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事

見到婉潞出來,四老爺肚皮裡的主意是早打好的了,這世上繼女和繼母之間,能處的好的百中無一,婉潞年輕,定要說的她幫着自己纔好。臉上的神色頓時變成悲傷和愁苦之色加在一起:“大侄女,我們曉得你在後媽手裡吃了無數的苦頭,現在你爹沒了,你在她手裡更是沒好日子過,我們把她攆回孃家,也好過過清淨日子。”五老爺和七老爺連連點頭:“大侄女,你年紀小不曉得,這後媽最是攪家精,十個家裡有十一個倒是被這後媽攪散的。”

朱氏見他們當了自己的面就這樣挑撥,竟是一點體面都不講,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說不出話來,只是咳嗽不止。楊媽媽忙上前給她捶着背。婉潞的眉微微一皺,看向四老爺又轉向朱氏,回頭看着那羣下人:“還不快些把他們攆出去,什麼族裡的老爺,不過是些潑皮光棍罷了。”

四老爺沒料到婉潞年紀小小,倒這般有主見,臉一下拉了下來:“大侄女,我們可是平氏族裡的,日後你嫁了出去,也要靠我們去給你撐面子,不是你那個後媽。”

婉潞一笑,頭揚的高高的:“要你們給我撐面子,我怕別人以爲走錯了人家。”五老爺桌子一拍:“果然是後媽不教兒,好好的大家閨秀,怎麼就這樣尖嘴刻薄,和那些市井上的婦人有什麼區別?”

朱氏此時喘勻了起氣,拉住婉潞道:“大姑娘,這些事我受委屈罷了,你又何苦?”婉潞伸手拍着她,眼並沒有離開這些人的身上。當日自己的爺爺一倒下,這羣人就跑來幫着辦喪事,嚎喪嚎的比自己爹還心疼幾分,誰知喪事一辦完,就聽家裡的下人在那偷偷講,這羣人哪是來幫忙的,趁喪事時候,不知摸了多少東西去,打偏手的就更不少。

自己的爹忠厚,拘着下人不要議論。家裡的頂樑柱一去,爹又是書生,生計是概不會的,田產店鋪,也就賴着旁人在管,初還是賺不到錢,漸次就是賠起本來,不過短短一年,平家就顯破敗之相。

娘在此時偏又病重,醫者說了要用人蔘養着,論起以前,人蔘那是什麼稀罕物事。此時日子不比從前,別說人蔘,參須都尋不出幾根。到這幾個族人家裡去尋,一個個都推沒有,這也罷了,偏偏這幾個人的妻子過後又打着來看望的幌子,在那裡搬嘴弄舌,說自家又做了什麼好衣裳,打了什麼好首飾,一句句只是說給娘聽的。

娘受了這樣的氣,熬不得半個月就去了。想起往事,婉潞此時已淚水滿眼,這些沒廉恥的,當初去他們家裡尋二兩人蔘都尋不出來,等爹娶了繼母,繼母本是商戶出身,當家是把好手,把個家業又重新拾起來,一個個又像蒼蠅似的圍了上來,爹活着時候還顧慮着他們,現在爹也去了,繼宗還小,若真被這些族人纏上,只怕又會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婉潞擦一把眼裡的淚,冷笑道:“還不快些把他們攆出去,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管家們聽到婉潞這樣說,再沒了顧慮,拿起手裡的棍子掃把就往這三個人身上打。

四老爺沒想到婉潞小小年紀,竟這樣厲害,氣的在那裡跳着腳大叫:“你,你這個掃把星,剋死侯爺,剋死你娘,現在又剋死你爹,我告訴你,現在趙家要退婚,我們做了你族人,本該替你出頭,讓趙家不退的,現在,門都沒有。”

管家見他嚷的不像,一掃把又打過去,四老爺被茅草掃到,嘴裡連連呸了許久,才把茅草吐盡,五老爺忙上前攙住他,嘴裡發狠道:“似你這樣的,就該一世嫁不出去纔好,我等你拿着金銀上門來求的日子。”婉潞已撐不住了,眼裡的淚流個不止,反是朱氏扶住她,對管家們道:“還不快些攆出去,這些話,哪是大姑娘能聽的。”

四老爺罵聲不絕,五老爺幫忙罵,七老爺在那裡搶過一根棍子,倒要來打婉潞,楊媽媽在旁看見,忙用身子一攔,七老爺那棍子正正打在她背上。楊媽媽雖說在平家幫着朱氏管事,可也是做粗活出身,被打後大怒,手一伸就把棍子扯過來,劈頭蓋臉地對着七老爺打了下去:“我把你這沒良心的,活活打死纔好,老孃活了快六十歲,這搶家財的也聽過不少,別說這侯門公府,就算是窮人家也沒見過這有兒子的族人還來搶家財的。”

楊媽媽罵的快,手上打個不停,七老爺本還想和楊媽媽對打一下,只是他本是好酒色的,這身子骨早已虛了,打不了幾下就滿院子抱頭鼠竄。

管家們雖心裡各懷心思,但現在吃的還是平家的飯,早把四老爺和五老爺圍在中間打,一時院子中茅草亂飛,四老爺的罵聲還是不小,婉潞和朱氏相持大哭。楊媽媽打了陣,七老爺有些受不住,連連求饒道:“媽媽,你也給我個體面。”

楊媽媽袖子一卷,手裡的棍子並沒放下:“呸,我給你個體面,你們方纔吵嚷怎麼不給體面了?”七老爺見這個樣子,只怕得不到便宜,只得大聲喊道:“四哥,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走吧。”四老爺也罵不動了,聽了這話,和五老爺互相攙扶着從包圍圈裡出來,楊媽媽見他們走出來,手裡的棍子往地上重重一敲:“還不快滾。”

這三個人恨不得把他們全都撕吃,只是今日帶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楊媽媽上前勸着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別哭了,這種人,離得遠遠地纔好。”

朱氏停止哭泣,拉起婉潞的手:“大姑娘,這等沒體面的事,我倒不怕,只是怕傳揚出去,損了大姑娘的體面。”婉潞心頭一顫,方纔四老爺說的話還在心頭,趙家要退婚?雖說自己祖母去世之後,婉潞心裡明白,趙家對這門婚事漸漸不似從前了,四時八節的禮雖沒缺,丈夫卻從來沒來過自己家門,雖說未婚男女不該見面,可女婿上岳家的門也是常事。

此次父親去世,趙家又這樣態度,婉潞不由一嘆,雖說是侯門,可沒爵位已經兩代,再有這些不成器的族人在這裡,趙家這樣的大族,想找個由頭退婚也是常理。人情冷暖,不概如是。

楊媽媽已經哎呀一聲:“太太,當日舅老爺不常說,沒了飯吃時候,皇帝妃子也落了下乘,還想着什麼體面呢?此時又提這個做什麼?”沒了飯吃的時節?婉潞輕輕一嘆,當日娘死之後,有段日子家裡家計也是十分艱難的,曾聽奶媽在那裡偷偷地說,只怕過不了幾年就沒飯吃了。

朱氏擦擦淚,白楊媽媽一眼:“你混說什麼,此時難道是什麼吃不了飯的時候嗎?即是侯門,自然也要講些體面。”說着朱氏拉了婉潞的手:“大姑娘,你別聽那些混人混說,趙家的名聲在那裡,你們自小定的親,哪會無故退婚?”

朱氏這話對婉潞也是個安慰,想起當初爺爺沒去世時候,娘帶着自己出門應酬,曾在別人家見到的那個面紅脣邊的小孩童,婉潞心裡不由泛起一絲羞澀。趙家是極體面的人家,不似那種暴發之家,定會信守承諾,娶自己過門的。

朱氏雖安慰了婉路,但心裡那股寒意還是沒消去,看在婉潞女婿家的份上,族裡的人再鬧,也不會像方纔這樣過分,是不是趙家的管家真的說了什麼?

況且這些族人,朱氏不由一嘆,平家四代單傳,若換了別人家,就該廣置姬妾希圖開枝散葉,只是當初第一代侯爺以軍功封侯,他的夫人是個潑辣女子,侯爺一提要納妾就操刀砍人,稱已有兒子還害旁人家的閨女做什麼,況且嫡庶之爭,最是敗家之相。

侯爺懼內,自然不敢再提納妾的話,故此平家雖代代單傳,卻無一人敢提納妾之話。等到了平老爺時候,別說弟兄,連個姐妹都無。四老爺他們算來都是第一代侯爺弟兄們的後人,平老太太見四老爺他們還算聰明,再則也知道家裡的爵位到這一代就沒了,本想着和族人之間關係融洽,到時也能多些臂膀,誰知不是臂膀,倒成了割肉鋼刀。

第二日就是平老爺去世的第五天,當日陰陽生說的是停靈七天後出喪,遠近親友來的差不多了。算起來,趙家七爺也該到了,朱氏心裡有些煩躁,也不知他來會說些什麼?剛用過午飯,外面就報進來了,趙家來人了,只是來的不止七爺,還有趙家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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