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馬當然要惱火，這往後人們要遭大禍啦。”李春陽的擔心並不多餘。“不過，大夥心裡都有數，不是有人逃出去了嗎，與其在這裡等死，不如拼個魚死網破。依我看，只要有人振臂一呼，人們還不把仲馬城掀個底朝天。”
黑暗中，華龍睜大了眼睛，從李春陽的話裡，他深深地體會到了難友們此時此刻迫切的心情，也許，他們已經看到死亡正一步步地逼近，因此人們纔敢於用死亡去換取自由。這讓他信心大增，不失時機地說：“我想過，別看他們加強了防範，只要所有的難友同時發難，成功的希望很大。當然，必須選好機會，對所有的地方同時進行衝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小鬼子失去戰鬥力，你想想看，那將是一種什麼結果。”
李春陽驚愕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再笨的人也能聽出華龍的弦外之音，何況李春陽了，華龍的心思他已猜出個不離十，他把嘴湊到華龍的耳邊，試探地問：“你是的人吧？”
“不錯。”華龍認爲，此時沒有隱瞞的必要，沉吟了一會兒，坦白地說：“同時，我還是一個抗日戰士。但是，我首先是一箇中國人。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必須丟掉所有的成見，一切爲了這裡所有的難友都能活着出去。”
李春陽一下子抓住華龍的手，用力地握住。其實，他早就感到華龍很特別，他平常、普通。平常得讓你感到親近。普通得讓你感到可信，而現在則更讓他感動。他發現華龍並不似日本人說的都是紅頭髮、紅眼睛、凶神惡煞般樣子，雖然，他並不相信那些鬼話，終歸對人不甚瞭解。也只有今天，他才感到人的胸懷如此的博大寬廣，同時，也覺得華龍是那麼可愛：“你說得對，只要我們團結起來，這仲馬城就會變成東洋鬼子的墳墓。”
“你說得對，單純靠你我是成不了大事的，只有團結纔有力量。當然，還要有時間，還有串聯，還要有周密的計劃。”華龍說得很真誠。
自從李春陽被抓到這裡，他目睹了鬼子的所作所爲，他改變了很多。表面上看，他是土匪，既同國民黨勢不兩立，又不靠近。實際上，在同地主武裝和日軍的對立中，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創傷，進而看到了真心抗日的決心，這讓他萌生了靠近的念頭。現在機會來了，他怎麼會錯過。華龍能夠說這些話，表明自己的身份，同樣說明信得過他，這讓李春陽很高興，鄭重其事地說：“和我一起被抓的，除了不見影的，還有四十多人，只要你一句話，都會玩命地跟着你幹。”
華龍沒有看走眼，他邁出了很關鍵的一步。
是啊，兇殘的鬼子讓更多的人醒悟過來。想到這裡，華龍心裡涌起一股熱流，面對侵略者，所有的人都應該團結起來，因爲我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擁有同樣的黑眼睛，黃皮膚，說着同樣的語言，五千年文明同樣薰陶着每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自然，對李春陽，華龍很欣賞他的直率，他願意和這樣的人做任何事情。“爲了不犯上次的錯誤，必須做好一切準備，在行動的過程中，首先要奪取他們的武器，我和你們。當然，靠我們這些人遠遠不夠，我是說所有的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把這死亡之城攪得天昏地暗，不過，對那些打頭陣的人來說危險很大……”華龍說到這裡停下來，他知道，對衝鋒陷陣的人來說似乎有些不公平，或者說過於殘忍，那是用屍體鋪設生存的道路。
李春陽沒有猶豫，很認真地說：“這算什麼，我們打頭陣，這種時候誰想得到憐憫，誰就不能被稱作好漢。說實話，自從認識了你，我總覺着沒白來世上一遭。”
華龍只有點頭，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麼呢。
華龍的沉默讓李春陽覺着是自己在唱高調，非常誠懇地重複着華龍的話。“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你說得對，首先我們都是中國人，只要團結起來，沒有誰能征服得了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
華龍很激動，重複道：“是的，沒有誰能征服得了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
一直在聽的歷海城，這時他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看得出，華龍的一番表白和以往的種種表現讓他心悅誠服，他本來就不是心冷的人，現在華龍彷彿把一縷陽光送入他的心房，他動情地說道：“我是個大老粗，不會長篇大論。我明白，忍只能做亡國奴，反抗才能從日本人手裡奪回被搶走的自由和尊嚴，現如今最主要的是大家必須擰成一股繩，找準機會幹他一把，但是人總得要死一些，這是不可避免的。”
華龍點點頭，真誠地望着歷海城，這是他第一次從歷海城嘴裡聽到這樣真誠的話，內心是激動的，這種態度無疑也是多數人的想法，華龍思索了一下才說：“東北乃至全中國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時候，人們厭惡日本軍人的情緒已經顯現出來，八路軍和抗聯已經作出了表率。死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被殘害卻不去反抗，沒有犧牲哪能驅逐日寇？我認爲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如拼他個魚死網破，紀東山是條漢子，死得值，還有你的那些逃出死亡之城的人也是好樣的，他們已經看到了外面燦爛的陽光。”
歷海城聽得出華龍說的都是真心話，更明白華龍說的“讓死亡遠離我們”的至理名言，他信服地點點頭，眼裡有一種相見恨晚的神色，戲言道：“我還不想死這麼早，還想和小鬼子鬥一鬥呢。”
華龍接過說：“我也不想死，只要這片土地上還有罪惡存在，我寧可以死來換取這片土地的和平。”
聽了這番話，歷海城心裡證實了一個問題，華龍即使不是，至少也是一個擁護的人，這種人是沒有私心雜念的，中國需要這樣的人。稍停了一會兒，歷海城裝作腿麻的樣子悄悄移到一邊，把他最親近的同伴李春陽叫到一邊，並把心裡話全掏了出來：“放風的時候，你把曾經跟過我的人串聯一下，告訴他們等候我的命令。”
“大哥。”李春陽故意地說：“你不是在說夢話吧，這可是幾十條生命啊。”
“我清醒着呢，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當然，我也不會扔下你們不管。”
“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吧。”李春陽繼續逗着歷海城：“在這兒吃着洋米洋麪，喝點小酒，再美美地睡上一覺，忘了那些不愉快吧，想活着出去？千萬別讓我暈了頭，我不想身體被射成馬蜂窩，落個全屍我就心滿意足了。”
歷海城的聲音忽然變大了，兩眼望着李春陽厲聲說：“孬種，你以前不是這樣啊，你不想你的母親，也不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誰不想誰是烏龜王八蛋。”
“這不得了，想還這副德行，好像我在害你。”
“老實說，我不是孬種，不過我知道我們的分量。咱鬥不過日本人，大哥我求你了，不需要再讓我幹什麼，我的心已經死了。”
“這哪像我的兄弟呀，我記得咱們被官兵追着跑的時候，又一起被抓回蹲大獄，你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窩囊過，這會兒是怎麼了，被小鬼子嚇住了不成。好兄弟，我們說過要一起打天下的，我相信你不是膽小怕事的人，即使有天大的難處你也不會退縮，兄弟我不是好大哥，沒能領着你們打出一片天地來，反而被小鬼子抓進來，不過我不甘心，我們還有機會，我們這邊的這些窮哥們都是我們有力的支持者，振作起來，沒有什麼能難住我們的。”
李春陽想說實話，但他想了想繼續裝下去：“大哥，說這些幹啥，現在不光是那些官兵，老財對付我們，小鬼子比那些傢伙要狠毒十倍百倍，他們不就是讓我們死嗎？讓他們殺吧。”
“我真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心甘情願地讓他們殺。”
“不是這樣的，我倒是想到外面去剷除罪惡，你說能平安出去嗎？”
“讓仲馬放你出去，我猜那一定是冤魂，如你所說剷除罪惡，我們何不從這裡開始剷起，不要去徵求我們的敵人的同意，要行動只能靠我們自己。”
“大哥，放棄幻想吧，仲馬不會給我們機會。”
“我不會讓敵人給我機會，我會選擇時機的。”
“這不是好玩的遊戲，沒必要拿生命做賭注。”
“你不要再提醒我了，我懂得只有自由的天地才適合我的生存。”
歷海城和李春陽的議論感染了在一旁的鄧昆，他也不太理解，輕嘆了一聲說：“忍了吧，日本人進入中國又不是第一次，八國聯軍進北平就有他們，誰讓咱鬥不過人家了。”
李春陽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亂，他沒有理睬鄧昆，先獨自笑了笑，然後對歷海城說：“大哥，你別怪我，剛纔我那是在試探你有沒有膽量和日本人鬥，現在我放心了，你說怎麼幹我李春陽決不含糊。”
華龍也聽到了歷海城他們的對話，臉上掛着善良、溫和的微笑一度消失了，三人的對話讓他想了很多，這是一些最普通最平常最不幸的人，他沒有權利埋怨這些本分的人，及至聽了李春陽最後說的那番話，心總算放下了，但他還是說：“我認爲，我們中國人的確有一個博大的胸懷，可以寬容一切東西。但是，面對日本軍人這樣兇殘野獸的強盜行徑，我們怎麼能寬容得下呢。大家想想看，他們在經濟、軍事、乃至精神上對我們進行蠻橫的掠奪、霸佔和征服，從這個角度去思考是非常可怕的，現在沒有誰能幫得了我們，只有靠我們自己。各位，如果我們一味忍下去，那種後果會是什麼樣子？我想這些你們看得很清楚，厄運已經臨頭，再忍無疑只有兩個字在前面等着我們大家，那就是死亡。”
幾個人都沉默了。華龍的目光緊盯着歷海城，真誠地說：“我看得出，這裡有一部分人都相信你，你能幫我嗎？”
歷海城顯得很激動，走過來拍拍華龍的肩膀說：“兄弟，快別這麼說，這是在幫我們自己。”
華龍聽了歷海城的話心裡很高興，繼而又嚴肅地說：“我們的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發出我們的吼聲吧，我們過去是太善良太軟弱了，其實我們早就該大聲說‘不’了，現在我們爲什麼還要再等下去呢？朋友們，讓我們擡起頭，挺直腰桿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中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