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

舅甥

陳媽媽本是李氏的陪房,婉潞出世不久,她自己的女兒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看在陪房份上,李氏讓陳媽媽做了婉潞的奶孃。

李氏去世,平老爺續娶朱氏,陳媽媽不知是護主還是別有心腸,常在背後說些不該說的話,朱氏一來要立威,二來要整頓家裡,稟過平老太太就稱婉潞漸大,用不着奶孃了,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她回鄉去了,誰知道現在又來了。

朱氏在看見她出來拉住婉潞時候,眉頭就皺一皺,這是哪家沒禮數的,但聽到婉潞叫出陳媽媽的時候,朱氏的眉一跳,仔細往那婆子身上瞧去,雖然數年不見,但這婆子那刁鑽的嘴臉還是沒改。看見朱氏瞧着自己,陳媽媽的嘴微微撇了撇,給朱氏一個得意的神色,接着面對婉潞時候又是滿臉的哀痛和忠心。

楊媽媽站在朱氏身後,陳媽媽的這個動作她自然是沒有放過,不由小聲在朱氏耳邊:“太太,這?”朱氏的手輕輕一擺,瞧這樣子,這陳媽媽從自家被趕出去之後,又尋了舊主了。

只是這主僕總有分別,李家再聽挑唆,這事實擺在面前,難道還能發難不成?朱氏輕輕咳嗽一聲,婉潞從見到陳媽媽的激動中緩了過來,用手按一按她的肩:“陳媽媽,你想是隨舅父一起來的?”

陳媽媽不自覺地又看了朱氏一眼,面對婉潞時候又是一臉慈愛:“是,老奴自從離開這裡回鄉,幸被大老爺收留,不然老奴這把老骨頭,也不曉得早到哪裡敲鼓去了。”

說着陳媽媽眼裡滴了幾滴淚,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雖說這些年來,婉潞對朱氏常懷感激之心。但自己孃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紀弱小,說不得話罷了,此時聽陳媽媽話裡難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當年對朱氏的微詞來。

方要安慰陳媽媽,朱氏已經溫和開口:“大姑娘,你舅舅還在廳裡等你,橫豎他們是要住數日的,有什麼話不能說?”婉潞忙應是,陳媽媽見婉潞對朱氏恭敬,不說朱氏教導的好,倒覺得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着她們一行人進了廳裡,陳媽媽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猖狂到幾時?

楊媽媽比朱氏她們落後一步,陳媽媽的動作自然看在眼裡,心裡不由一嘆,若這李舅爺是知禮的還好,若不是聽了這刁奴在旁邊搖脣撥舌,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朱氏和婉潞進了廳,看見坐在上方的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因是來弔唁,只着了白綢道袍,腰上系的也是素銀角帶,除此那些荷包玉佩什麼都沒有,旁邊管家正在恭敬陪着。

看見朱氏她們進來,這男子也沒起身,管家忙上前行禮:“太太,這位說是大姑娘的舅舅,小的們又沒見過,這?”朱氏示意他往後面退點,婉潞正站在那細細打量,李家舅舅,婉潞小的時候倒常見,但他們舉家回鄉之後就再沒見過,這一晃眼都十年了,再好的記性,也記不清多少了。

這人一杯茶已經喝完,這才把茶碗放下,看着站在那裡的婉潞,露出個笑容:“婉姐兒,十年沒見,你還記得原先你到了我家,讓我給你帶的桂花糖嗎?”

他的笑容和婉潞記憶裡的亡母笑容一摸一樣,再加上那句桂花糖,婉潞啊了一聲,接着有些失態地喊:“三舅舅,你是三舅舅。”李三老爺這才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髮,手剛伸出去這才察覺面前的外甥女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當年那個小女童,那手在空中旋了一下就放了下來。嘴裡只說了聲:“好,好,你都長這麼大了,姐姐要活着的話,該有多歡喜?”那淚就掉了下來,他這一落淚,婉潞眼裡也掉下淚來。

朱氏在旁冷眼瞧着,明白這親戚是真的,沒人假冒,忙上前對李三老爺萬福下去:“舅舅一路遠來辛苦了,還請坐着說話。”李三老爺後退一步,本該還禮的他卻站着不動,只微擡一擡手:“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這讓朱氏的面色微微一變,稱呼自己孃家的姓而不是婆家的,又不還禮,難道真的是要來問罪的?但朱氏也是見過些風波的,已站直身子:“正是,三老爺還請上座。”聽到朱氏口裡也變了稱呼,李三老爺心裡暗道,果然是個刁鑽的婦人。

等坐了下來,重新上了茶果,李三老爺看着朱氏那嬌美的容色,想起姐夫正當盛年就死了,說不定就是這婦人在房中喬喬畫畫,把姐夫的身子掏空了,這才早死。況且此行目的在那裡,自然朱氏的罪名越多越好,把茶杯往几上一擱:“這邊的信上個月就收到了,家裡接到信,都驚訝不已,姐夫算來今年不過三十有九,明年也纔不惑之年,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他話裡的口氣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動中的婉潞也聽出來了,她剛叫聲:“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爺已經打斷她:“婉姐兒,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聽他張口就是問罪,知道他定是聽了什麼話來的,對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給你舅舅打掃房屋。”

婉潞本是個伶俐的,方纔不過是故人重逢的激動,這纔沒察覺不對,話說到這裡,婉潞自然

明白,雖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話又不得不聽,只得起身行禮:“是。”又對李三老爺行禮,這才帶着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帶走了廳裡那種虛假的融洽,朱氏看着李三老爺:“三老爺,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所爲何來,是問罪還是弔唁?”

李三老爺肚皮裡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這刁鑽的婦人,聽到她這不拐彎的話,用手捻捻鬍子,臉色莊重起來:“不錯,我這次來,不過是帶外甥女走的。”

帶婉潞走?這是朱氏沒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頓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兒,尚有孀母弱弟,敢問三老爺要帶她走是爲的什麼?”李三老爺的臉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過是個後母,歷來後母心毒,對繼子女百般折磨的事聽的不少,原本妹夫還活着,那是她的親爹,我們自然不好管,現在妹夫已經沒了,我們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後母手裡過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讓她過幾年快活日子。”

朱氏聽的滿心氣憤,冷笑道:“我雖不敢說待大姑娘宛似親生,該有的卻也不缺,敢問三老爺,你若真心疼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過門,這七八年來,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問候大姑娘的?”

這說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的臉色頓時變的黑如鍋底:“你,難道不是你這刁婦,阻着妹夫不給我們李家和這邊聯繫?”是嗎?朱氏的眉一挑,說出的話還是那麼平靜:“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條罪名,只是我嫁過來,也曾接過那邊的信,說老太爺去世,我們老太太沒了,那邊也收到過信,不講別的,就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去信,你們怎麼會知道老爺沒了?三老爺,這條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齒,聽的李三老爺更加暴躁,他本以爲朱氏是那種沒多少見識的商戶婦人,只會撒潑打滾的,到時把罪名一說,帶了外甥女就走,誰知朱氏在這裡和自己講起理來,原來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這刁鑽婦人,對我都無禮,想必私下對外甥女更是沒了好臉色。”

他在那裡氣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這才擡頭看他:“三老爺,論理,你們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聽過,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亂往人身上潑髒水?”

朱氏這樣說,李三老爺頓覺啞口無言,上個月接了這邊的信,說的是平老爺沒了,想着山高水長,現在家裡家計艱難,哪還有這麼一筆路費過來奔喪,也只有等以後有了機會上京時候再順路來一趟。誰知過不了兩天,這邊又來人,來的是族裡的,稱朱氏這個繼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極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趙家這種積年的世家,給婉潞預備的嫁妝倒很豐厚,害得婉潞有口難言,當了人還要贊朱氏極好。

這旁的倒罷了,一聽到豐厚嫁妝這幾個字,頓時想起當年李氏出嫁的嫁妝也是很豐厚的,朱氏給婉潞預備的嫁妝裡面,定有當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來,這筆嫁妝也就跟着到了自家。那時自家就把嫁妝握在手中,用銀器換了金飾,時物換了古董,潞綢換了京緞,這樣一來,少說也能挪出數千兩銀子。

橫豎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總數不少,就算開了箱子,也只當這些東西是當年朱氏換出來的,怎會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這才攛掇大老爺,讓他派自己來接婉潞。

李大老爺本不想的,只是備不住李三老爺在那裡說,就這麼個外甥女,自己不疼誰人疼?又加上陳媽媽在旁邊搬嘴,說這朱氏確不是什麼好人,李大老爺想着婉潞要嫁的是積年的世家,也該教教她禮儀規矩,這才答應,那曉得他肚裡打的是這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賈母接林黛玉進京,也有擔心林如海續娶後黛玉受繼母氣的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