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隨性

湯玉瀚帶着雲娘離了縣衙,便扔給阿虎一塊銀子,“你們自去罷,晚上回巡檢司便可。”說着拉了雲娘在吳江縣的街上隨意逛了起來,東看西看,只要雲娘略看一看的,便直接上前拿銀子買下來,只一會功夫,雙手便都佔滿了。

雲娘見他手臂上掛着一對小巧玲瓏的竹籃子,一隻手裡是個五彩斑斕的雞毛踺子,另一隻手裡拿了幾樣吃食,見他又要去買擺在一家店外的小泥人,便趕緊攔住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若是盛澤鎮的人看到了一定不敢認了呢。”

“只你認得便行,不必管他們認不認。”湯玉瀚說了,將手裡剛找的一把銅錢全倒在泥人鋪子的臺子上,將雲娘剛剛瞧的那個鼓着嘴的小泥人拿了走。

雲娘接過小泥人看了一回,“我只是瞧這小人好玩兒,看看便罷了,又不是孩子,便道還帶回家裡玩嗎?”又指着他手中的那些吃食,“我們哪裡吃得了這些?拿着又麻煩。”

“這也好辦,”玉瀚見她不肯再吃,便攔住一個在街邊玩的孩子,“這些都給你可好?”

小孩子見了好吃的哪裡會不要,趕緊便笑着接了過去。湯玉瀚便勢便將所有的東西都塞給了他,最後又接過雲娘手裡的小泥人也遞了過去,然後拉着雲娘走,“現在我們便不麻煩了。”

雲娘哪裡見過這樣的隨性,當下便目瞪口呆。

湯玉瀚卻又拉了她的手,“前面是賣首飾的銀樓,我們去買首飾。”

雲娘被拉進了一家銀樓,卻見正是自己置嫁妝的那家,正想說實在是巧,夥計已經認了出來,笑着迎了上來,“娘子頭上的金釵便是在我們家買的,正襯娘子的花容月貌。”轉眼又見湯玉潮站在後面,神情更加熱情恭敬,“爺和夫人請進,我們家又進了許多新樣子,正合夫人選用。”

成親前剛買的新首飾,哪裡還用再買?再者他們出來時帶的銀子雖然不少,但是買些尋常的東西還可以,但是首飾之類的便恐怕不足了。雲娘便握住玉瀚的手道:“我首飾夠了,不必再買。”

湯玉瀚哪裡肯聽,拉着她就走了進去。這一次卻被夥計們迎到了店內一間雅緻的小屋,好幾個夥計們如流水般地送了許多茶點,隨後又來了一位掌櫃模樣的人,親手捧了一盒盒的首飾送上來。

既然已經來了,也不好什麼也不買,雲娘見眼前盡是極貴重的金玉之物,便只挑小巧的看。

湯玉瀚卻拿眼睛一掃,“只這些嗎?”

那掌櫃便趕緊讓夥計去取,又點頭躬身陪笑道:“小店裡的東西,難免不入爺的眼,已經去取店裡最貴重的了。”

展眼間,雲娘便被種種奢華豔麗的首飾驚呆了,各色寶石、珍珠、白玉、青玉、瑪瑙……發出各種光彩,或明亮或柔和,晃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她的心便更加緊張起來,這裡面的東西一定會非常貴的!

可是玉瀚卻握着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讓她放下心來,然後就從那一大堆的首飾裡拿出一樣——原來這件上面的寶石特別大,足有鴿子蛋那麼大,簡直有些觸目驚心,拿在她的頭上比了一下。

雲娘搖搖頭,“我不喜歡這個。”此時她並不是因爲這顆寶石非常貴才說不喜歡,而是真心的不喜歡。這種首飾恐怕不是爲了戴着好看,而是爲了顯示富貴。她喜歡精巧、別緻,戴着漂亮的首飾。

湯玉瀚立即便明白了,再看看雲娘鬢邊的兩隻金牡丹,便放下那塊大寶石飾品,重新揀了一支串成花朵的珠釵,雲娘便笑着點頭接了過來。

相愛夫妻的心意是相通的,且他們之所以能成爲夫妻,也是因爲很多想法十分地相像。湯玉瀚喜歡雲娘,雲娘也喜歡湯玉瀚,便是他們彼此喜歡對方的品貌、風格,種種諸如此類的。

湯玉瀚雖然先前從未注意過女子的飾物,可是他畢竟是喜歡文雅的人,對於美的東西感悟極爲靈敏,他又不考慮價錢,很快便幫雲娘挑了許多的首飾,銀樓的掌櫃早就捧出來兩個描金漆木首飾匣,將挑好的首飾都擺在裡面的紅緞子上。

雲娘這時也不再擔心,玉瀚這樣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果然,到了結帳的時候,湯玉瀚便將方纔錢夫人送的匣子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銀票遞給掌櫃,還找回來兩千兩銀票,並幾個銀錠。又嫌銀錠拿着麻煩,便道:“你再選些普通的戒指鐲子之類的,將來打賞時用。”

雲娘第一次看戲時賞了兩隻銀鐲子,卻是真心實意地要賞,後來再看戲時便再沒有那樣的激動,只是隨着大家賞些銀錢,且她畢竟出身農家,也是過苦日子出來的,哪裡捨得那樣大手大腳?雖然聽玉瀚的話選了些簡單的金飾,卻暗想,只有與錢夫人唐夫人等官夫人在一起看戲時用,平日還是扔一把銅錢的好,既儉省,聲音又響亮。

有些話在路上並不好說,等到了家,雲娘便急着問:“當日成親的賀錢你都不收,爲什麼要收錢縣令的賀禮呢?”

玉瀚便笑道:“一面是民,一面是官,那怎麼能一樣?”

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雲娘還是又問:“送賀禮也沒什麼,但是爲什麼要送你那許多?”

“這一次錢縣令出了大差錯,方纔有那艘船的事。正是我截住了那些錦才救了他,又讓他同我一起抓了人遞解京城,反有了功勞。錢縣令這一任至少也會得個上上評語,他向來最是在意這些的,且他家裡也盼着他能有出息呢。”

“是以錢縣令這一次分外感謝,他又不差銀錢,送我們些也平常。且就算我們這次不收,他還是要再送,不如就給你買點小東西。”

“還是小東西?”雲娘驚道:“一共花了一千兩銀子呢!”

“這算什麼,”湯玉瀚只一笑,“我聽說女人間最喜歡攀比的,你看那些官夫人們有什麼,只管告訴我,我也給你買什麼。”

他還是怕自己受欺負,雲娘便趕緊道:“在縣衙時,大家很順着我說話的,就連錢夫人的妹妹樊小姐對我不錯。”她當時便是明白的,大家之所以肯與自己來往,又請自己看戲,爲的還不是玉瀚的面子?

又想起來大家之所以如此尊重玉瀚的原因,雲娘便又心疼地道:“先前的事那樣兇險,你一點也不告訴我,反倒都是聽大家說的。”

“哪裡有什麼兇險?”湯玉瀚還是漫不在意地道:“你想,論身份,我是官,他們是匪,我盡得天時地利人和,論計謀,我在暗,他們在明,完全都在我計算之內,我一定會全勝的。只是阿虎不好好練武被人劃了一刀,纔看着兇險些。”

雲娘又有些欣然,“錢縣令那樣一個精明的人都沒有發現的船,偏偏在我們成親的晚上,巡檢司的人卻截到了船,也算是幸運吧。”再看玉瀚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說了蠢話,“其實是你早佈置好的?”

無論是在上奏的摺子裡,給祖父的信中,還是與錢南臺他們的言談中,湯玉瀚一直只說自己安排手下按例巡查,偶然查到的那隻船,那批綢,然後依律送到縣衙,再依律將搶綢的賊人送京。

他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可是如今在雲娘面前,他卻忍不住了,遂笑道:“這一批綢從我到盛澤鎮起就沒能運出去一匹,現在想趁着我的好事混過去,我豈能讓他們如意?”

“他們一定是要瞞着你的,可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自我到了盛澤鎮之後,江陵府內,盛春河上以及兩岸所有的事情,我哪樣不知道?”湯玉瀚笑吟吟地道:“你以爲我並不常在河上巡查,又時常出門打獵,都是去遊玩?他們的綢從哪裡來的,每天有多少匹,放在何處,我全部早就知道了,那邊船還沒裝好,我已經派人在河上佈下了羅網。”

瞧他得意的樣子,又滿不在意的,雲娘也跟着他笑,不過她就是喜歡玉瀚如此模樣,當初自己也是被這樣的他打動的呢。

再有就是他不只是外頭看着好,內裡對自己更好!

雲娘便放心將所有的首飾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配着不同的時節和衣裳插戴,日日將自己裝扮得十分美麗。他既然喜歡看自己,那自己一定要讓他看了更加歡喜纔對呢。

因有這許多首飾,便襯出衣服太少,恰冬季就要到了,於是又去牙行挑了好錦緞,給自己和玉瀚都做了好幾身。

這期間,玉瀚忙過公事,依舊時常帶她出門,吳江縣裡去了不知幾回,就連府城和周圍幾個縣也走遍了,戲也聽了許多,又有附近的靈運寺、清風觀等等,甚至玉瀚時常打獵的山上也帶她過去轉了轉。

說起那山,雲娘本爬不上去的,後來是玉瀚將她背上去的,然後與她同坐在山頂上的一塊巨石上,“你從這裡向下看,正能看到盛春河水從西向東蜿蜒而去,盛澤鎮我最喜歡的便是這處。”

雲娘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家鄉這樣美,青青的山,碧綠的水,遠處的城,近處的村,還有他們兩個,便也驚叫道:“無怪你喜歡這裡,倒比畫上還好看,我一定要將這景色織成一匹錦!”

湯玉瀚倒笑了,“山光水色是最難畫的,應該也是最難織的。”

雲娘第一次登高遠望,心境完全不同,“可是,我們既然看到了,便存在心裡,也就能織出來。”

湯玉瀚想也沒想,便道:“如果等你想織的時候,我便先幫你畫出來。”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再摸過畫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