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坎布里亞領。
天色剛剛微亮,空氣中還帶着夜晚的涼意,坎佩斯堡內的僕人們,便已率先忙碌起來了。
馬伕老巴克穿着一身黑衣,腳上沾着黃色的馬糞,等他將馬廄內的糞便悉數鏟上馬車後,他便杵着糞叉,對着慢慢吞吞,提着糞桶的僕人們催促起來。
“嘿!該死的蠢貨,你是在潑水嗎!你濺到老子身上了!”
“我的天,你這傢伙是昨晚喝了酒還沒睡醒嗎!馬車就在你眼前,你卻將糞便弄了一地!”
“麻利些,夫人喜歡乾淨的城堡,你們這些傢伙是想讓夫人聞到臭味,想害死我嗎!”
……
面對老巴克喋喋不休的催促,僕人們早已習慣。他們一個個都屏住呼吸,小心謹慎的提高糞桶,嘩啦一聲,將粘稠的屎尿全部倒入車廂,接着便迅速遠離這架味道濃烈的馬車。
等裝好滿滿一車貨物後,老巴克才坐上馬車,拽着繮繩,往城堡大門趕去。
每天出城傾倒糞便,是老巴克除照料馬匹外,最重要的職責,城堡侍衛顯然也十分清楚這一點,早早的便打開了城門,站在一旁等候。
車廂內糞便晃盪,隨着車輪轉動,在地上帶出一條黃色的糞水痕跡。騎士們捂着口鼻,根本沒有檢查的心思,直接揮手讓老巴克趕緊通過。
事實上,他們以往也從未檢查過。
扯着繮繩,老巴克如往常般恭敬的衝侍衛低了低頭,趕着糞車直接出了城門。
馬車遠去,看着地上的湯湯水水,聞着空氣中的惡臭,負責值守城門的騎士抱怨道:“媽的,今天的屎尿可真多!得讓那些傢伙提些清水沖洗一番,不然咱們一天也別想好過。”
另一名侍衛也皺眉說道:“說不定還會被夫人責備!”
坎佩斯堡內的人都知道,泰樂西夫人極愛乾淨,連僕人也被要求必須穿着整潔。
……
馬車晃盪,向着城堡西邊的河灣林地駛去,那裡是坎佩斯堡傾倒糞便的場所,以及刷洗糞車的地方。
拉車的馬匹早已輕車熟路,跨過石橋後,直接拉着糞車竄入林間,等來到昨日傾倒糞便的地方,便乖巧的停下了腳步。
甩掉手中繮繩,老巴克動作敏捷的跳下馬車,四處一番張望,沒發現任何異常後,纔拿起手中的糞叉,對着木頭車廂“咚咚咚”的連敲數下。
接着,只聽“嘩啦”一聲,裝滿糞水的車廂中,一個黃色的人影突然竄起。
他手中抓着一個豬胃做的皮囊,坐在糞車中,像是剛從沉睡中醒來,睜着雙眼,楞楞的看着眼前的景色。
“出來了……出來了……我出來了!”
甩掉手中的豬胃皮囊,楞了半響的米爾特終於回過神來,他緊握雙拳,一邊捶打身邊的糞便,一邊激動的高聲大喊。
“你小子瘋了嗎!”老巴克差點兒被飛濺的糞便擊中,不滿的吼道,“你如果不想再做回臭狗,就立刻滾到河裡將自己清洗乾淨,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米爾特就像突然受了驚嚇,扭頭看着老巴克,彷彿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盯着從髮梢到眉毛,從耳朵到鼻孔,甚至連嘴中都沾滿糞便的米爾特,車伕露出一個有趣的笑容,將手中的包裹扔在地上。
“這是乾淨的衣物。我只給你一刻鐘時間,超過一刻鐘,你就獨自在這兒祈禱“時候未到”吧。”
說完,他轉身便向林子深處走去。
看着對方的背影,又瞧了瞧地上乾淨的衣物,米爾特才立馬從滿是糞水的車廂中翻出,向着左側的河流跑去。
“噗通”一聲,將自己脫得精光的米爾特,直接跳進河中,瞬間,原本清澈的河水便渾黃一片。
清涼的河水讓皮膚一陣舒爽,米爾特按捺着心中的激動,將自己完全浸泡在水裡,賣力的搓洗着身上的污穢。
我逃出來了,我逃出來了,我真的逃出來了!
米爾特激動的淚流滿面,但動作毫不遲疑,我不再是臭狗了,不是臭狗!他想到,我是米爾特——是米爾特·坎佩斯!
……
清洗掉身上的污穢,米爾特趕忙上岸,就在他拿起地上衣物,飛快的往身上套時,身後突然傳來的一道馬匹響鼻聲,嚇得他倉皇的轉過身去。
“你,你是誰?”
看着眼前高坐在馬背上,一身銀白盔甲,肩上掛着白披風的年輕騎士,米爾特的心臟,幾乎要嚇得從嗓子跳到嘴中。
他膽怯的向後挪動着腳步,一邊思慮着老馬伕的生死,一邊期望能拿到身後地上的糞叉。
“大……大人,”注意到對方光潔的板甲,米爾特低頭說道,“我是坎佩斯堡的馬伕,負責傾倒城堡中的糞便,您有什麼吩咐嗎?您是準備去坎佩斯堡嗎?”
一瞬之間,米爾特心中便有了許多判斷。
對方單獨一人,不可能是城堡護衛,更不可能是追兵。
他的盔甲和披風上,沒有任何家族紋章,身份或許是一名傭兵。
一名傭兵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迷路嗎——不太可能。難道是躲到林子里拉屎?
就在米爾特一點點後退,轉身就能拿到糞叉,能一擊讓眼前的傢伙斃命時,馬背上一直俯視他的騎士,突然露出了笑容:“臭狗先生,我可從沒說過,要將自己的工作讓給你呀,是你自封的嗎?”
米爾特神情一愣,瞪大着眼前看着馬背上的騎士。這粗啞低沉的聲音,他實在再熟悉不過。
“你……是你!你是城堡內的馬伕!你怎麼……你到底是誰?”
米爾特實在太驚訝了。
一刻鐘前,眼前人還是一個兩鬢斑白,身行略微佝僂,面容粗獷的老馬伕,而現在,對方卻成了一個金髮長髮,面容英俊,身穿銀白盔甲和青年騎士。
“現在可不是聊這些的好時候。“騎士開口說道,聲音已經變換成了一個少年,”等城堡內的人發現地牢中的屍體,他們立馬就會開始搜查,很快就會追到這裡。你如果不想白高興一場,那就趕緊上馬。”
米爾特扭頭看向負責拉糞的馬匹,只見馬身上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馬具。
他點點了頭,連忙翻身上馬,扯着繮繩來到騎士身旁,問道:“我們去哪兒?”
“往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