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怎麼了?”

見喬適低頭不語,尚宇心裡有些忐忑。

“你該猜到的。”擡頭,靜靜地望着尚宇。

“那你留下還有什麼意思?你爲他做了這麼多,結果呢?”

尚宇的反應似乎比當事人更要激動幾倍,喬適笑了笑,可惜,笑容掛不住,因爲他跟尚宇之間太熟悉了。

“是我當初先丟棄了他的信任,所以他纔會堤防着我會重蹈覆轍,這不怪任何人。再說……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又怎會察覺不到……”望着地面的眼神,有些失色,這不該是衆人熟悉的喬適所有的表情。

“可你最後還是爲他放棄了,甚至賠上了喬家所有人的性命!”

“對,所以我很該死。”

喬適這般苦笑着,又叫尚宇無言以對了,只得抿了抿嘴,不再作聲。

“聽說最近北疆邊界發生動亂,你怎麼還有閒心回來?”不再停留在那話題上,喬適直接轉向了戰事上。

雖然不太願意,但尚宇還是如實把情況說了一遍。

“你也該知道,那並不是小動亂那麼簡單,我懷疑已經有人潛入了我軍,可是……我沒辦法把內應抓出來,這次回京就是準備去找你商量。”

“那麼你懷疑會是哪國派來的人?”

說起行軍打戰,喬適從來都是一幅從容不迫的樣子,如今面對難題,一樣胸有成竹。

“不用懷疑,必定是湘國之人。”

跟自己預想的一樣,嘴角微微一笑,說道。

“那就好,要想抓出內應並不難,湘國這次敢走這一步,必定是有了後臺,既是聯合對抗,最怕就是猜疑,你發個假消息出去,讓他們聽消息的人自個矛盾去,心急則亂。我就不信等他懷疑自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時候,行事還能那麼幹淨利落。”

“就是這麼簡單?”尚宇挑眉,其實不是信不過喬適,但看他的表情,根本不像是面對這般嚴重問題該有的。

“不然呢?”

喬適反問着,尚宇不回話了。

“心思越是細密的人,越是容易被小事擾亂,同一件事情,他們能在心裡想出千百種可能。既然是派去潛入敵國,斷不會是粗心大意之人,我就賭他這一點,越是謹慎有時候反而越是顯露他的身份。”

“也是,還好世間只有這麼一個喬適,不然的話,這天下要大亂了。”尚宇笑嘆,這話說得毫無諷刺之意。

“這事若是成了,這場戰……怕是非打不可的。”

“你打算怎樣?”聽了喬適的語氣,尚宇感覺出些僞端,隨即問道。

“湘國西踉與炎國北疆接壤,兩國邊界是那大片山岩叢林,這無疑是最好的掩飾屏障,別國若是看準了那裡的地勢稍作部署,到時炎國別說抗敵,就連自保都不可能。拿下西踉,將它納入炎國,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尚宇……等贏了這場戰,我們就走吧。”

聽了喬適最後一句,尚宇幾乎忘了該怎麼說話。曾經他多希望喬適能這麼對他說,但今天終是讓他盼到了,可卻讓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我們?你打算一起上戰場嗎?就算要走,你又能去哪?”

喬適輕輕睨了他一眼,表情有些不滿。

“當初不是日日盼着要我離開嗎?原來你連個打算也沒有?”

“我……”尚宇詞窮,沉默了稍頃,說道。

“你真的能放手嗎?那個人可是趙仲衍……真的想清楚了?”

“尚宇,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喬適正色道。

他竟然在阻撓他的決定?真的意想不到,他以爲尚宇是唯一不會對他的決定有異議的人。

“你若是過的不高興,倒不如留下!”這麼說着,尚宇顯得有些孩子氣,喬適一愣。

“這我不想管,反正我是不可能留下了,愛想不想你自己做主,要是不想帶上我,我自個兒也能活得逍遙快活。”

“我今天才發現,你真的一點也不會說謊,喬適……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離開對你來說,真的是最好的嗎?”

“你知道這些年,我都是靠什麼讓自己留下的麼?”喬適笑了,垂眼斂笑,說不出的苦澀。

“趙仲衍他……連我僅剩下那點自欺欺人的資格也沒有給我留下,他這一年來重心栽培將領人才,你以爲他就真的只爲了強大炎國兵力?他只是在尋找能代替‘易’的人!我騙了自己很久,我甚至認爲…只要我不去想,那麼一切都會好的。但是如今呢?別傻了……這樣下去,留着還有什麼意思?”

喬適會用這麼凝重的表情說話着實鮮見,其實不用他說,尚宇自己又豈會不知道趙仲衍的心思?只是真沒想到喬適依然能這麼冷靜地對待這一切。

“既然如此,那這場戰打與不打又與我們何干?倒不如現在就走!”尚宇的語氣有些憤慨。

“不,我就要爲他做這最後一件事,我曾經想要奪去他的天下,既然他始終介懷,那我今日就還他一個,而且要比從前那個更強盛,更壯大。說我可笑也好……就算他真的並不在乎,我只想讓他永遠欠着我。”

這就是屬於喬適的自信,你永遠不會猜透他的想法,在最不可思議的時間裡,他可以做出讓你最爲驚訝的舉動。

“你太傻了,哪次上戰場能毫髮無損?說不定這場戰完了,自己就永遠回不來了……”

“那也不錯……起碼能名垂千古,不過功勞只能歸於‘易將軍’就是了。”笑着望了望尚宇,儘管裝作很輕鬆,但眉宇間的沉重依然掩蓋不下。

“走了一個喬適,我看又要多幾個人遭殃,畢竟在你身上的苦差,一般人是不會願意扛的。”明顯是故意賠笑,這話並不有趣,但兩人都笑了。

的確,他走了……趙仲衍該找多少個人來填補喬適的空缺?又有多少人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那明知道是虛假的情誼?

只爲了君王真正重視的人,然後拿自己的安危建起保護的屏障……沒有。說喬適有無人能及的才智?他不過是個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的傻瓜。

忽而間,兩人一同屏息,房外腳步聲漸近……

下一刻,喬適換上了一貫的笑容,說道。

“這麼長時間不見,可有用心練兵?”

“用心是一定的,可在你面前,有誰敢故弄玄虛?要考驗我一下麼?”尚宇笑道。

“把地圖拿過來……”喬適笑着仰了仰下巴。

尚宇會意地站起身來,轉身前低頭暗睨了門外一眼,那人的腳步已經停住。

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茶几旁還準備了黑白棋子,喬適手執一黑子,看準了地圖的某處放下,輕輕說道。

“這裡,敵軍一萬。”表情輕柔至極。

對於尚宇來說,這點考驗是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拿起兩顆白子,放上地圖,擡頭往喬適一笑。

喬適沒有說話,只是表情滿是認同之意。隨後又執上三顆黑子,想了想,接着分別置在三處,然後開口。

“應該慶幸這在炎國國境之內……”

喬適這句話,尚宇瞭解,地圖上是淮京一帶,淮京地勢複雜,易守難攻,若是敵方佔據了這裡,情況非同小可。

“前提是……敵方人數未明,分別佔據了三處最優越的地勢,若你手上只有三千兵馬,你有何打算?”

尚宇暗自思索了片刻,稍頃,那起了三顆白子,其中兩顆往地圖某處放下,另外一顆卻始終執與手中。喬適挑眉一笑,尚宇接着道。

“既然敵方人數未明,那我軍三千也未定必敗,就當我手中白子是一千人馬,那麼這部份都可以犧牲,當然,能突圍是最好不過,重點是要敵方對這部分提起警惕。況且,若我沒有記錯,這裡……”尚宇暗笑着點了點兩黑子之間的空隙,然後道。

“是京河其中一道支流……”擡頭,望向喬適的雙眼,尚宇臉上是自信的笑容,接下去的話,根本不用說明。

其實,尚宇怎麼會不曉得喬適的用心?門外站着的人是趙仲衍,不是說炎國君主不懂得用兵,只是這方面的手段,斷不會超越喬適就是了。

如果日後喬適真要離開,那麼今日喬適所做的,必定在日後對炎國大有幫助。在兩人商討的兵法裡面,多少都是尚宇懂得部署解決的,他明白喬適只是要說給另外一個人聽。

回宮的路上,喬適一改往日對趙仲衍的無禮,這回倒真正像是君臣間該有的相處了。那日之後,一切似乎都如以往一樣,只是……喬適他,沒再直呼他‘趙仲衍’。那一聲聲的‘皇上’,讓趙仲衍總感覺失去了些什麼。

萬物復甦的回春之後,三月間,北疆戰事一觸即發,這日夜裡,喬適難得請求晉見。太監通傳時,又是令年輕的君王暗自感慨,若是從前,何曾見過喬適如此注重禮數?

宣了他進殿內,其實此刻只剩下他與喬適兩人。但喬適卻依舊遵從君臣之禮給趙仲衍請了安,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彷彿就像兩人從來沒有認識過。

“皇上,臣有一事請奏。”

看不見,看不見喬適的雙眼……因爲他正垂着頭站在自己面前。

“說。”幾乎是有些疲倦地,趙仲衍說道。

“北疆一戰,望皇上讓微臣出征。”

趙仲衍一僵,頓時睜着眼,忘了說話。

“皇上?”

趙仲衍垂眼凝神,卻遲遲未有答覆,喬適見了,只道。

“此役非同一般,若是由臣出征,勝算必定加大,皇上!請讓微臣出征罷。”喬適的語氣依然平靜,就連說着如此嚴重的話,出自他的嘴裡,話語一樣那麼動聽。

良久,趙仲衍揉了揉太陽穴,輕嘆了口氣,說道。

“準了。”

喬適一聽,嘴角只輕微一揚。

“謝皇上,若無其他要務,微臣就此告退。”說着,擡起頭,只見趙仲衍輕閉着眼,罷了罷手。

倒退了幾步,快要接近殿門時,轉身正要跨步離開,身後卻傳來聲音。

“喬適……”

喬適的腳步霎時停住,趙仲衍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他搶上了話。

“皇上不必擔心,我炎國的太子在九月就要出生,微臣就替皇上拿下湘國西踉,作爲太子生辰賀禮,就算賠上性命,微臣也定當竭盡所能。”喬適並未回頭,聲音不大不小,趙仲衍聽得清清楚楚。

太子……

趙仲衍愣住了,喬適果然是知道的。只是……心裡爲什麼像有些感覺在萌生?自己曾經想過,就算喬適知道了,那也無所謂,但如今卻……

再次回神,大殿卻隻身下獨自一人,喬適早已離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