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我先是一愣,但轉念一想,秋蘭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人了,說是怪物也不爲過,畢竟一般人很難接受一個百歲老人還有這一張年輕女人的俏臉。
“嚴伯……她確實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事情說來話長,但她是個好人,也是一直研究夢境的學者,我覺着你們會聊得來,所以想讓她來陪陪你……”
聽到這話,嚴伯的小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幾乎失聲喊道:“你知道她是鍾起的人?!”
什麼?鍾起的人?這是唱的哪一齣?我茫然不知所措,近乎呆滯地思考着嚴伯的這個問題。
不可能不可能,秋蘭當初是因爲趙鋮才捲入這場風波的,趙鋮纔是鍾起的人,鍾起的一顆棋子,秋蘭早就放下了,她絕對不可能是鍾起的人……
“伯……你會不會記錯了?秋蘭是我的朋友,她連鍾起都不知道是誰。”話剛說完,我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你知道鍾起?”
嚴伯嘆了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
“在徐家歷史上留下過痕跡的人,怎麼會少得了他呢。我記得你借去的那些書,老書都是有記憶的,你翻到那一頁,停在哪一頁,它都會留下印記。你應該知道鍾起了吧,那個不入流的……夢師。”
嚴伯說出夢師這幾個字的時候,輕飄飄的,似乎根本不想把這個稱呼冠在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千年老妖身上。
“宋秋蘭剛來的時候,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丫頭的。心思縝密,做事精巧,難能可貴的是對歷史上的事情幾乎做到了瞭如指掌,這樣的年紀有這樣的才華,是很了不得的。”
“知道她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也沒防備什麼,整理書卷的事情都喊她幫忙。這麼一來一去,她就跟徐家人一樣,在祠堂裡常住下去了。”
“有一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又倒在了牀上。當天是要整理書卷的,不能閒着。我從牀上爬起來,走到資料室的門口已經喘的不行了。正巧碰到秋蘭。她說什麼也不讓我繼續工作,把我扶到了房間。我不幹啊,我說今天事情多,不能休息,她就自告奮勇地提出幫我整理書卷。”
“她進資料室不是第一次了。我以爲她全是爲了自己的學術研究,就讓她自己進去了。可是一直到天黑,我都沒看到她的人影。半夜,我的身子骨好受多了,就一點一點走去資料室找她。你猜我看到什麼?那個宋秋蘭把整個資料室翻動的一片狼藉,書架子什麼的都倒在了地上,經綸卷典滿屋子都是。而她呢,就坐在這裡面,蓬頭垢面的,捧着一卷書嘿嘿的笑。那笑啊。瘮人的很啊……”
我聽着一陣雞皮疙瘩,眼前彷彿出現了宋秋蘭詭異的冷笑。
“我喊她,秋蘭你這是在幹什麼。她聽到聲音一下就站了起來,手裡捏着的書卷吱吱作響,樣子就跟女鬼一樣。我忍不住後退,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直接把我摁在了牆上,然後對我說了一番話。”
我忍不住問。“她說了什麼?”
嚴伯看看我,說道:“她說,徐家遲早要絕。藏個寶貝藏這麼好乾什麼,遲早是鍾起的。”
“什麼寶貝?”我有些莫名其妙。
嚴伯沒有直接回答我,繼續往下說去。
“我嚇壞了,沒想到她竟然是鍾起的人。說完這話。她便自顧自地離開了祠堂,怎麼找都找不到了。”
聽到這裡,我算是吁了口氣。好在宋秋蘭沒有傷害嚴伯,沒有像青衣一樣撕下人皮。只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宋秋蘭怎麼會突然變成鍾起的人。這……說不過去啊。
“咳咳咳……”嚴伯又開始咳嗽了,聲音一聲大過一聲,最後幾乎是強忍着緩了下來。他嘴脣顫抖着,幾近絕望地說道:“我沒想到啊……她竟然是在找那個東西。”
宋秋蘭走了之後,嚴伯漸漸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他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爛攤子需要大把時間來整理,但身子實在支撐不了,於是就把徐巍喊了過來。徐巍是嚴伯找的那個祠堂繼承人,上大學時候專業就是歷史考古,爲人正直淳樸,是年輕一代中少有的沉穩苗子。
嚴伯把事情跟他交代之後,他立馬錶示願意爲了徐家事業犧牲自己在外頭的一切。就這樣,嚴伯跟徐巍兩個人終於把七零八路的資料室收拾妥當了。
“等到東西全都整理好之後,我才明白宋秋蘭爲什麼要到我這裡來。她是在找一樣東西。”嚴伯說完,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鼓勵我說出來。
我聽得雲裡霧裡的,還沒想明白宋秋蘭爲什麼會變成鍾起的人,現在又讓我去思考她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怎麼會知道呢?我躲開嚴伯的眼神,有些愧疚,不禁想起他爲了這些事情所做的一切準備,又是放出假消息又是讓我過來祠堂這邊的,還要把雕塑放到樹底下,我卻……
雕塑!
電光火石之間,我立即就想明白了。問題就在這個雕塑上。宋秋蘭找的東西一定是對徐家來說十分重要的寶貝,甚至這東西連徐家人自己都不太清楚,更不可能放在顯眼的地方讓宋秋蘭輕易得手,所以在祠堂住了一陣子的她,實在沒有辦法才纔想到要去資料室查找資料。
嚴伯看到她蓬頭垢面嘿嘿怪笑的時候,一定是得手了,掌握了什麼重要的信息。但現在這種情況,嚴伯還能好好地跟我講這個事情,一定還沒有到火急火燎的地步。
這個東西,就是徐景川的扇骨!
看到我恍然大悟的表情,嚴伯點了點頭。
“正是徐河原的夢師扇骨。這個東西在徐家歷史上有着記載,但是隨着徐河原的離去,誰也不知道扇骨究竟藏在了哪裡。但他留下了密文,十有**就是埋藏扇骨的地方。我後來整理了很多資料,發現宋秋蘭帶走的東西,就是那套密文。”
“那怎麼辦啊,要是密文被她或者鍾起給解開來了,扇骨豈不是危險了?”
嚴伯哈哈大笑,話語中有着十足的肯定。
“不會的。我就不信,天底下除了徐家人,還有誰能夠讀得懂那千古密文。”
嚴伯說這話的時候,凌厲的眼神一直盯着面前的黑暗。我被他說的有些不知所措。既然如此,爲什麼又要大費周章地把我引到這裡來,又爲什麼要放出自己死去的消息呢。
“主事,你聽我說。宋秋蘭那個人,或者說鍾起。他不怕你們年輕一代,怕就怕我們這些老骨頭。不是因爲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有什麼能力,而是我們知道先輩們的秘密。鍾起畢竟是敗在徐廉兩家手裡的,這是他的一個心結,就算徐家的夢師再怎麼不濟,他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的。但老一輩死的都差不多了,還剩我一個,我要是活着,宋秋蘭不可能放過我,更別說讓我跟你通風報信了。所以我就讓徐巍跟你說我死了。用的是宋秋蘭的手機。她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回來了,只能監控自己的手機,知道我死了,她的動作也能緩慢些。”
這話聽得我心裡發酸,一件千百年前的恩怨牽着了這麼多無辜的人,鍾起他到底是要我們都死絕啊。如今魂器被我們毀了,他轉生的養料沒有了,轉而盯上了徐景川的扇骨。
傳說徐景川的扇子只有扇骨沒有扇面,那是因爲普通人是看不到扇面的,只有他自己的才能靈活運用。這扇子骨不是憑空得來的。相傳是用成百上千只夢妖的骨頭煉製而成,有催人入夢、夢從心生的功效。但與此同時,扇骨凝聚了巨大的妖力,一般人無法把持。甚至會被妖骨吞噬。所以這扇骨,一直都是由徐景川本人保存的,別人只能在他入夢的時候,窺得一二。
“那嚴伯,這地方……”我忌憚地看着四周,有些畏懼。
嚴伯笑了。
“主事。不瞞您說,上一輩夢師,已經把密文解了。”
什麼?已經解了?說好的千年難解呢?不對,上一輩夢師,莫非是……外公徐清讓?我的眼睛瞪得老大。
嚴伯點了點頭,他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麼了。“沒錯,就是他,他解了密文,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告訴了我。所以我才能知道,埋藏扇骨的地方,到底在哪裡。”
嚴伯說完這話,眼神又一次飄向黑暗。我頓時就明白了,莫非扇骨埋藏的地方就是徐景川雕像之下,這個黑乎乎的洞裡面?
“你不怕宋秋蘭也能進到這裡面?”我有些擔心。
“那藤蔓,認得徐家人的血,包括這洞口的植物,都是如此。秦先生不能進來,也是這個道理。”
我點了點頭。嚴伯把手裡的手電筒塞進了我的手裡,支撐着邊上的石壁就要起來。我趕緊扶住他,伸手碰到他乾枯的手臂時,還是忍不住身體一顫。
嚴伯把我的反應看在眼裡,輕聲說道:“不怪你,我這個樣子,確實駭人。時間一長,跟個活鬼沒個兩樣。”
他到底是因爲徐家的事情才變成這個樣子的,我心有不忍,小心地擼起他的衣袖看去。那青色對襟衫下頭的手臂,真的就跟柴棒一樣,發出灰白色的暗光。
“伯……你這是身體……”
他擺擺手,似乎很不在意。“我從那天起牀頭暈開始,就知道身子骨不行了。宋秋蘭給我做菜,在裡頭下了毒。我照着古書上的做法,以灸甘草一寸嚼之,咽汁後隨之吐出,一眼看去,竟是鮮紅色。我一看就知道不好了,這不是別的,這是三尸毒啊。”
三尸毒……這個東西,我身體裡也有。但因爲貘的緣故,一直未能大發。看到嚴伯的樣子,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這種毒不能解,只能讓另一個東西去代替受之,一般人怎麼肯讓其他生靈去忍受這樣的痛苦呢。
“主事,把燈打開。”嚴伯道。
“哦。”我立馬撳開關,那道一開始把我嚇得夠嗆的光柱,直直地向着幽暗的前方射去。黑洞洞的前方乍一看還以爲到了邊,再定睛時並可發現光柱並沒有照到盡頭,只是囫圇地有了一個輪廓。上下左後很明顯都是人爲鑿開的,但空間並不是很大,想來這地方也不是什麼墓室,不可能像相侯帝王家那樣修出寬直整潔的甬道。
我一邊扶着嚴伯,一邊小心翼翼地朝前走。這底下靜的出奇,大約走了一分鐘,算起時間來上頭也應該出太陽了,竟然任何聲音都聽不到,完全隔音。我從沒想過後花園底下有這麼一個神奇的地下室,甚至懷疑當初那個所謂的風水師,讓人把後花園棄置不用這件事,也是頗有深意的。假如外公破了密文,最有可能告訴的人除了徐家的,就是秦三友,而那時候的秦三友,恰好就是在外學成歸來的風水師,兩邊一對,沒有絲毫的銜接問題。
“嚴伯,既然扇骨藏在這麼隱蔽的地方,那應該不用擔心啊,我們還來這裡幹什麼?”
他嘆了口氣,似乎把這輩子所積攢的所有氣力都使了出來。“鍾起那個人,能使出的花招實在太多,他假如能夠轉生到一個流着徐家血的人身上,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你、我都是凡夫俗子,壽命就那一丁點兒長,比不上他千年之壽,永生之軀,所以儘早取出來,儘早交到你手裡,我放心。”
說話這檔口,手電的燈已經找到盡頭了。我看着光暈之中所顯示出來的那部分石壁,似乎是一個門把手之類的東西。
嚴伯鬆開我的手,走上前對着門的兩邊摸索了一會兒,然後點燃了其中的燈芯。頓時,整個山洞之中閃現出一股一樣的火光。
看着這種充滿暖意但又有些詭異的火焰,我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在巨柏林底下發生的事,有些心有餘悸。
“嚴伯,取扇骨這事,不能由您和徐巍來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