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交易

空蕩的街道上突然現出一個人影, 突兀的出現,像是隨風颳來,輕飄飄的, 給人感覺彷彿一吹就散。

熟悉的感覺, 意味着熟悉的人。

寧欣仔細地將精神力鋪過去, 二十米開外立着的人, 頂着雞窩頭, 面色慘白如紙,正是釋舟。

他在笑,笑得很是詭異, 寧欣幾乎有一瞬間的錯覺,不是釋舟在看她, 而是這笑容在看她。

“小心!”寧欣閉着眼一出聲, 便知已經晚了。

她剛剛將注意力放到了釋舟的笑容上, 不過一瞬間的恍神,她的身周, 那些跟隨禾泱泱一同而來的人,便已全都倒下。

釋舟走向她,聲音有禮而蒼白:“好久不見。”

寧欣依舊閉着眼睛,她沒有應聲。

釋舟說好久,但實際算起來, 也不是很久, 從張家堡基地到現在的時間, 還不到一個月。

“你的傷, 好了?”她記得, 在張家堡基地,他是負了傷的, 而現在,他能在一個笑容的時間之內就放倒這麼多人,精神進化型感染者的恢復能力竟這般強?

要知道,他可沒有隊長的血,就算有,也不一定對他有用。

釋舟站在她面前三步遠,搖頭:“沒好。”

他笑意綿綿:“你看,我都沒敢攻擊你。”

“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寧欣說,“你出現在這裡,是代替潛種來對付我們的?”

“我說不是你會信嗎?”釋舟看着閉着雙眼的寧欣,覺得她眼睫的弧度很美,“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在等你救我。”

“救你?”寧欣只覺可笑,“救你什麼?你在說笑嗎?”

明明他身爲感染者,與他們異化者之間的立場有如天溝地壑,他現在又是跟潛種站在一邊的,不管怎麼看,百安基地內的形勢都是潛種佔據着優勢,他爲何要說讓她救他?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異化時,就知道你的精神力很特殊,如今又見,果真如此。你不僅補上了之前精神力的損傷,甚至,又渾厚了不少。”

釋舟說:“看來我選擇你,是個很正確的決定。”

“帶我出去,帶我離開這裡,切斷我跟比薩人的,哦,你們叫他們潛種,切斷潛種跟我之間的聯繫,讓我擺脫他們的控制,你能做到嗎?”

“比薩人?”寧欣輕聲重複,奇怪於他的用詞。

她莫名有種感覺,在她和這個世界之間,一直有一堵由很多牌面組成的牆,而她之前不斷的抽掉牌面,以便能將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一點,現在,釋舟站在這裡,就好像是那塊剩下的最關鍵的一張牌,只要揭開這張牌面,整面牆就都會倒塌,那個時候,整個世界,將一覽無餘。

釋舟說:“是啊,比薩人,我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你的,包括潛種的,包括很多很多,只要你答應帶我出去,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你認爲,在你放倒我們這麼多人之後,你的話還有幾分可信?”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但寧欣表現的很冷靜。

“你的人?別搞錯了。”釋舟譏諷她,“他們都是爲百安基地的存亡而來,是百安基地的人,哪裡又是你的人?我不放倒他們做做樣子,遠處監視我的潛種,又怎麼會放心我們站在這裡聊天?”

“至於我的話可不可信,我舉個例子,比如白鶯,你還記得嗎?她是怎麼死的,她爲什麼會變成感染者,後面還隱藏着什麼,你不想知道?”

寧欣動容,白鶯母女,她當然記得,那是第一個死在她眼前的感染者啊,印象深刻到,只要一提起,她的眼前就會浮現,白鶯的藍布鞋花布衫兩條垂順的辮子和她眼中的血絲。

關於這件事,隊長曾暗示過她,是有人給白鶯注射了病毒,但事情後來不了了之,這後面,還會隱藏着什麼嗎?

“你知道?”寧欣反問釋舟。

發生在松樹領基地的事情,釋舟既不是基地的人,也似乎沒去過鬆樹領,他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件事?

“我當然知道,而且知道的很清楚。因爲,感染白鶯的那支病毒,是從我手中流轉出去的……”

釋舟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個人打斷了。

醒過來的青山從地上費力的站起來:“這些事,你若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你不用跟他做交易。”

喝過隊長的血後,他對於精神力攻擊的抗性變高了,遭到釋舟的攻擊後,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將寧欣與釋舟的對話聽了大半。

原來青山知道具體的經過。有不好的念頭自寧欣腦海裡劃過,她忍不住問:“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青山捂着胸口,強壓着心中怒氣,看向釋舟:“那個賣給高德病毒的傢伙,是你!”

釋舟苦笑了笑,卻只說:“你起來的,太快了啊。潛種們發現這裡的變故,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可憐了我的一番苦心。”

他的話音一落,倒地的人都漸漸恢復了意識,清醒了過來。

就在這時,釋舟突然大喊:“快散開!”

然後,他張開雙臂,向寧欣撲了過去。

青山本想拉住他,可緊接着而至的破空聲讓他自顧不暇,等他躲過沖到寧欣身邊時,釋舟已經將寧欣撲倒在地,有三支利器落在他身上,旋出一個個滲着腐敗液體的口子。

寧欣的心緒一直被釋舟的話語影響,沒注意控制精神力的輸出,又因爲先前發動異化過快,那些利器飛來之時,正是她的精神力異化需要進入恢復期的時候,整個人的反應都慢上了一慢,若不是釋舟將她撲倒,她說不定真會被劃上幾道傷口。

飛來的利器很多,每一個都是兩個交纏的S形金屬條,中間留着絞出血肉的空隙,像一個個旋轉的陀螺,鑽入接觸到它的人的血肉之中,帶出一片血花和慘叫。

即便是躲得最快的許九和禾泱泱,也被這小型暗器帶起的旋風擦出了血痕。

禾泱泱感受了下脖頸前寶石的溫度,提醒衆人:“有潛種在接近。”

寧欣睜開眼,強打精神,不讓自己進入異化恢復期。

她將釋舟推開,一眼就瞧見小腿上被紮了個洞的孤島,孤島身上的大小擦傷不計,單是小腿上的血流,寧欣看到就覺心痛,可反觀孤島,卻跟沒事人一般,用褲腳簡單包紮了一下,她就踉蹌着站了起來,眼裡,燃起鬥志,與周圍大呼小叫的呼痛聲形成鮮明對比。

她越是這樣,寧欣就越覺痛心,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會讓一個人長成這般模樣。

“你沒受傷吧?”釋舟慘白的面容發生了變化,有了絲絲的血色,他用視線檢查了一遍寧欣的身體,又出聲確認了一遍,這才放心的鬆了口氣,舉起受傷的右手抹了抹額頭,彷彿上面真的有汗。

有什麼在他手臂上的傷口露出,寧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仔細一瞧,竟是一個正在變成碎片的藍核。

藍色的晶核對上寧欣的視線,似乎還隱約扭動了一下,然後,纔在不得不接觸的空氣中化爲碎片,與此同時,釋舟咬着牙,彷彿一瞬間喪失了意識,又被他硬挺了過來。

“這是比薩人的特製武器。”釋舟揪下他傷口裡的S形陀螺,小心翼翼地不讓寧欣碰到,“刃口有神經毒素,感染者和他們自己中招,沒什麼大事,但如果是普通人或異化者被它刮到,神經毒素釋放入血,活不過五分鐘。”

“我替你擋了致命毒針,你這回能同意幫我離——”

釋舟帶笑的話沒能說完,就被眼裡突現出瘋狂之色的寧欣驚到了。

在旁邊的青山立刻明白寧欣要做什麼,他在寧欣起身前,死死地拉住她:“不行!”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寧欣與打起架的眼皮相對抗,掙了幾下都掙不開青山的手,她扭頭,淺淡的語氣裡包含着千言萬緒。

“你的血,隊長告訴過我。”青山說的含混不清,但對話的兩人都明白對方所指的是什麼,“只有五分鐘,這裡這麼多人,你會死的。”

沒錯,隊長跟她講過血樣的事情,說她的血似乎也有治癒能力,但不知道對神經毒素有沒有作用,可現在,只能一試,她無法看着這麼多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尤其是這些人中,還有共同戰鬥過的孤島、許九、禾泱泱……

“你沒有受傷。”寧欣簡述着她的發現,青山沒有受傷,他躲得很快,身上連擦傷都沒有。他不讓她去獻血救人,是因爲他可以活着嗎?

他可以活着,所以不去管那些受了傷的人生死?方茹曾跟她講過的,領主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早先她還不太相信,如今,卻是真切的相信了。

“我自請離開松樹領基地,現在你管不到我了。”寧欣沉聲,“放開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便再也堅持不住了,異化恢復期像“海”裡的潮水一般涌來,將她淹沒,令她窒息。

要救人啊,一定要救他們啊,她已經失去過朱茉莉和範園了,她不能也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任何一人了。