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在意?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非得留在你身邊不可的。天下之大,豈會無我容身之所?我就是在乎你太久了,所以纔會落得如此下場。喬適是什麼人?趙仲衍……是你讓我開始瞧不起他的。

所以你現在要選擇天下而離開我麼?

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我厭倦了,厭倦了一味地付出,而你卻由始至終都沒有正視過我的一切,這宮裡頭已經有太多人能代替我了。天下只有一個喬適,但趙仲衍身邊,卻能有無數個他。

全天下都以爲你愛我…

你愛我?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留在你身邊到底算什麼?我能有我的揚名天下,我能有我的豐功偉績,爲了你,我都不要了…但你可曾想過我?哪怕是一瞬間?

拼了命爲你打天下的人是我,受世人敬頌的人是你,替他人擋下危險的人是我,讓到你費盡心思保護的人是柳月。一直以來,功績是你的,罪名是我的,真情是屬於柳月的,虛假是留給我的……什麼禮部侍郎?我根本不稀罕!

我想放你走,但…我找不到放開你的理由……

我真的…後悔了……

我能怎麼做?

——我想,死。

我爲你付出了一切,卻什麼也得不到,趙仲衍……

畫面漸漸清晰,就像再一次重現在眼前,空缺的記憶被填滿,原本捂住胸口的手早已變成緊緊抓住衣襟,眼神開始暗了下來,視線停留在某處,思緒卻是飄遠的。

緩緩站起身來,湖邊是趙褚寒的玉佩,那個寫着‘憶’字的玉佩,喬適彎腰撿起,他開始遲疑了……救,還是不救?

“殿下,發生什麼事了?”禁軍風風火火地趕到,領頭的男子問着,下一刻便注意到了喬適手中的玉佩,上頭刻着皇族的印記。

“卑職等方纔聽見聲響,似乎是有人失足跌落湖中了。”男子小心問着,但他聽見的聲響,分明不像是人失足墜湖而發出的,倒是更像被人刻意拋進湖中。

喬適忽然一沉,只道。

“快,太子殿下在湖裡。”手中玉佩握緊了,這話似乎有些突然,男子瞬間愣了下,立馬回神對其他人吩咐了句,隨即有數人躍進水中。

所幸湖水並不深,一下子便把趙褚寒救了上來,可這寒冷的湖水加上遇溺時間不短,小臉已經開始微微發紫,喬適見了這般奄奄一息的孩子,心頭不禁一時糾緊,最後費了好些功夫才把趙褚寒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聽着那微弱的呼吸聲,還有那再次起伏的胸膛,所有人都稍稍輕了口氣,可這事情絕對不可能就這麼了結,儲君險些遇害,首當追究責任的定是禁軍,再來便是質問當時唯一在場的喬適。

太子遇襲,這消息很快傳遍了宮中。此時,趙仲衍等人都趕到了錦越宮,季宣宏在替趙褚寒診脈,張萱憂心忡忡地坐在牀頭看着孩子,喬適則站在一邊一聲不吭,房內除了他們,再沒其他人。

“還好嗎?”趙仲衍自然也在場,在確認趙褚寒沒有性命危險之後,走向了喬適,剛一伸手上前,卻被喬適躲開了,讓他愣了好一下子。

“我沒事。”不料喬適一開口便是這句冰冷的話,趙仲衍沉默了片刻才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跟你看見的一樣。”從前喬適說話就算再冷,也不可能始終不看他一眼,趙仲衍自然察覺到這明顯的不同。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多說一句嗎?怎麼不說清楚,什麼叫就跟我看見的一樣?難道寒兒就是你傷的?”趙仲衍開始按捺不住了,換做任何一個作爲父母的,都會擔心自己的孩子。

太子出事的時候,張萱在慈和宮跟太后在一起,一聽到消息便立即趕了回來,太后自然也擔心,她一向待趙褚寒不錯,遂也跟着張萱來了錦越宮,在不久前纔剛離去的。

如今他趙仲衍,一方面是孩子,一方面是自己喜歡的人,加上喬適此刻的態度,更加讓他急躁,喬適卻像完全看不見他的擔心,只道。

“非要找個人負責的話,那就我好了,這也是你的習慣,不是麼。”喬適的語氣平和至極,說的話卻比這天氣還要冷上幾分。

這話纔剛說完,不單止趙仲衍,就連季宣宏跟張萱都同一時間把目光投向了喬適。難得會在診脈時分神的季宣宏都感覺到情況不妙,張萱當然也察覺到了,趙仲衍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喬適。

“你這是什麼話?”就算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蹊蹺,但只要喬適隻字不提,心都一直是懸着的。趙褚寒這次傷得並不重,脖子上的傷口很淺,對方明顯不是要他的命,表面上是對趙褚寒不利,實際上卻是衝着喬適來的。

“喬適你……”張萱忽然開口,可這話卻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一時間的氣氛似乎比剛知道趙褚寒出事的時候更嚴重幾分。

“在所有人都相信你的時候,你的無所謂,會傷害到任何一個人,你如今又爲何……”

趙仲衍望着喬適的眼神有些痛心,這種神情看在喬適眼裡,心裡不免泛起餘悸,只是腦中歷歷在目的情景,卻讓他的情緒陷入混亂,他記得趙仲衍的好,卻同樣記得他所犯下的錯。

一時間,竟找不到自己該有的態度,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卻在數年之後再次影響着他的思緒。可是,當初自己恨着趙仲衍的理由,到了今天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兩人一直對視着,最後是喬適先閃開了眼,輕輕吸了口氣才道,“對不起。”

除了這話,便沒有再多說其他,在喬適與季宣宏離開後,張萱沉思了好一陣子才道,“這事你怎麼看。”

“重點不在於事情,而是喬適的態度,他今天的反應,很有問題。”二人的對話聲音很輕,趙褚寒在牀上睡着,臉上已經好上了不少。

“你還沒把寒兒是他孩子的事情告訴他?”有時候,趙仲衍的決定,會讓她很不理解。

“沒這個必要,況且以他的性格,說了之後會怎樣?”

“那麼菱兒的死呢?你又是怎麼解釋的?”趙褚寒是菱兒的孩子,這事情宮中只有三個人知道,趙仲衍,張萱,以及季宣宏。

當初喬適離開後,菱兒病倒也是事實,但讓趙仲衍意想不到的事,卻是菱兒竟懷有身孕,當時無論如何逼問她也不肯交代關於孩子的事,最後還是由張萱私下詢問才弄清了真相。

他們都知道以菱兒的身體狀況,熬不了多長時日,果然在孩子出生之後的一個月她就死了。趙仲衍早在得知這孩子是喬適的同時便安排好了一切。

菱兒死後,趙褚寒成了炎國的太子。在外人看來,這個由皇后張萱誕下的小太子,是個早產的孩兒,加上季宣宏的配合,這事更加毫無破綻。

“需要怎麼解釋?菱兒確實是病死的。”趙仲衍這話說完,張萱沉住了好一陣,再開口卻又把話拉回到這次的事情上。

“這次他們只是借寒兒挑起事端,就算我們相信喬適,宮中衆口難掩,朝中更有不少人唯恐天下不亂,就喬適是鄴國質子這身份看來,這事並不易解決。”

“如果只是這樣,事情倒是好辦,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趙仲衍的話停了下來,過了一陣才道,“以喬適今日的態度,你應該察覺到。”

且不說對方的目的有沒有達到,目前來說,他們的確是把事情引像了更復雜的地步。

……………

酒樓廂房之內,喬適獨自一人在猛灌着酒,可這酒一杯杯喝下,卻始終沒有一絲醉意。再次仰頭飲下一杯,放下杯來卻沉住了片刻,胸口開始隱隱作痛,呼吸哽住了一下,喉嚨隨即涌上一陣腥鹹的味道。

就連杯中原本透明的酒瞬間被染紅了,喬適垂眼注視了片刻,咬了咬牙,把酒杯狠狠摔到了地上。這傷肯定是因爲黑衣人那一掌,這一掌可擊出了不少事情,他從來沒像如今這樣迷惘過。

他竟然會想就這麼讓趙褚寒死去……就算如今他已經沒有大礙,喬適依舊沒能原諒自己的這個想法。是那瞬間的恨意,所以什麼都看不見了,做着足以讓自己後悔決定,說着些莫名其妙的話,刻意去無視存在的事實,如果對趙仲衍只剩下恨意,他絕對快活多了。

忽然間,幾分昏眩之意攀上腦門,這喝了一整晚都不見有作用的酒,怎麼一時間就醉了,這絕對不是酒的緣故。喬適猜出了原因卻也沒有任何作用,因爲在此同時,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

“殿下,醒了?”

喬適恢復過意識才剛一動,眼睛仍未睜開便聽見了這麼一道聲音,隨後緩緩望向說話之人。那男子坐在牀頭旁,被人這麼盯住的感覺確實不太好。

“……柳華?”原來,他還沒死。只是如今的他看起來,眉宇間有着濃濃的滄桑感。

“看來您是想起來了,那我還是叫你喬大人吧?”對方輕輕一笑,喬適這才留意到四周,一間簡單的廂房,可稍一動腳,那鐵鏈被牽動發出的聲音讓喬適眉頭一蹙。

“這什麼意思?”

“喬大人別擔心,只是這庭院之中陷阱太多,在下是怕喬大人一個不留神傷到了自己就不好,大人還是好好在此處歇息吧?”

“歇?就這方式?”喬適也笑了。

“等七王爺的大事一成,你自然可以離開。”柳華解釋着,語氣有些不屑,這話似乎讓喬適明白了些什麼,隨口道。

“能讓七王爺費盡心思從深宮救出的人,想必柳公子的身份很不一般。”喬適不敢萬分確定,在隨意笑着的同時觀察着柳華。

“喬大人,您還是跟從前一樣聰明。”大概是認爲這事就算讓喬適知道了,也沒什麼威脅程度,柳華也顯得很隨意,沒有刻意隱瞞些什麼。

“人該進步的吧,若你說我比從前更聰明瞭的話,我應該會更加高興。”果然,那日宮中被救出的‘重犯’其實就是柳華,這麼說來,趙仲衍在這些年來一直囚禁柳華的原因,就是因爲他是七王爺的人?也許在柳華手上,還掌握了些重要的情況。

“喬大人倒是比往日更加風趣了。”

“看來柳公子心情不錯,那我可否請問,你們把我抓起來準備做什麼?”

“對付趙仲衍。”柳華這句簡單的話,卻讓喬適聽出了深深的怨恨。

“你恨趙仲衍?”喬適問着,柳華忽然一笑。

“我只想好好‘報答’他一下。”幾乎是一個個字迸出來的,柳華的表情讓喬適看了也覺得心寒。

“喬大人您就好好休息吧,說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呢。”

留下這一句,柳華走了。準確地說,應該是被人推走了,他才發現柳華一直坐着的並不是一般的椅子,而是設了軸子的木椅,柳華的雙腿,不能走路了?

喬適想了一下,但這事明顯比不上他要了解身處之地來得急切,偏偏腳上的鐵鏈又不是一般的累贅,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鏈子的長度還夠他在房內自主活動。

………………

喬適自那日自行出宮便失去了音訊,已經一個多月的時間,趙仲衍派人搜尋了許多日依舊沒有消息。尚宇從沒想過再一次與趙仲衍碰面,會是在這麼一個前提之下。這夜,炎朝的君主,鄴國的將軍,都來到了季宣宏的府上。

那褪去了帝服,換上一身素雅着裝的趙仲衍,絲毫沒有影響他原有的氣度,只是如今看上去,似乎又冷峻了幾分。

彥禹昂仍舊下落不明,如今喬適也失蹤了,自然讓人頭痛,這一個多月來,趙仲衍的心沒有一刻是安的,此刻三人聚到一起,只因爲終於得到了關於喬適下落的消息。

趙仲衍這次說什麼也不肯假手於人,他在一字一句地交代着季宣宏,而尚宇只是趁着配合,他好像忽然有點明白,爲何喬適會愛上趙仲衍。雖然,他一直想改變這個事實。

日子一天天過去,喬適已經忘了自己到了這個地方多長時間,但他卻沒打算要逃出去,看見他的態度,連柳華都忍不住問他爲何不想辦法離開,喬適只是笑道。

‘反正你們也會放我,我何必多此一舉。與其好奇我的態度,倒不如多花心思想想怎麼把趙仲衍解決掉。’

喬適是個利害角色,這點誰都清楚,這麼一來雲裡霧裡的話更讓柳華疑惑,但始終還是堤防着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