得另尋它途。鄆州爲王師新佔,王彥章復地心切,極有可能揮師鄆州。他將大營建得如此嚴密,就是爲了阻礙我王師步伐!”

“言之有理。”李存勖也是大將之才,戎馬一生鮮有敗績,征戰之事他熟得不能再熟,經郭崇韜和李從璟提醒,這會兒也看出端倪,“如是如此,我等如何應對?”

“定然不能讓王彥章攻克東平,否則鄆州便守不住了。”郭崇韜果決道,“臣請在博州東岸築城戍兵,截住河津,如此既可以接應東平,又可分散王彥章的注意力!”

李存勖覺得可行,點頭道:“此舉甚妥。”

鄆州是李嗣源剛打下來的地盤,雖說後來李存勖給李嗣源的命令是讓他固守鄆州,沒讓他到河上來助戰,但一聽戰火可能危及自己老爹,李從璟隨即請命道:“臣願助樞密使構築此城!”

說完,李從璟看了郭崇韜這位師兄一眼,見對方正看着自己眼露笑意。這兩人曾在魏州“狼狽爲奸”,此番自然想再次攜手,都是同門師兄弟,客氣什麼。

李存勖想了想,覺得也可行,於是道:“那便依計行事,樞密使帶百戰軍築城戍兵!”

築城戍兵,體力活,但做成卻是大功一件。

李從璟本以爲此番不會立即與王彥章交戰,但事情發展的結果,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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